第5章

“這孩子就是不懂事,平日裏我總教他穩重些,他就是不聽,全給他老子縱壞了。”

樓夫人對着太子将兒子一頓數落,說到傷心處更提了手帕拭淚:“我這當娘的苦心他一點也不能體諒。我是生怕他那副脾氣,若惹出什麽不能收拾的亂子來,我是年紀也大了,就只這麽一個兒子指望……”

賀蘭玉只微微笑,等她說完,末了道:“阿蠻自來是如此,夫人多費些心罷了,我雖教訓幾句,卻也是為的他好,你瞧他一身倔氣,現在不收收性子,将來還不知道得吃多少苦頭。”

樓夫人哎哎答應,對這位太子殿下是小心奉承,不敢有一分怠慢。回了家又斥責兒子,那樓阿蠻趴在床上聽他娘轉述了太子一番話,卻是大怒,登時火起道:“你去求他做什麽?他是你兒子還是我是你兒子凡事你都向他去說?你就會怕他!一個病秧子有什麽好怕的?要不是我們樓家他賀蘭氏哪能有今天,真當誰沒見過他們家先前什麽德性!”氣的他娘直要動手打他。

這話拐來拐去還是一字不差傳到了太子耳朵裏,賀蘭玉聽罷也只是一笑,并不計較。掩了口輕咳,他向身旁的侍臣庾純笑言道:“說到病,今年倒是下了好幾場雪,不知道小靈山的梅花開的如何了,近來忙都忘了。”

“永寧寺的惠明和尚前幾日才下了帖子,請殿下去閑敘。”

賀蘭玉颔首,接了庾純遞來的拜帖,閑閑掃了掃放下,靠着榻閉上眼,倦意上來,聲音便低弱難聞了。

“過幾日我就去拜會。”

他隐隐有些胸悶。天氣越來越冷,感覺自己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了,腦中尋思着樓家小子說的那話,賀蘭玉閑閑的想,樓家人個頂個的精,哪怕樓夫人一介女流都見識不淺,怎麽就生出這麽個草包來?

真是費解,饒是如此,他還是叮囑下去,聽小國舅的吩咐,那幾個鬧事的人該怎麽收拾便怎麽收拾,由得他去。

樓家養的這麽一個禍害,賀蘭玉倒是很喜聞樂見的,他有着豁達的胸襟,不在意幾句難聽話。

洛陽獄中,元佶由差役引着穿過陰森森的囚室,問話到重點處卻是心頭一涼:“五十金?五十金贖個活人腦袋都夠了!咱們充其量也就是個打架鬥毆破壞社會治安,關個幾天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別跟我開玩笑啊大人!”

那衙差也很有幽默感,扯了嘴皮子笑:“話不是這麽說,咱們大人這裏從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一根頭發絲不少,絕對沒有含糊的,換了別的地方,就是給了錢也不見得就有這麽爽快姑娘你說是吧?”

邊說邊打開牢門,崔林秀同幾個犯人趴在地上打彈棋,拍着腿子大呼小叫的,乍一看頭上還插了三根稻草,輸的慘兮兮。

元佶咧了嘴欲哭無淚:“小崔,我要急死了,你還有心思玩兒!”

她将懷裏的小包袱放下,排出兩個碗的肉菜。崔林秀見她又驚又喜快活要跳,回手将飯菜散給衆人去吃,拉着她在稻草上就地坐下,一番撫摸關切:“你沒事吧?跑這裏來,腿好了?阿襄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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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病着,一直發燒,我按時給他喝藥。”元佶有些酸楚,眼睛難受垂了眼睫:“我來看看你,想法子弄來錢救你出去,你放心,你是為我才成這樣,我肯定會救你的。”

崔林秀道:“多少錢?”

元佶不願說,只是寬慰他,崔林秀看她這含糊樣就知道數目不小,嘆道:“我也後悔了,老子屁股都給打開花了,這裏面呆着可真難受!我跟你說,樓公子的事,你得找他爹媽去,熊孩子幹壞事,都得找爹媽,讓他家給你賠錢,他家不賠你找那梁王說理去!梁王不行找太子找皇帝,反正你有理不怕跟他鬧,這才是正道,我沒指望你砸鍋賣鐵啊,再者說,你真有錢拿來恐怕我也出不去,上面有人壓着,這回我是倒大黴了。”

回寺裏的路上,元佶還在糾結着,事情到這個地步是預料之中,可是她還是很彷徨。

小崔的模樣太可憐了,屁股給打的不像樣,臉也瘦了一大圈,眼睛都陷下去了,都是給自己連累的,必須要早點解決這事情救他出來。可是五十金,賣了她自己都沒這數。

至于小崔說的樓家或者其他,她不願意。

她活在這個時代,一直很小心低調,避免着跟這些當朝權貴扯上官司。知道自己投錯了胎命不好,今生是不指望富貴榮華,只想老老實實求個衣食安穩,照顧好病弱的弟弟,可是事實上卻是吃不飽也穿不暖,還給人欺負到死。

什麽才算是路?怎麽活怎麽走?她有無數次的在深夜裏孤獨的思考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她想要強大,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看過了太多血淋淋的歷史,她知道知道這個時代有多殘酷,超出自己的能力和想象。

元氏家族的人,她見過很多,強大的死去了,活下來的都是像她這樣的弱者。

慘白的日光毫無溫度,照着清冷長街一地白霜,元佶想,出口在哪兒呢?

船上有賣魚,黃河裏捕撈的金鯉,冬天價錢死貴,元佶肉痛的提了一尾,放進水缸。元襄躺在床上定定眼看她,他從昨天醒來便是這幅呆樣,元佶探了手去摸他額頭,還是有點燙。

“身上還疼不疼?”元襄呆呆的瞅着她胸口,伸了手指抓她衣襟,是個弱弱的求撫摸求抱抱的姿态,元佶當真捧在他腦袋摸了摸,嘆道:“幸好那個梁王殿下吩咐了關照咱們,還給你找了大夫,你想要吃什麽?姐姐買了魚,晚上給你煮湯。”

元襄點點頭,她抱着小孩兒,溫溫軟軟的,一時也不想動。

這麽靠着一會兒,突然問道:“阿襄,咱們去南朝好不好?” 她知道有個康王元轸,兵敗是逃到了南朝去了的,南朝皇帝給封了大官,現在混得像模像樣,如果自己去南朝呢?康王她并沒見過,可是阿襄去投靠的話,他總不會拒絕的,而且就算不投靠別人,在南朝也比這裏要活得容易。

想到這裏她又心涼了,要是那麽容易就去了,自己哪至于到現在還困在這裏。南北隔着長江,萬裏之遙,這時代交通條件又差,自己一沒錢二沒人同行保護,兩個小孩子說什麽去南朝,死在路上都難說。

眼下小崔的事情還迫在眉睫,這可真是愁死了!

元佶陷入了困境,想破頭找不到解決辦法,她心頭窩火,跑出去殺魚去了。

三日後大雪壓城,太子一行到了永寧寺。

病來如山倒,賀蘭玉本有心賞賞梅花,聽那惠明和尚談談禪,卻實在咳喘的厲害,無法出門也無法見客,他頗為失落,只得獨卧小軒中,對着一捧爐火聽窗外雪花飒飒。經卷在案,不過他已然多年不愛讀書了。

孤寂難耐中他突然想起一樣事,問庾純:“前幾日,那個鬧出事故的元氏的孩子,好像也是在這寺中?”

得了肯定回答,他突然來了興趣:“梁王先前說小孩多大來着,七八歲?”

庾純答道:“一個五歲,一個七歲。”賀蘭玉腦中便浮現出兩個毛頭毛腦的小玩意兒,好奇心起,便打發了個小和尚去弄過來瞧瞧,小和尚去了,半晌回來禀報說:“那小的在生病,大的不肯聽話過來。”

賀蘭玉無趣,當即也就算了,并不上心,隔兩日弄了只小貓過來玩。

小貓是個綠眼睛白毛粉鼻子,精靈可愛。賀蘭玉喜新厭舊,養了無數的貓,過了三個月長大了,不夠可愛,他就失了興趣丢開,看也懶得再看一眼,不過巴掌大的小貓咪是十分得他的愛寵。

他自己吃素,也不許給小貓吃肉,覺得嘴裏有腥味,只許喂甜漿酸奶,雞蛋米面都不許吃,養了幾天,可把只雪團般的小貓咪養成了骨架聳立長毛炸開的耗子形狀,捧在手上還覺得小巧玲珑,十分美麗。

元佶蹲在水缸邊殺魚,聽到喵喵喵的貓叫,卻見牆頭柿子樹枝葉間鑽出個雪白的毛毛球出來,輕巧的一跳落地,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東西。元佶将魚腸子肚腑掏給它,小貓叼着就跑了。

她燒了濃濃魚湯,一半在小罐子裏煨着,一半提着又去看小崔去了。

小崔說的對,她準備去見見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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