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君淺笑,沒說話。

兩人沉默下來,氣氛一時有些尴尬。好在莫無沒臉沒皮,在仙君面前丢了個人也不甚在乎,過了片刻又開始往仙君身邊湊:“仙君今日看起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嗯?有麽?”仙君轉過頭,倒也沒否認:“許是昨晚沒睡好吧。”

“神仙也要睡覺?我還道成仙了就沒睡眠了。”

仙君随意道:“閑來睡着玩玩。”

莫無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行吧。”

又走了片刻,衆人便到了天珩山腳下。虛風道長走過來,朝着莫無行了一禮,客客氣氣道:“住持與我們相約在石碑這相見,莫天師稍等片刻。”

莫無“嗯”了一聲,又打起了呵欠。

天珩山風景秀麗,樹木郁郁蔥蔥,看起來便是個寶地。山腳下趴着一個烏龜的石像,龜背上馱着一個巨大的石碑。那石碑經年日久,上面的刻字已經風化了不少,但仔細看過去,依稀能看出講的是當年一位上仙曾落到天珩山的故事。那仙人醉酒落到山上偶遇一個小道士,兩人相談甚歡,而後小道士回到道觀将此事告知了師父,衆人便在此立了一塊石碑。

仙君緩緩走到石碑前,看着那碑文許久沒有說話。清風徐來,袍袖蕩起,白衣鼓動,更顯的出塵。

莫無晃晃悠悠走過去,“這位神仙仙君認識?都在天珩山,看來你們挺有緣分。”

仙君沒說話。

莫無見他沒應,了然的點點頭:“果然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仙君手指緩緩撫過那已經風化侵蝕了不少的碑文,又想起了昨夜的夢。

他已經很久沒做夢了,細算下來,怕是不只六七百年。他剛剛說的沒錯,一些仙家因着習慣,晚上也會在榻上躺躺,但丞相一職事務繁雜,他日夜繁忙,少能得着這種閑,即便是太累了躺上那麽一會,腦子裏也依舊還是一片清明。

可他昨夜在這凡間的榻上之時,忽然就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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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的是仙魔大戰、天界出兵的前一天。

那天夜裏,整個天庭寂靜無聲,衆位仙家都靜靜呆在自己宮裏,或輾轉難眠,或挑燈蔔算。他身為丞相,又是如此大事,要處理的事情自然多的很,案上的文書摞的足有幾寸高。

他正提筆處理着公文,燭火忽然一晃,他擡眼看去,只見窗子開了個縫,緊接着幾聲輕響,從窗戶外翻進個人來。

他筆尖一頓,只見一個人呲牙咧嘴的跌在地上,挺鼻深目,英氣勃勃,此時五官皺在一起卻絲毫不減俊朗。那人看見自己的目光望過來,摸摸鼻子,抱怨道:“你這宮的窗戶怎麽這麽高。”

他神色有點複雜。

那人見他沒說話,站起身來,半點也沒有翻窗被抓的覺悟,笑嘻嘻道:“你做什麽呢?”

“‘做什麽呢’?”他放下筆,一時五味雜陳,竟然覺得有些好笑,頓了頓才道:“這位仙君,若是我記的沒錯,你我二人已有整百年沒說過話,三界盛傳你我二人深仇大恨王不見王,如今你半夜翻我的窗戶,第一句話居然是一句輕飄飄的‘做什麽呢’。”

他望着那人,慢悠悠道:“這位仙君是不是該解釋些什麽,嗯?”

“深仇大恨也是有原因的,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十分自然的走到他書案對面坐下,坦然的對上他的目光。

“哦?”他失笑,“那趁我不在的時候,閣下帶着您摘星宮的那幾位往我宮中扔爆竹,還追着白澤要給他拔毛,也都是有原因的?”

“那只傻鳥要是不惹我,我自然不會欺負他。”那人臉上沒有半絲愧色,語氣随意,目光瞟過書案上厚厚的文書,撇了撇嘴:“天天對着這些東西,難怪人越來越古板。”

此情此景有些怪異,他頓了頓,開口道:“仙君有事?”

“沒什麽事。”那人微向後仰,手臂撐地,懶洋洋道:“這不是明天就要出征了嘛,想着咱們倆也算是幾百年的交情,雖說這幾百年面都沒見上幾次,但是三界提起來,咱倆的名字可始終綁在一塊,也算是孽緣。過來同你道個別。“

心裏驀的一頓,他面上沒顯,語氣平緩如常:“戰神所向披靡無往不利,自會凱旋歸來,這別不道也罷。”

那人輕笑一聲。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片刻,那人拍拍手站起身,随意道:“道完別啦,丞相忙,我走了。”

他有心說些什麽,想了想,一開口,只慢悠悠的說了句“慢走。”

那人嘴角勾了勾,帶着些混不吝的痞子氣,因着那眼神太過幹淨,那痞子氣裏又混着幾絲純真,看起來倒是俏皮。那人沒再說什麽,向後靈巧一躍,從來時的窗子又翻了出去。

窗子被帶的扇了兩扇,又歸于平靜。

他望着那窗戶一會,片刻後收回目光,提筆繼續批起了公文。

封印的幾百年裏,他常常想起那幕。每每回想起那個情節,他都有一個疑問——為別人找他方便,丞相殿的大門全年大開,那人是出于什麽想法,堂堂戰神還要特意翻窗戶來道這個別?

·

莫無也看了兩遍那碑文,有些無聊,“也沒寫是哪位神仙,就說俊逸飄然,天人之姿...神仙不都是這個樣子?”

“他不一樣。”仙君也不知何時回過了神,看着石碑,聲音不悲不喜:“他是仙界最特別的那個。他身居高位,卻性子活潑,将天庭衆仙捉弄個了遍,可只要他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他吸引,就連日月都失了光彩。”

“這麽厲害...”

“後來他死了。”

莫無一愣。

“神形俱滅,魂飛魄散。”

仙君将目光從石碑上移開,沒再說話。莫無微微偏頭,朝白澤小聲道:“喂,禿毛,那位神仙和你家丞相什麽關系啊?”

白澤瞪眼,兇巴巴道:“管那麽多幹嘛!”

莫無撇了撇嘴,打了個呵欠,見仙君和白澤都不想對此再說什麽,幹脆走了兩步,騎到了那烏龜脖子上,靠着那石碑打起瞌睡來。

“下來!!”

一聲怒喝平地起,不遠處快步奔過來一個道士。那道士看起來年紀不大,一身褚藍色道袍,頭發高束,長得也算端正,就是看起來脾氣不大好,一雙眉毛立着,瞪着眼睛看向莫無。

“清竹回來了?”虛風道長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而後轉身笑呵呵的給莫無介紹:“這是清竹,無為觀他們這一輩裏最傑出的一個,小小年紀已經習得了許多高階符咒,可是厲害呢。”

其實虛風看起來同清竹年紀差不多,甚至入門時間比清竹還晚,但輩分在那,說起話來便好似長輩。

“清竹,這是莫...”

“那是能随便坐的嗎?!”清竹半點也沒聽虛風說什麽,怒氣沖沖道:“若是給這片地區招來禍患,你負的了責嗎?!”而後轉頭又瞪向虛風,伸手一指莫無:“師叔,這人誰?!他這麽胡鬧你們也不管管?!”

虛風本想勸莫無兩句,可一想畢竟是莫無天師,心裏定然有數,還沒開口便将話咽了回去。此時見清竹跟着點着了的炮仗似的,十分好脾氣道:“這是天師莫無,你應當聽說過。”

“聽說過又怎樣?還不是徒有虛名!”清竹一臉不屑,重重哼了一聲,“連什麽地方不能亂坐都不知道,算哪門子的天師?那就是個江湖騙子!”

虛風:“不...”

莫無緩緩睜眼,懶洋洋道:“這老王八那麽沉的碑都能駝,怎麽就不能駝我了?”

“什麽老王八!那是赑屃!赑屃!”清竹怒發沖冠:“那是龍第九子!生性殘暴,你沒見識就算了,別不知天高地厚的給我們惹禍!”

莫無好整以暇的靠在石碑上,一樂:“讓他駝一駝我就惹禍了,那你當着他的面說他生性殘暴,他一生氣還不得把這山給鏟了?”

清竹張着嘴一時沒說出來話。

“再說我看它和老王八也沒什麽區別麽。”莫無混不吝的摸了摸那赑屃的頭,“手感還挺好。”

“赑屃有齒,一看便知。”虛風好似個和事佬,伸手指了指那石雕張開的嘴,雖然已經風化了不少,但還是能看出上下兩排牙齒來。

“只要不瞎,都能認得出來!”清竹直瞪眼睛。

“嗯?”莫無騎在那赑屃脖子上,朝前傾身去看,就在他目光要落在那石雕的嘴上之時——

石頭磨着石頭發出吱吱的響聲,那石雕在衆目睽睽之下,緩緩閉上了嘴。

衆人:???

清竹:???

這一幕除了莫無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一時間全部呆傻在原地,“是、是我出現幻覺了嗎?它、它動了?”

“我也看、看見了....”

一個膽子小的道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真的是個神獸!完了,我們說它壞話它都聽見了!”

當事人莫無最不明所以,擡手摸了摸那赑屃的下巴,赑屃石像不可察覺的縮了縮脖,神情帶着些許讨好。

莫無一臉莫名其妙,眼神在人群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仙君身上——此時仙君的神情實在與衆不同。

所有人都是一臉驚恐,或瞪着眼睛,或長着嘴巴,唯有仙君看起來平和的很——只見他站在不遠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幽深,神色晦暗不明。

莫無一愣,再仔細去瞧,卻見仙君神色已經恢複如常,一臉看熱鬧的悠閑,嘴角微彎,又變回了那個慣常的神情,仿佛戴着個溫潤和善的假臉。

遠處又傳來腳步聲,為首一人正是無為觀的住持虛雲道長。虛雲遠遠看見莫無騎在那赑屃上,先是一愣,而後快步走到近前,朝着莫無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此次莫天師能出手相助,今日定會安全無虞。貧道在此謝過莫天師。”

“住持,你也被他騙了?”清竹氣的瞪眼睛:“你看看坐在什麽地方!”

“休得無禮。”虛雲瞪了清竹一眼,清竹頓時氣成了一只河豚,又不敢反駁,只好眼睛冒火,憤憤不平的瞪着莫無。

虛雲住持同莫無打過招呼,轉頭又看到一邊的仙君,只見那人清俊儒雅,白衣飄飄,帶着出塵之姿。虛雲眼睛一亮,“這位公子是?”

不只是虛雲,此時在場所有人都對那白衣公子好奇的緊。傳說莫無天師向來形單影只,從未帶着別人一同出行,這次不僅帶了,還帶着如此惹眼的一位。衆人礙着莫無的身份不好去問,此時虛雲道長問了起來,衆人不約而同的将目光都投了過去。

仙君聽了問題,朝虛雲微微颔首,看起來端正有禮儒雅非凡,倒是沒說話,只淺笑看向一邊赑屃上的莫無。見他如此,虛雲的目光也看向了莫無。莫無看兩個人都看向自己,一頓:“這位是...”

一時間他也卡了殼,此情此景,也不好直說這位就是你們天天磕頭上香的神仙。莫無猶豫的看向仙君,只見那位一臉坦然的看着自己,臉上甚至還帶着些許同虛雲道長如出一轍的好奇。

莫無:“...”

“這位是...”莫無看着仙君,喉嚨一緊:“我表兄。”

仙君一臉“原來如此”的神情。

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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