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見剛剛還草木繁盛的山澗之中,目光所及一片焦黑,所有的生物都呈現出被折磨致死的詭異樣子,枯藤老樹,地上布滿蛇蟲走獸的屍體,微風吹動,帶來一陣陣腐爛的惡臭,活能将人三前天的飯嘔出來。

果不其然,就聽“嘔”的一聲,身後一衆道士捂着胃口吐的此起彼伏,食糜帶着酸腐的味道,仿佛不夠熱鬧似的,同那惡臭混在一起,又将那殺傷力極強的味道推向一個高峰。

“莫天師,我們...還接着往前走嗎?”虛風不知何時湊到了前面,道袍袖子掩着鼻子,聽起來甕聲甕氣的,他目光掃着地上腐敗的“各有千秋”的走獸屍體們,皺着眉頭:“作孽啊……”

話沒說完,莫無已經擡腳大步流星朝前走了過去。

“诶...”虛風朝身後衆人看了一眼,只見無為觀穿着道袍的衆人都在專心致志的膽戰心驚,哆嗦打的甚是整齊,反倒是那個莫無天師的表兄,明明是個半點道行都沒有的凡人,見到此番情景不僅沒有半點懼色,甚至連強撐出來的鎮定都沒有——那人只是一臉平靜,慢悠悠的跟上,神情坦然自在的宛如在遛花園的世家公子。

虛風又回頭看了眼扶着樹吐得昏天黑地的衆道士,嘆口氣,“丢人啊...”

衆人将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擡眼就看見皺着眉頭的虛風。虛風年紀不大,但輩分擺在那,衆道士被他瞪着,只好苦着臉哆哆嗦嗦的跟上,因着要避開地上橫列的各具屍體,前行的姿勢宛如小心翼翼的跳着大神。

走了沒半柱香,突然四周響起童謠之聲,童聲咿咿呀呀,忽近忽遠。

“楊柳青,雲彩輕,

十日蔔,笑盈盈,

花娘子,花轎行,

...

陰風陣陣,将枯樹吹得枝丫亂顫,宛如群魔亂舞,在飄飄忽忽的童聲裏越加肆無忌憚的摧殘衆人那點可憐巴巴的膽子,衆人哆哆嗦嗦的擠在一起,膽戰心驚的瞪着周圍。

“娘子笑,相公應,

紅燭夜,血滿廳,

睜眼眠,洞房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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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死光了,可不是靜嗎!”膽子小的道士哇的一聲哭出來,“住持!回去吧!我們回去吧!”

“出家人怎能能被這等邪祟吓破了膽?!”虛雲住持皺眉,清竹則直接了當,回頭一瞪眼睛:“閉嘴!”

那小道士收了聲,抽抽搭搭的打着哭嗝,聲音和那童謠混在一起,宛如打着節拍的二重奏。

“這是正主?”莫無看着遠處,抛着手中烏金鈴铛,自言自語道:“黑影打頭,而後兩只紅厲,再加上這一地的牛鬼蛇神……啧,這正主排場夠大的。”

白澤不安的動了動,鳥爪子在莫無肩頭踩了幾下,“我突然想起來,”

“嗯?”

白澤一本正經:“今日不宜出行。”

“……可閉上你的鳥嘴吧。”莫無轉頭看了眼虛雲,下巴點了下來時的路:“別跟了,這在等着吧。”

衆人瞬間松了一口氣,又覺着太過丢面子,一時又假模假式的嚴肅起來。虛雲住持皺眉,回頭看了眼瑟瑟發抖的衆人,這幫丢人玩意想來除了拖後腿也沒什麽作用,猶豫一下,道:“也好,他們在這裏等着,我同莫天師一同去。”

“我也去!”一邊清竹一擡下巴,瞪着眼睛,“有什麽好怕的!”

莫無眼神若有似無的掃了一眼他的脖頸,上面還清晰的留着五個長度可怖的青紫印字。

清竹臉一紅,梗着脖子裝沒看見。

“我和清竹同莫天師一起去吧。”虛風走過來,“住持,您前幾日剛受傷,不如留在這等我們消息。”

虛雲住持自是不願,可想到前幾日剛吐的血,此時去了怕是也幫不上什麽。權衡一下點點頭,囑咐道:“千萬小心。”

虛風行了一禮,拍了拍清竹的肩,朝着莫無走去。莫無一個也不想帶,他獨來獨往慣了,看誰都是拖後腿的,有心讓他們哪涼快哪呆着,可一想那五十兩……天不怕地不怕的莫無天師到底還是在銀子面前折了腰。

莫無輕嘆一聲,抱着雙臂戚戚然轉身走了。仙君十分自然的跟上,也沒多說話。

走了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另外兩人才突然回過味來。清竹腳步一頓,擡眼瞪着仙君:“…周公子,你怎麽也跟着?!”

“哦,”仙君客氣溫和,聲音不急不緩:“我來看熱鬧。”

“......”

兩位道士一時被這坦率震的瞠目結舌。

連莫無都不禁嘆為觀止,一臉懷疑的看着仙君:“只是看熱鬧?”

“也不全是。”仙君笑笑,“興許還能看見你吃虧,被邪祟追着打什麽的,當也會很有意思。”

“……”

莫無一時間心态竟和剛剛的清竹不謀而合——十分想從哪裏冒出來兩只鬼讓他狠狠揍一下。

仙君的長相很淡,一眼看過去有一種白水似的平和溫柔,就連笑起來也是淺淺的,淡雅就像朵白風蘭——可誰知道着風蘭的芯子早黑成了炭,完美的诠釋了何為道貌岸然。

最可恨的是你眼見着他斤斤計較卻沒半點辦法,因為無論你說什麽,這人都能用他那最标準的淺笑來回你,嘴角勾的不多一分不少一份,溫和有禮的恰到好處,只可惜語氣是“冷不冷啊?”,內容卻是“冷就別穿衣服了,早凍死早超生。”

莫無讓別人堵心了幾百年,頭一回被別人堵一糟,偏偏那人一臉“認真你就輸了”的坦然,搞得生氣又十分掉價。

莫無“呵”了一聲,手一背,揚長而去。

表弟都沒吱聲,虛風和清竹兩個人自然更不能說什麽。于是仙君更加坦然的緩步前行,與莫無錯開兩步的位置,不緊不慢的跟着。

“禿毛。”四人又走了一段路,那缥缈的童謠聲音越來越清晰,莫無道:“是不是快到山澗了?”

“馬上就到。”白澤有點緊張,一雙鳥眼睛瞪着周圍,而後拍拍翅膀從仙君肩頭飛到莫無肩上,壓着聲音在莫無耳邊低語:“破刀不在身上,就靠一個鵲語鈴,你行不行?”

“不行的話你就再去死人堆地方撿我一次,有什麽大不了的。”

白澤一瞪眼睛,“說點吉利的行不行!”

鳥眼睛又大又圓,平日裏看着挺可愛,可惜此時愣是被白澤瞪出了驚悚的效果。莫無一臉敷衍,“好好好,大吉大利,諸邪退散。”

白澤哼了一聲,繼續小心翼翼的盯着周圍。

“怎麽回事?!”

走在前面的清竹突然停住腳步,皺緊眉頭。就聽剛剛還飄飄蕩蕩的童謠突然變了調子,周圍的風也陡然淩厲了起來,狂風呼嘯,天上的雲又厚了幾層,明明是晌午,天色卻宛如即将入夜一般。

臉上突然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清竹伸手一摸,指尖上赫然是一片殷紅!

“是血!”清竹大驚,剛剛明明沒有感覺到身後有陰氣,這鬼是怎麽過來的?!

“閃開!”勁風刮過,虛風大喝一聲,清竹下意識的往後一躲,就見眼前銀光一閃。虛風手指掐訣,桃木劍尖帶着一股銀色的光,宛如銀色烈焰,木劍朝清竹原本位置一劈,銀光仿佛火星進了油鍋,瞬間“騰”的一下燒上雲霄——這時清竹才看出來,剛剛那并非是鬼,而是飄蕩不散的血海霧,那霧氣飄在空中,因為此時天太黑,霧氣隐在四周,若非虛風星火燎原一般一劍将這一團霧氣點了,根本看不出這一團霧氣覆蓋面積有多大。

銀色火光奔騰而上,整個山澗熊熊燃燒,銀光鋪天蓋地,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白盲。

衆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原路退了幾丈,隔着不近的距離,那火勢看起來依舊驚心動魄。清竹和虛風看的目瞪口呆,心裏一陣後怕——若非剛剛沒有發現一頭走進去,如此濃度的血海霧,此時哪裏還能留得命在?

白澤立在莫無肩頭,皺眉道:“就我看到的濃度來看,且得燒一段時間才能燒幹淨。”

莫無手裏抛着鵲語鈴,眼睛卻直直的看向那銀色大火之中,不知在看些什麽。

“楊柳青,雲彩輕,

十日蔔,笑盈盈,

花娘子,花轎行,

...

鋪天蓋地的血海霧燒的熱烈,那萦繞在周圍的童謠之聲越發尖銳痛苦,宛如無數生靈在烈火之中翻滾嘶號,聽的人一顆心被把尖刀挑起來,跳一下就紮一下,逼得人整顆心都僵起來才行。

“娘子笑,相公應,

紅燭夜,血滿廳,

睜眼眠,洞房靜

...

童謠之聲突然停了一瞬,而後眨眼之間,那銀色的烈火之中陡然飛出一個物件,直奔仙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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