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沒多久,秦宅破敗漏風的大門就被拍成了鼓。

仙君走去開了門,就見門外站着個年輕道士,看起來有點眼熟,約莫是前一日一同去天珩山的衆人之一。那小道士一臉焦急,一見仙君開了門,便急促的開口:“周公子,莫天師醒了嗎?”

仙君回頭看了看莫無的屋門,又轉回頭道:“道長有事?”

“對!”小道士許是還沒遇見過這樣的事,一臉恐慌,“死人了!住持師叔們都在,派我來請莫天師去看看!”

“哦?”仙君看起來也沒多驚訝,平和道:“別急,慢慢說。”

“好。”年輕道士一聽仙君那溫和舒緩的聲音,心裏莫名少了三分急躁,擡手擦擦汗,道:“孫家的二老爺死在了天珩山裏,開膛破肚,死的哎呦……那叫一個慘啊!”

“天珩山?”仙君頓了頓,道:“昨天晚上的事?”

“對,孫家今天早上才找到的屍體。”小道士回想起見到的屍首樣子,渾身抖了兩抖,道:“現在住持和師叔都在孫家,住持讓我來請莫天師去看看!”

仙君回頭又看了眼莫無的屋門,而後對小道士笑了笑,道:“我先同你去吧。”

“這……”

“我回來同我表弟說也是一樣的。”仙君好像有些抱歉,說起瞎話來跟真的似的,“我表弟他脾氣不大好,尤其是睡覺的時候被人吵醒,很可怕。”

莫無好歹也是個傳說中的人物,自帶神秘,年輕道士充分發揮想象力的構想了一下大師怒發沖冠的樣子,抖了兩抖,一擡手,“周公子請。”

仙君儒雅的一颔首,随着那年輕道長往無為觀走去。

廂房裏,莫無還沒醒。

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頭不安的來回晃動。片刻之後,他猛的從床上彈起,驚魂未定的大口喘着氣,一顆心跳的宛如擂鼓。

莫無緩了會,擦了擦頭上冒出來的虛汗,俊朗的眉毛緊緊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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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做那樣一個夢。

夢境裏,仙君手持君子劍立于屍山血海之中,腳下是累累屍骨,前方是無盡妖魔,他精致俊朗的眉眼布滿可怖猩紅,如墨長發飛散,在濃重血腥味的空氣之中沾上點點殷紅的血珠子,原本飄飄清雅的如雪白衣已經被血洇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溫潤儒雅的翩翩公子宛如一尊殺神,那泛紅的眼神讓莫無都不禁一陣心悸。

莫無擡手捏了捏眉心,心裏一團亂麻。

那夢境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能看清仙君揮劍斬下妖魔透露之時那飛濺到仙君睫毛之上的血珠子。那麽精致好看的眉眼,哪怕沾上血,那血也變成了雪地裏的梅花。

可是夢境裏的莫無沒有心情觀賞。他的心仿佛被無數巨石死死壓着,連呼吸都被細密的牛毛針一下一下的紮。

可他什麽都沒有沒有做,甚至連動一下的念頭都沒有——鋪天蓋地的無力感裹挾着他,仿佛被一只手壓到了五千裏的深海。

他心中是如此的明了,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或者做了也沒有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睜睜的看着那淡雅如水墨畫般的人砍碎優雅、刺破溫和,變成一個毀天滅地的殺将。

莫無心裏疼的厲害。

他緩了片刻,掐了掐眉心,終于從那夢境裏回過了些神。他下地給自己倒了碗水喝,涼水入喉,涼意從舌尖一路流到胃裏,這才終于徹底緩了過來。

打開房門出去,看天色應該比平日起的還早了半個時辰。莫無抻了個懶腰,在院子裏掃了一圈。這個時候白澤早不知道跑哪找小鳥叽叽喳喳去了,仙君居然也不在。

莫無松了口氣。剛做了那麽個夢,若是突然對上那人那溫和有禮的假臉,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倒吊在屋檐下的白衣女鬼在風中蕩了蕩,三尺長的舌頭甩來甩去,片刻後突然把舌頭又塞了回去,整個鬼飄飄悠悠的晃到了莫無跟前。

按道理将秦姑娘在鬼裏也算個十分好看的鬼,至少眼睛比別的吊死鬼大,舌頭顏色也更紅,而且等級也高,平時閑來無事還常常和莫無白澤一起曬太陽。奈何她向來只願意縮在自己院子裏,害人就不用說了,連半夜吓唬吓唬探險的倒黴孩子都沒甚興趣,搞得莫無一度十分擔憂這姑娘的心理健康。

秦姑娘飄到莫無眼前,因為舌頭太長說不出話,只能跳大神似的比劃一通,莫無居然也就聽懂了,皺皺眉,道:“孫家老二?那是誰?”

秦姑娘翻了個白眼,又跳了一通大神,而後也不管莫無懂沒懂,徑自飄回屋檐底下吊着去了。

莫無擡手擡手撓撓臉,自言自語道:“管閑事還管上瘾了?這人是不是太入戲了點?”

·

仙君跟着小道士走到孫府的時候,孫府裏安靜的仿佛沒有人。

年輕道士解釋:“孫家這個事傳出去不好聽,就把下人都打發出去說是休息幾天,只留下了少數幾個仆從,往裏走就見到人了。”

仙君點點頭,随着年輕道士往裏走。走了兩步那道士又頓住了腳步,道:“周公子,有一件事提醒公子一下。這孫家的老太爺有點奇怪,聽說許多年都沒出過屋子,吃喝拉撒全在屋子裏,能進去見他的只有孫家兩個老爺和一個伺候多年的老仆從,一會進去之後若是聽到什麽不要驚訝。”

仙君點點頭,道:“這孫老太爺身體不大好?”

“誰知道呢。”年輕道士搖搖頭,道:“聽他說話那聲音倒是不像,中氣十足,不是重病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出屋子。聽說這老爺子向來寵着孫家二爺,這回人沒了,孫老太爺又急又怒,可即便就是這樣也不出屋,隔着屋門亂發脾氣,一會說孫家大老爺護不住弟弟,一會又說我們無為觀的道士無能,查不出孫二老爺的死因……一會你聽到的話別往心裏去。”

仙君承情的笑了笑,跟着那道士一同進了孫家。

孫修武的屍體停在偏廳,用白布蓋着。幾個道士和兩個膽大的家丁守在旁邊,看起來都有些緊張兮兮,那兩個家丁甚至眼神都不敢往那屍體的方向瞟。

偏廳外面站着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人,保養頗好,氣度不凡,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出身,此時眉頭皺着,在偏廳外的空地之上來回踱步,像是正在煩惱。

年輕道士小聲同仙君說了句“那就是孫家的大老爺”,而後帶着仙君走了過去,孫家大老爺見仙君先是一愣,猶豫之間看到了一邊的年輕道士,便把仙君當成了無為觀的人,敷衍的拱了拱手,又接着皺眉煩起自己的事情來。

仙君走進偏廳,虛雲住持正在那屍體周圍灑符水,見到仙君一頓,眼神往仙君身後望了望。

仙君有禮的笑笑,再次彬彬有禮的睜眼說瞎話,塑造了一番莫無起床氣頗重的形象,而後客氣的問虛雲能否看一下屍體。虛雲對仙君印象好的不得了,自然應允,只是提醒了仙君一番,說是樣子比較慘烈,要做好準備。

仙君點點頭,白布掀開的剎那,屋內除仙君之外的人全部都別開目光。

只見那人躺在竹席之上——确切的說,很難形容為那是一個人。只見那屍體的四肢軟趴趴的平放在地上,将将拼成了個人形,所有骨頭至少碎成三段,較長的大腿骨和胫骨怕是碎了四五塊不止。軀幹之上,從頸下到小腹敞開一個三尺的口子,皮肉外翻,內裏髒器爛成了一癱泥,所有的腸子都被劃開口子,黑色的血塊凝結,惡臭同血腥味混成一股幾位刺鼻的氣味,直沖天靈蓋。

在場的其他人全部捂着口鼻嘔了一下,即便是虛雲住持都擡手捂了捂鼻。仙君皺眉看了兩眼,放下白布,神色不大好看。

虛雲道:“這屍體死狀慘烈,至少該是黑影以上的厲鬼,但昨日進山已經将天珩山的陰氣都掃了個幹淨,不該出現如此兇惡之事,所以想請莫天師一同來商讨一番。”

仙君拿過一個小道士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手,道:“不用商讨了,殺他的不是鬼,是魔。”

虛雲住持一愣,半晌猶豫道:“……魔?”

“厲鬼行事多有目的,或為複仇,或取他人壽元補益自身,雖然兇殘,但尚有邏輯。”仙君神色淡淡:“而魔,天生嗜血好殺,殺戮和殘忍刻在骨子裏、留在血液裏,殺生只為取樂,沒有目的沒有意圖,血讓他們愉悅,尖叫嘶號讓他們興奮,那是……”

仙君頓了頓,十分厭惡道:“那是八荒六合裏最肮髒的東西。”

虛雲有點呆,愣了片刻,道:“天珩山歷來太平,怎麽會……”

虛雲其實很難相信這位周公子所說的話。黑影紅厲就不說了,太平了幾百年的天珩山居然冒出了‘重陰森林’這種千年難得一見的東西,而後還湊熱鬧似的出了個詭異至極的陣法,現在……連魔都出來了?

這世界怎麽突然就玄幻起來了?

虛雲不願意信,可架不住這人是莫天師的表兄,是同幾人深入天珩山毫發無損、被虛風清竹兩個最優秀的道士誇了整整一晚上的神人。

虛雲住持沉吟片刻,心思百轉千回,最後還是嘆了口氣——這兩日所經歷的,怕是比天珩上歷史上往上數三百年遇到的麻煩還多。

“周公子,”虛雲住持認命道:“這魔是從何而來的?之後還會如何?”

“還會如何……”仙君面沉似水,看着偏廳之外,聲音極輕,卻帶着迫人的威嚴,“我倒是要看看,我在這裏,他們還敢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碼到淩晨兩點,實在困成狗…入V第一章 的紅包和地雷營養液感謝明天一起~

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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