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這一聲輕哼仙君聽了個清楚,疑惑的看他一眼,頓了頓,補充道:“這陣只有在梼杌拿回真身之時方能捉的住他,否則只會是寄存他元神之人作替罪羊。勞你多忙活一會兒,辛苦。”

莫無那點不高興的小別扭連個招呼都沒答,在仙君那句“辛苦”之後瞬間散了個幹幹淨淨。

莫無皺皺眉,轉頭突然又莫名其妙的跟自己生氣起來。

他搖搖頭,一扭頭朝着石臺正中走去。孫繼德眼見他仰仗多年的陶先生變成了個巴掌大小的木牌,多年的精神支柱忽然崩塌,整個人瘋了一般,跌跌撞撞的奔向石臺中央,枯枝一般的手一下一下砸向那花紋,仿佛不知疼痛,一邊砸一邊哭嚎,将全部的力量都擁在了這螞蟻撼樹的無用功上。

莫無走到孫繼德身邊站定,沉默的看了他片刻,“我自诩親緣冷漠,于人情之事淡薄,但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約,能毫不遲疑的将親生孫子推出去受死,孫老爺,你當真讓我甘拜下風。”

孫繼德繼續哭着,一下一下的捶着地面,抽噎道:“兒孫都是讨債鬼,當爹的要走,一個個都眼巴巴的等着家産,要來何用?”

什麽養兒防老,都是扯淡!孩子生下來就是注定要取代自己、就是來讨家産的,一個個人前孝順,人後全是白眼狼,要不然為何不事事都順着他的意?

莫無微微蹙眉。這邊安穩下來,清竹從不遠處的樹上蹦了下來,兩步跑過來,剛好聽到這話,一臉不可置信道:“可孫家的家業明明都是你大兒子打拼下來的。”

“呵,沒有祖業給他打地基,他孫修文再厲害,能發展到如今這般樣子?”孫繼德冷哼一聲,“他的一切都是我這個當爹的給的,他根本不知道感恩!孝道以順為先,這些年他何時聽過我的話,何時将我放在眼裏過?”

孫繼德越說越氣,“我疼愛老二,他說我溺愛會毀了修武,将修武變成不知進取的二世祖的責任全推到我身上,我答應芸芸會将這天珩山石臺打開,這些年遍訪能人異士,歷盡辛苦,他卻說我心術不正,勞財費力,讓我盡早放棄。盡早放棄!你聽聽他說的這是什麽話!他不就是嫌我銀子花的多嗎?他怎麽不想想他孫修文的東西都是誰給他的?!”

清竹對他這邏輯驚的瞠目結舌,莫無神色複雜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覺得這六合索然無味起來。

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莫無沉默片刻,“你那位夫人死前讓你打開天珩山石臺?”

“不錯!”孫繼德猛的擡頭,梗着脖子道:“芸芸答應我,若是我能将天珩山石臺打開,她便會回來見我!”

莫無抛着鈴铛,沒說話。

“哈,你也覺得我是得了失心瘋了是吧。”孫繼德無所謂的哼笑一聲,“所有聽過我說這話的人都以為我瘋了,瘋沒瘋我自己清楚的很!芸芸天仙一般的人,怎會騙我?!她親口同我說過的話,怎麽可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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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繼德狀似癫狂,手指猛的一指莫無:“可是毀了,全都被你毀了!你還我的芸芸來!”

孫繼德枯柴一般的身子猛的沖了過來,被清竹一伸手撥到一邊。莫無盯着孫繼德,“你那位五夫人……不是人吧?”

孫繼德一愣,而後怒發沖冠的又沖過來,“你說誰不是人?!你找死!”

“是人?”莫無想了想,想起之前虛雲住持曾提到他去做過那位五夫人的法事。孫繼德凡夫俗子,即便枕邊真睡着個邪祟怕也不會知道,但虛雲好歹有點修為,不至于是人是鬼都看不出。

“自然是人!”孫繼德張牙舞爪,“你若是再說芸芸一個字,我、我……我跟你拼了!”

“芸芸……”石臺遠處的樹林裏,森羅默念那名字一聲,忽而好像想起了什麽,轉過頭看向煙蘿離去的方向,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敢情還是放不下啊……”

臺上,莫無躲開孫繼德的一撲,道:“若我沒猜錯,陶務一共讓你做了兩件事,可對?”

孫繼德擡起布滿皺紋的臉,滿臉憤怒的瞪着他。

莫無接着道:“其一,他讓你在天珩山步下七殺陣,目的是對付石臺之中的東西,對你是怎麽說的?那陣法可以打開石臺?”

孫繼德一愣。

莫無看他這反應便知道說對了,接着道:“可惜陣法失敗了。我曾想過,陶務如此急于想對付那石臺裏的東西,陣法所用的屍首不會不檢查一番,畢竟也不費什麽時間,但還是出了差錯,問題出在哪?”莫無頓了頓,道:“因為其中一個人的性別錯了。”

孫繼德一愣,“什麽?”

“七殺大陣,三十六人男女對半,各十八人。”莫無道:“孫家仆從去世,無親無故,屍首自然被列入這三十六人之中,可那明明是個男子,卻被化妝成了女子。陶務對這些屍首不熟悉,所以才查不出端倪,當時情景混亂,無為觀衆位道長見到女性裝扮,也不會往其他方面想,加之臉上妝容又厚,故而也沒有認出來。”

孫繼德一愣,而後咬牙切齒:“孫、修、文!”

可惜孫修文此時已經成了一句流幹了血的屍體,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憤怒。

“其二,”莫無接着道:“他囑你尋找屍體,從不同屍體上摘取肢體,再加以他的血和你孫家子孫的血,來将他的部分元神過渡到你的身上,這樣他便可以借你的身體來傷人取血,重獲力量。”

孫繼德一臉呆滞,“什麽元神?”

“哦,他同你說的該是吃那丹藥就會獲得砸開石臺的力量。”莫無道:“至于方法是什麽,你也不會在乎。這一點上看他倒是也沒有騙你。”

孫繼德有些發愣,而後又憤怒道:“可他又将那力量收回去了!他個騙子!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奸佞小人!”

莫無看了他兩眼,道:“所以他同你說交換的代價是什麽?”

“小事。”孫繼德哼了一聲,無所謂道:“不過要些子孫福德罷了。當年那騙子同我商定,他幫我打開天珩山石臺,孫家後代福澤均歸他。”

“小事?”清竹驚的眼睛要瞪出來,“你可知道這對你孫家子孫來說有多重要?!多少人為了給子孫積攢福費心費力建廟修橋,對你來說就是個玩物一樣的小事?!”

孫繼德蹙眉:“子孫之事與我何幹,我把福德給他們留着,他們能幫我把芸芸找回來嗎?”

“你……”清竹啞口無言,片刻後才一臉憤怒道:“你怎的這般自私!可惜了你兒子和孫子有你這麽個長輩!”

莫無搖搖頭,轉身朝一邊的孫星闌走去。此時孫星闌小小的身子抱着孫修文的屍體,臉上淚痕縱橫,哭的險些背過氣去。白澤靜靜的陪在旁邊,一天能炸幾十次的暴脾氣收的幹淨,也不說話,只是在孫星闌哭的倒不上來氣的時候拍拍他的後背,以防真的暈死過去。

莫無走近兩步,就聽孫星闌稚嫩的聲音打着哭嗝,一邊道:“爹,等闌兒學會抓鬼,家裏就幹淨了…爹就再也不用被壞人吸血了……嗚嗚嗚……爹,你等等闌兒啊,你醒醒啊爹……”

莫無腳步一頓。

清竹跟過來,看着孫修文灰白的屍體和哭成淚人的孫星闌,嘆了口氣,“作孽啊……”

莫無走過去,從腰間取下一個小袋子,往孫星闌眼前一遞,“事發突然,只來得及抓住一魂。好在抓住的是三魂裏最重要的‘胎光’,有什麽話盡快說,一會就該來人帶他走了。”

孫星闌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布袋,又愣愣的看了看莫無,眼睛裏滿是不解。

“他一五歲的娃娃能懂這些?”白澤白了莫無一眼,飛起來将那布袋接了過去,爪子一勾将袋口打開,一個隐隐約約的影子便從裏面飄了出來。

與其說那是團影子,倒更像是一團氣體,朦朦胧胧,也沒有什麽形狀。孫星闌好奇的睜大眼睛看過去,連哭嗝都忘了打。

那團氣十分脆弱,仿佛一陣風便能吹的七零八落。莫無身子偏了偏,将風擋住,也不知是對孫星闌還是對那團氣說:“快點啊,在外面可撐不了多久。”

那團氣一動,上下交疊,宛如對着莫無鞠了一躬,而後轉向孫星闌,一個聲音響起,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似的,聽起來是在十分用力的喊着,聲音卻細微而衰弱。

但孫星闌一聽那聲音便又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闌兒,爹平日的教導,可還記得?”那聲音如往常一樣帶着威嚴,宛如不動的高山,嚴厲的不近人情。

“闌兒記得嗚嗚嗚……”孫星闌哭成個淚人,“爹爹教導闌兒,要、要上進,要持身中正,寬以待人,要、要……“

孫星闌哭的說不下去話,那聲音沉默片刻,再開口時更虛弱了些,道:“闌兒,将來你要多讀書,走正路,切莫不思進取,坐吃山空。你……”

那聲音頓了頓,放柔了兩分,“你一直都是爹的好孩子,爹很為你驕傲。”

微風吹過,将那話吹散在微涼而寂靜的夜空。

孫星闌睜大眼睛,小小的雙手猛的伸向虛空,用力的揮舞抓握,終究是抓了一手虛無——那團氣終究還是緩緩的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司命翻着與命書,一臉惆悵:“你這死法,和寫的不一樣啊……”

孫修文:……那我再重死一遍?

司命:算了算了。過幾天你夫人會被娘家逼着改嫁,剛好要嫁的那人出了點岔子,地府正滿大街找人頂呢,你去吧。

孫修文:……好!

司命:那個什麽……

孫修文:?

司命嘆口氣:再活一遍,就別對孩子那麽兇了吧?

孫修文一愣,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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