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姑奶奶,怎麽了這是?”莫無眼睛看着蘭兒失魂落魄的走進院子,有些疑惑。

蘭兒手裏捏着那本風月鑒,低頭耷腦的走進來,也不知道聽沒聽道莫無的話,沉默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莫無磕着瓜子瞅她兩眼,伸手從她手裏把風月鑒抽出來,蘭兒居然也沒攔,一雙眼睛失神的盯着桌子,過了片刻,水光一閃,眼裏竟然湧出眼淚來,聲音低低的帶着哭腔:“他走了……”

“走了?”莫無一愣,連忙看了眼那風月鑒,只見封面之上兩個人半死不活的癱着,好歹人還在。莫無心裏微微松了口氣,道“秦崎?他去哪了?”

蘭兒搖搖頭,“來了個穿黑袍的壞蛋,非說秦公子手裏拿着什麽嬰孩的東西,後來秦公子就和那人走了…”

“嬰孩?”

仙君溫聲道:“他說的可是天嬰?”

莫無轉頭好奇看他。

“好像是吧,我也記不清。”蘭兒一邊抽泣一邊道:“說那什麽天嬰被壓在一個石臺子底下好多年,終于有個機會送出來一魂,到了秦公子手裏……可是就算秦公子有那一魂又怎麽了,在山裏不好嗎,風也清,鳥兒叫的也好聽,活的還自在,若是我做的不好,我可以學呀,他為什麽要走呢……”

蘭兒抽了抽鼻子,忽而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莫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沒有說話。他這麽些年同人同鬼打交道,世間悲歡離合見了個遍,遇到這種情景卻還是怵手。他不知道秦崎同森羅離開的理由,但又覺得秦崎那人的性子,能又這樣的舉動也不足為奇,只是蘭兒心思簡單純淨,土裏長出來的妖怪又大多死心眼,也不知道得傷心多久。

莫無轉頭看向仙君,“天嬰?”

仙君喝了口茶,不急不緩道:“鳳凰一族千萬年難遇的戰将,通體烏黑,生性好戰嗜血,當年他犯上作亂,甚至集結兵馬意圖攻入紫霄,被長白擊敗,而後叛出鳳凰一族,去了魔界,鳳凰一族也是因此才受了牽連,遷出梧桐山。”

莫無點點頭,“罪魁禍首,是個能惹事的。”

“還不止這些,”仙君道:“三百年前仙魔大戰也是因他而起。他投入魔界之後同魔皇關系匪淺,魔皇修為精進甚至與上神比肩,天嬰功不可沒。而後也是他慫恿撺掇,最終促使魔皇率三十六部出兵仙界,引出那場血流漂橹的兩界戰争。”

“還真不是一般的能惹事。”莫無道:“然後就被你壓在了天珩山石臺裏?”

仙君神色平靜的“嗯”了一聲。

莫無忽而往他邊上湊了湊,好奇道:“你既然肯告訴我那石臺子裏下面棺椁裏鎮着的是那黑鳥,不如将上面那懸棺裏裝的、能壓住這位煞星的東西是什麽也一道說了?解密解一半,多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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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看他一眼,溫和一笑,偏偏不說話。

莫無不滿的撇撇嘴,坐了回去,“反正我也猜出來一半了,何必要賣關子。”

尚城郊外,天珩山石臺。

不二晃着禿毛浮塵,朝身後秦執惜道:“秦姑娘,到了這地方,可有想起些什麽?”

秦執惜打了個呵欠,一雙大眼睛從亂七八糟的長發後露出來,不滿道:“就一個破臺子能想起什麽?有這時間你還不如幫我找找我的秋千去哪了,好歹有個奔頭。”

“秋千又不是沒找過,秦宅前前後後翻了個遍,不是沒找着麽。”不二道:“這好歹是當年發生那件事的地方,你當真什麽都想不起來?”

秦執惜去臺子上晃了兩圈,一歪腦袋,“想不起來。”

不二無奈,“你再想想!”

“再想也想不起來。”秦執惜悠然飄下臺去,“回去找秋千去。”

身後忽而響起一個又輕又脆的聲音,試探道:“秦姐姐?”

秦執惜和不二同時看了過去,只見那石臺正中六個圓環組成的圖案中,鑽出一個小小的道童來,一身道袍黑白分明,眼神清澈,身上又帶着股讀聖賢書的書卷氣。

不二眼睛登時亮了,一臉興奮,上去就要摸,“穿道袍的妖怪?這是什麽新品種!”

小道童一側身躲了,有些不滿,倒是沒生氣,轉頭看向秦執惜,脆生生道:“秦姐姐,你不記得小骨了嗎?”

秦執惜歪頭看了看他,好像一時沒想起來。小骨又有點委屈的道:“以前你常常來找我玩的呀!不過二十年前秦哥哥不在了,小骨就一下子累了起來,不能常常出來玩,你也不來這了。”

不二一頓,往前一步:“你知道二十年前的事?”

“不知道。”小骨搖頭,“那天我睡着啦,就知道秦哥哥死了。”

“那你知道他是被誰殺的嗎?”不二道:“可是秦姑娘?”

“怎麽可能呢。”小骨笑了,“秦姐姐雖然有時候會很兇,但是人可好啦,以前還教我給小兔子治傷呢,更何況還是她最喜歡的哥哥,怎麽可能會傷秦哥哥?”

不二想想,又道:“為什麽秦哥哥死了,你會累起來?”

“因為秦哥哥會幫小骨打壞蛋呀!”小骨說的理所當然,忽而眼睛睜大,“啊呀大壞蛋又開始折騰了,我得回去了!”

說罷再也沒管不二,身子一動,又消失在那石臺正中的圖案裏。

不二皺眉,圍着那圖案走了兩圈。他在仙界的修為算是上等,可此時對着這石臺,別說是小骨口中的“壞蛋”,便是小骨的氣息也感覺不到分毫,那石臺就像是一個完美封閉起來的盒子,将其中的東西嚴嚴實實的藏在其中。

“走了。”秦執惜對石臺沒有半分興趣,毫不留戀的轉身,“回去找秋千去。”

“行吧。”不二又看了看那圖案,一臉疑惑的朝着秦執惜追了過去。

不遠處的樹林裏,兩個人沉默的看着石臺。

其中一人一身褪了顏色的嫁衣,頭頂蓋頭鮮豔如血,旁邊一人身着黑袍,巨大兜帽蓋住半張青白色的面孔,正是魔界兩位掌令。

森羅慢悠悠道:“如今天嬰大人的一魂已經離開石臺,煙蘿大人怎麽不見開心?”

煙蘿沒說話。

“當年天嬰大人尚在魔界之時,向來稱大人為姐姐,情如親姐弟,在崇尚弱肉強食鄙視情分的魔界算是一股清流。天嬰大人被鎮入石臺之中後,大人更是想盡辦法解救,即便最終無計可施,依舊常常來這天珩山石臺尋求辦法。”森羅嘴角勾了勾,“可如今我看着,大人如今心裏念着的倒不像是天嬰大人,難不成……是當年的那個小鳳凰?”

煙蘿依舊沒有說話。

森羅慢悠悠又道:“當年大人借了凡人之身,以花魁陳芸芸的身份接近那小鳳凰,難不成動了感情?只是可惜了那孫家老爺,人不怎麽樣,對大人卻是死心塌地,當年大人離去之時随口同他說,天珩山石臺何時打開,大人便何時回來。那孫老爺居然便從此一心研究起旁門左道,一心打開石臺,盼着與你重逢。煙蘿大人,當真魅力無限。”

煙蘿終于開了口,淡淡道:“七部掌管信息情報,不是讓你當碎嘴子婆娘。”

森羅笑笑,“大人批評的是。”

“拿到天嬰一魂,你待如何?”

森羅搖搖頭,“天嬰大人似乎是選中了那個秦家後人,魂魄在他手上,并未交予我。”頓了頓又道:“當年鳳凰之力消散之時,鎮守之力最弱,天嬰大人勉強将一魂送出,這便也就到了極致。我即刻帶着那秦家後人回魔界,後續如何,全由魔皇定奪——煙蘿大人可要同路?”

煙蘿轉過身,朝遠處飄去,她的身後出現層層虛影,是無情無盡形态各異的屍首,正是曾經将莫無等人圍困住的重陰森林。此時那些屍首們以虛影的樣子跟在她身後,木讷而順從的朝遠處而去。

煙蘿幽幽的鬼聲順着風輕飄飄傳來:“還是各走各的罷。”

森羅淺淺的笑笑,也沒在意,望着她的背影低聲道:“‘更說謝公南座好,煙蘿到地幾重陰。’與重陰森林通路,我也當真消受不起。”

淩城郊外,深山村舍。

莫無在月色之下站起身的時候,蘭兒已經哭了好幾頓,累的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莫無嘆口氣,猶豫一下,還是連背帶扛的将蘭兒運回了她自己的屋子,那小妖躺到了床上後哼唧一聲,夢裏迷迷糊糊的又叫了一聲“秦公子”。

“你說你圖個什麽?”莫無低聲道:“眼見着沒什麽好結果,還是就這麽不管不顧的一頭紮進去,你們地裏長出來的妖怪是不是都這麽沒腦子?”

蘭兒閉着眼睛,帶着哭腔嚅嚅道:“秦公子別走,蘭兒給你做松茸粥……”

“頭疼。”莫無嘆口氣,轉身出門回了自己屋子。

今夜無月,滿天繁星。莫無雙手枕在腦後,透過窗子看了許久的星星,也不知心裏都想了些什麽。之後他将懷中的風月鑒掏出來,盯着封面失神許久,往枕邊一放,翻身睡了過去。

再睜眼已入了風月鑒,風月正在床邊靜靜的看書,見他來了擡起頭,淺淺一笑,“來了?”

莫無滿胸腔要說的話,對上了他這個溫和的笑,忽而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嗯。”莫無應了一聲,走過去,道:“看什麽呢?”

“沒什麽。”風月将書放在一旁,莫無眼尖,還是看到了封面上的“清靜經”三個字。

莫無心裏嘆口氣,你是真的把我當傻子,還是故意在玩我?

“怎麽了?”風月看他,“怎麽不說話了?”

“剛才和那小妖說的太多了,頭疼。”莫無轉過頭,脫鞋上了床,靠着牆坐着,片刻後忽又上前,往風月腿上一趟,閉眼耍起無賴:“難受,幫我揉揉。”

風月身子微微一僵。莫無等了片刻,那人始終沒有動。他心裏有些後悔,有些懊惱做得過了,正打算起身,太陽穴忽而傳來有些涼的觸感。風月手指落在莫無頭上,力道輕柔而舒服,在穴位之上一下一下的揉着。

莫無感覺心都被揉成了一汪水,清澈,溫和,倒映着那人的影子。

“蘭兒生性單純,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要傷心一段時間,難為你陪了她幾個時辰。”風月道:“今天晚上好好歇歇。”

莫無感受着皮膚上那人指尖的觸感,“嗯”了一聲。

風月道他是累了,便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麽沉默了許久,就在風月以為莫無睡着了的時候,忽聽莫無道:“我給了他很長的時間。他考慮清楚了嗎?”

風月手一頓。

兩人又沉默片刻,莫無忽而又接着說起了蘭兒:“蘭兒這小妖啊,又傻又憨,明知不合适不可能,還是不管不顧的往前闖,把一顆心捧出來塞給人家,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傻成這樣,我卻挺懂她的——沒有辦法啊,明知道很難,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喜歡一個人,總不能把心掏出來切兩刀,把那人從心裏挖出來,再把心放回去——身不由己,又甘之如饴,方方面面的替那人想了,生怕那人受一點委屈,又生怕自己多說些什麽越了界,讓那人心裏不舒服。”

“可是我今天看那小妖的傻樣,忽然又覺着她比我強。”莫無的聲音低低的,“成與不成,至少她肆無忌憚的說了出來,無論結果如何,總歸對得起這一份喜歡。我小心翼翼的拖着,說起來冠冕堂皇,給他時間考慮,其實不過是自己怯懦,害怕聽到結果。”

風月沒有說話。

莫無一動,翻身坐了起來,直視着風月的眼睛。兩人相距不過幾拳的距離,連對方睫毛輕顫都能看個清楚。莫無的眉眼向來是漂亮的,此時認真又含着柔情,看起來便又好看了三分,仿佛能直接望到人的心底,再在裏面種出一片爛漫的花海來。

風月撐着表面的平靜,內心卻是一顫。莫無略微有點啞的聲音緩緩道:“我給了他這麽長時間,他……考慮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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