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空被血映成了紅色。

震耳欲聾的戰鼓依舊在響,震得人心裏發慌,兩界兵将殺的雙眼血紅,滿地殘肢斷臂,血流成河,真真一副修羅場。

他僵着身子,全身冰涼,死死的盯着半空中的那位天神——

那人渾身浴血,周身都是刺眼的紅。他傷的很重,血從盔甲之中透出來,不知身上到底帶了多少傷。與他厮殺的那人顯然也沒得到多少好處,黑袍殘破,傷口猙獰,但還是因為修為站在上風。

“別掙紮了,何必呢。”魔皇狼牙錘猛的砸向黑金古刀,聲音涼涼的,“修為等級不可逾越,何必硬撐,給我多添幾道傷你心裏就舒服了?”

長白哼笑一聲。

“現在停下,我保你不死。”魔皇手中狼牙錘快如閃電,欺近長白,道:“只要你歸屬于我,待我拿下仙界,你依舊做你的仙界戰神,逍遙自在,什麽都沒變。”

“哦?那還……”黑金古刀破風而去,那人挑挑眉,“聽起來不錯。”

魔皇皺眉,看着那個渾身是傷,卻死死握着破刀的仙界戰神,冷聲道:“我已經拿出足夠的誠意,你不要不識擡舉。”

“擡舉?”長白哼笑一聲。他忽而收了刀,向後移了段距離,道:“既然你要擡舉我,那就容我再說句話。”

魔皇皺眉看他。

長白轉頭看向了另一處。

他看向了趕過來的仙君。

破刀往旁邊一插,因為脫力,他整個人歪歪扭扭的将身子支在刀上,他的背後從右肩直到左腰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活動而崩開,血肉模糊,成了他身上衆多傷口裏最刺目的一個——那是仙君親幾日親手砍下去的傷。

仙君心裏疼的像針紮一般,而那人卻好似并不在意。若是忽略掉他身上縱橫猙獰的傷,此時的他像是同從前一樣的吊裏郎當,眉眼裏盡是風流自在。

仙君緊緊皺着眉。

那人撐着那漫不經心的神色同仙君對視片刻,像是他們還沒鬧僵之前的無數次那樣,遙遙相望,欲說還休。

然而許久之後,那人還是緩緩的放下了面具。

他的眼神空洞,無奈又無力,像是把這幾百年的不甘都放到了眸子中,而後又全部随風散了去,只剩下那無可奈何的絕望。他沉默的望着仙君許久,苦笑一下,沒有笑嘻嘻的叫“小丞相”,也沒有像曾經生氣的時候叫他“笑面虎”,而是緩緩的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周言珩周大人,我為什麽……要認識你呢?”

為什麽……要認識你呢?

下一刻,他忽而轉身對上魔皇,胸中的元神珠透過身體和铠甲,發出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魔皇眼睛猛地瞪大,驚懼交加,“你……!!”

黑金古刀破風而來,豎砍又回轉一勾将魔皇困在身前三尺,下一刻,元神珠透過胸膛懸到空中,乍然迸發出刺眼的金光,比日月更耀眼,在魔皇一聲尖銳痛苦的嘶號,元神珠驟然炸裂,帶着兩人,碎成無數細小的殘片,随風消散……

……

仙君猛然睜開眼睛。

他從床榻之上坐起,額頭鬓角布滿冷汗,身子像是浸到了冰水之中,久久不能從那夢中緩過來。

自從莫無離開仙界,但凡他累的過了閉眼小憩片刻,定然會夢到當年的畫面,醒來涼意刺骨,胸口壓着石頭。

“丞相。”司命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戰庭司将更改過的部署計劃送來了。”

“嗯。”仙君閉眼緩了緩,而後起身走到書案後坐下,道:“進來。”

司命手裏捧着一幅圖進來,見到仙君臉色蒼白的樣子猶豫一下,沒多問,将圖放在書案上,道:“……戰庭司已經在望月、箋紅閣、梧雨三處設了隐蔽的崗哨尋訪,丞相叮囑的另外兩處也同樣設了崗哨,人馬已經拉過去駐紮了。”

仙君點點頭,看着那圖,想想道:“當年大戰,魔界的三個樁子打在望月、白璐峰和……”

他忽而皺了皺眉。

“和落紗澗。”司命提醒道。

“嗯,落紗澗。”仙君眉頭沒松,神情有些奇怪。

司命也有些奇怪,仙君向來記憶驚人,連仙界哪一部有多少人這樣的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事關仙魔兩界的事情更是記得一件不落,怎麽會遺忘樁子的位置?

他道是莫無被擄走,仙君心思不寧才這般,想了想,道:“丞相,扶柳玄女那邊審過了。”

仙君轉頭看他,“怎麽說。”

“扶柳玄女咬定此事與她無關,那天也沒有見過莫公子。”司命道:“路上雖然有人見過莫公子的确往珍馐監的方向去了,但當日珍馐監衆人都恰好有事不在,沒有人能确定莫公子是否進了珍馐監。”

“放了吧。”

司命:“是。”

“派人私下跟着,看看她周圍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

司命一頓,“丞相還是不信扶柳玄女?”

“這麽長時間都沒有事,偏生她叫莫無過去就出了事。”仙君道:“她到仙界之後變着法子的往紫霄殿偏殿和天垣宮跑,不得不防。”

“那不是因為……”司命呆了呆,忽而沉下面色,道:“是!”

特殊時期,不能放過半絲潛在的可能。

仙君指了指那仙界的地圖,道:“這三處之前的樁子穩妥嗎?”

“當年便已經全部封好,并且下了高階的封咒,不會再有打開的可能。”司命道:“丞相放心。”

仙君點點頭,皺眉道:“……把落紗澗附近的地圖找來。”

司命點頭,道:“是。”

諸仙臺。

不二今日同戰庭司一衆人議完事,一路心裏想着事情,不知怎的便走到了諸仙臺。

他擡頭一愣,想了想,還是擡腳走了進去,一路往前,走到最深處。

不想向來清淨的諸仙臺此時卻有人,只見一位瘦高的仙人背對着他,正在擺弄一盆開着七彩花朵的吊蘭,那蘭草從仙臺之上垂下去,讓冰冷冷的仙臺也有了些鮮活的氣息。

“蘭草仙君這是……”

蘭草仙君轉過頭來,“啊,是不二仙君啊。”他指了指那蘭草,道:“戰神曾經說過這花好看來着,今年又開了新的,我來給戰神送一盆。”

不二微微發愣,他看過去,只見長白的仙臺之上除了一直都在的那個青玉彎嘴酒壺和這盆蘭草,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山川所的奇石,錦繡院的冰蠶絲,深海底的珊瑚……

“當年戰神為了仙界自爆元神,與魔皇玉石俱焚,仙人無人不感激。如今仙魔兩界又一次即将開戰,我等也幫不上什麽忙,好像除了來戰神的仙臺前看看也沒什麽能做的。”蘭草仙君道:“這些都是他之前喜歡的東西,雖然他看不到了,但是能放在這陪陪他也是好的。”

“啊,這樣……”不二不知怎麽的,鼻子忽而有些酸。

“想想戰神當年,性子跳脫,将仙界衆人捉弄個遍,可有他在的地方就熱鬧,像是太陽一樣光芒萬丈。”蘭草仙君感慨的嘆了口氣,“這些年仙界沒了戰神,總歸是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啊。”不二點點頭,想想身在魔界的莫無,心裏忽而一陣發慌。

當年長白将魔皇炸成碎片,以至于胸有成竹穩贏的魔界兵敗如山倒,而後三十六部更是幾乎被全滅,如此恨意如何能消?莫無此時又只是個凡人的身子,落到魔界手裏,該被折磨成什麽樣子?

魔界。

“這個不好吃。”莫無翹着二郎腿把嘴裏的半塊梨花酥吐了,朝着身邊那個小跟班道:“我要那個糖糕!”

此時他所在的地方乃是離懸崖不遠處的一個木屋中,屋子不大,布置的也簡單。小跟班是個年紀不大的魅鬼,長相清秀,十分乖巧,被莫無使喚的團團轉也不生氣,聽話的将糖糕拿了過來,疑惑道:“你如今被君上囚禁在這裏,不害怕嗎?”

這人被雲火大人親自帶到魔界,扔到這屋中囚禁,這麽多天過去了,不僅沒有半絲驚懼,還該吃吃該睡睡,悠閑自在的像個大爺。

“你們君上費勁巴拉的把我從仙界請過來,我為什麽要害怕?”莫無嘗嘗那糖糕,輕撇撇嘴,“你們魔界這手藝也不行啊,比那個扶柳的手藝還差。”

“凡人來到魔界大都算被當成食物,就算是沒來得及被吃掉,他們也受不了魔界的血腥之氣,每個人來的時候都吓得屁滾尿流。”小跟班皺眉道:“還有啊,你是被雲火大人親自抓來的,被森羅掌令盯上的人全部死的都很慘的!”

小跟班說的認真,提起那名字還顫了顫。莫無挑挑眉,“那個森羅在魔界地位不低吧?”

“那是自然!”小跟班道:“如今魔界僅存四部,七部掌令森羅大人同君上關系最為親近,傳聞他也是最殘暴的一個……你真的慘了。”

莫無輕笑一聲,好像并不在意。

“森羅大人。”

門外響起守衛的聲音,小跟班頓時一個激靈,脊背一彎,規規矩矩的到牆邊站着去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身黑袍帶着兜帽的森羅從外面走進來,黑袍之上兩條燭龍緩緩游走,兜帽之下露出的半張臉白的發青,顯得那對薄唇越加豔紅。

森羅勾勾嘴角,“莫公子休息的可好?”

“好啊,自然是好。”莫無挑挑眉,“就是這糕點實在難吃了些。”

“哦?”森羅看了看那糕點,又轉頭看向貼在牆邊大氣都不敢出小跟班,手輕輕一擡,那小跟班的登時一聲尖叫,手臂上的血管炸裂,鮮血飛崩,觸目驚心。森羅淡淡道:“記住了嗎,下次給莫公子拿最好的糕點。”

那小跟班疼的臉色煞白,不住的打着顫,死死咬着自己嘴唇,點了點頭。

森羅轉向莫無,淺笑道:“莫公子,招待不周,怠慢了。”

莫無看了看那小跟班,而後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道:“森羅大人想要殺雞儆猴,直說就是了,何必傷無辜之人。”

“莫公子哪裏話,堂堂仙界戰神來我魔界,自然該以最高禮儀相待。”

莫無哼笑一聲沒說話。

“魔界已經拿出了誠意,莫公子是否也該還我們些誠意。”森羅走到莫無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不急不緩道:“如今仙魔兩界即将開戰,莫公子是聰明人,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你之前便讓我打探丞相對魔界的策略,可惜你實在自視過高,丞相根本沒把你們放在眼裏,哪裏用得着什麽策略。”莫無道:“如今也是一樣,森羅大人想從我這問出什麽來,怕是要失望了。”

“看來莫公子這是不肯說了。”森羅嘆口氣,下一刻,空氣中一只無形的大手猛的緊緊攥住莫無,他的胸上像是壓着一座泰山,将胸腔之中最後一絲空氣也要擠壓幹淨,骨骼的承受能力逼近極限,那大手若是再多加一點點力,莫無的真個身子都會被捏成碎渣。

空氣中那大手停留在瀕臨極限的程度不動,莫無臉色煞白,嘴唇不受控的打着顫,因為窒息眼前一片模糊,森羅的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我友善提醒莫公子一句,不論當年的戰神如何英勇,此時的你不過是個凡人,折磨你比碾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胸腔中最後一絲空氣也被擠壓幹淨,莫無的神志混亂,眼前炸開光怪陸離的彩色碎片,像是一團模糊的夢。

身上的桎梏忽然一松,空氣争先恐後的湧進胸腔。莫無捂着劇痛的胸口大聲咳嗽,眼角擠出生理性的眼淚,伏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臉色白色像一張紙。森羅看着他那個樣子竟然覺得有一絲憐憫——曾經能與日月争輝的天神,如今不過是個一擡手便能碾死的凡人,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唏噓?

莫無伏在扶手上喘息了片刻,終于将胸腔的劇痛緩和了些。他緩緩的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的,神情卻沒有半絲驚懼,像是剛剛的事情不過是他懶得同森羅計較。他低聲的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在那笑裏越發的俊朗,帶着一股子漫不經心,又像是憐憫的鄙夷,道:“……搞這麽一出圖什麽呢,你又不敢殺我。”

森羅皺眉,盯着他道:“我為什麽不敢殺你。”

“沒有我,你們怎麽制約仙界,怎麽制約丞相大人?”莫無挑挑眉,緩緩道:“你們若只是想問丞相的部署,根本不用費時費力将我從仙界接過來,到時候兩軍對陣,丞相第一件事便會是要見我,省省吧,現在這魔界之中,我可比你都金貴。”

“哦?既然那位丞相如此重視你,你到魔界已有數日,怎麽不見仙界有任何行動?”森羅冷冷道:“你的命對他來說沒那麽重要。”

“是麽?”莫無輕笑,“之後我可得好好問問他。”

森羅看他片刻。

莫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聲音發懶,“當年他親眼看着我形神俱滅,激憤之下滅了你魔界三十二部,如今失而複得,比當年更要珍之重之,此時他沒有動作,不過是因為他清楚魔界将我帶來是為了什麽,他知道我不會有事,為了大局,此時不會有過激的行為,可若是這個時候我沒了命……”

莫無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不急不緩道:“……得而複失,你猜他會如何?”

森羅兜帽之下的眉頭緊緊皺着,忽而不知想到什麽,身子一僵。

“放心,我不會為了滅你們魔界自己找死,我沒那麽變态。”莫無擺擺手,“費這麽大勁來了,事情辦完之前我可是要好好珍惜我這條命。”

森羅眉頭皺的更緊,眼神透過兜帽直勾勾的盯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被帶來魔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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