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說完就低了頭,像是有點糾結,又像是被上司訓斥後的愧疚。很卑鄙,方念知道。他把這句話說得這樣含糊暧昧,介于下屬的關心和床伴的體貼之間,可在這之下掩蓋的是他的嫉妒,盡管他其實并沒有資格。他不是故意的,在進辦公室之前,他并沒有想過要做出這麽失禮而出格的事,可是一進陳忱辦公室他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信息素的味道,屬于另一個Omega的氣味,即使他服用了抑制劑也能聞到的那種濃烈!那種刺激勾出了方念無法克制的本能,特殊基因人群本來就是人為制造、用于生育的殘次品,他想,不要怪我這樣無恥,我只是無法自控。
陳忱大約也是懶得去糾結他這點小心思,聽他說話便只聽到了話的原意,話外的情緒充耳不聞,于是很自然地回答他:“許安沒跟你說?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方念這才順着他的話回答:“說了,所以我後來就在想小秦先生。”
陳忱聽到這句話終于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他反問方念:“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關系裏不光彩的第三者。”方念直白地說了。
辦公室安靜了一下,陳忱在沉默中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拉開了一些距離看着方念。背光讓他的神色顯得晦澀難明,方念也不試着去探究他的表情,只是低着頭不說話。
片刻後,陳忱輕笑了一聲,問他:“許安跟你說了什麽?”
“許安什麽都沒說,但是小秦先生的屬性大家都知道啊,我難免會擔心自己是不是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個尴尬的角色。”
陳忱聽方念說這席話的時候全程在把玩自己的鋼筆,方念發現這就是他拿來圈點自己方案的那支,莫名有些出神。
方念說完這話之後,陳忱又頓了片刻才突然說:“你常常會做出點讓我很意外的事,比如當年,又比如現在。”
當年是他主動和陳忱提出想要成為炮友,現在是他在質問陳忱是否還單身,方念都聽懂了,但并不準備答。他有他軟弱乖順的一面,卻也有偶爾會露出的利齒尖牙。他不知道陳忱是不是會希望他更乖巧聽話一些,但起碼現在聽起來,陳忱也并沒有太生氣。
陳忱的語氣果然還是很平穩,他說:“兩廂情願的事,如果你覺得尴尬,随時可以提出結束工作以外的關系。不過在這之前,考慮到你道德上的負擔,我還是可以和你說一句,秦珏是家母閨蜜的兒子,他最近生活有些波折,我只是略盡綿力。”
方念離開陳忱辦公室的時候腳步比進去前輕快了不少,他是個穩重的人,但架不住許安是個很精明能幹的人。
許安在午飯之際問他老板跟他說了什麽好事,怎麽滿面春風。方念當然不可能告訴她實情,只好推說自己并不高興,反而是挨了批評。
這種說法騙騙別人還行,騙許安小姐是很不夠看的,但許安小姐的另一個優點就是永遠八卦地恰到好處,見方念不想說也就不逼問了,低下頭認真吃飯。
方念心裏松了一口氣,但剛低頭吞了幾口飯就又停住了筷子,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小秦先生他……家裏出了什麽事?”
Advertisement
許安做陳忱秘書的時間很久了,對陳忱的了解,對陳忱身邊人的了解都比方念多,她是方念唯一能接觸到的信息來源,是以方念盡管覺得自己這幾次三番打聽的作為像個無恥的妒夫,但還是管不住自己。理智再清明也抵不過基因裏帶來的占有欲,陳忱對他沒有,他對陳忱卻無法克制。
許安皺着眉頭看看方念,咽下嘴裏的飯菜問他:“你怎麽知道小秦先生家裏的事?”
方念老實答她:“陳先生和我說的。”
許安大概想破頭也想不出為什麽陳忱會和他說這個,不過許安連自己的老板都能八卦,講秦家的家事她是一點都沒有負擔的,很是坦白。
“小秦先生的哥哥,秦佩回國了呀。”
“這算什麽事?”方念十分不理解。
許安頓時大有興味,放下筷子拉着方念嘀咕,眼睛都亮了:“說是哥哥,不是一個媽生的,隔着肚皮當然不親近了。小秦先生是個Omega,他哥哥聽說可是個很強勢的Alpha啊!也怪家裏親爹當年一碗水端不平,大兒子發配出去,小兒子嬌養在手心裏,如今他兩眼一閉什麽都不管了,大兒子這強勢回歸的勁頭,你猜會對小秦先生多好?”
方念聽完許安的情報,想到上午陳忱說秦珏是他母親閨蜜的兒子,頓時知道了陳忱的偏向,這種時候收留這位小秦先生,也并不是說不過去的……
吃完午飯,方念把修改後的報告整理了一下,再次複核一遍,确認所有被指出的錯誤都已經修改了,就把東西郵件給了陳忱。
陳忱大約2個小時後才回了郵件确認,讓他繼續往下安排。臨近下班,方念已經把所有後續的事情推給了相關部門進行了執行安排安排。從現在開始到大年會真正召開之前,方念有了一段比較空閑的時間,他想到之前因為沒做檢查惹得李曼曼生氣的事,又起了請假的念頭,于是稍微遲走了一些,把工作進展整理了一下。
就因為晚了那麽一小會兒,方念尴尬地和陳忱在電梯裏偶遇了,只有他們兩個人。
上午他在陳忱辦公室裏款款而談的時候全然不覺尴尬,現在卻不敢擡頭看陳忱了。陳忱卻好像故意捉弄他一樣,突然問他:“晚上有時間嗎?”
方念一愣,擡頭看陳忱,反問他:“您有時間嗎?”
陳忱笑了,他放松地靠在電梯轎廂壁上,輕輕搖了搖頭:“沒時間,逗你玩的。”
方念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什麽,總之他輕輕“嗯”了一聲,也沒說話。
陳忱見他這副乖順的樣子,忍不住又說:“現在又裝乖了,其實你骨子裏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這話說得就讓人不知道怎麽回答了,方念選擇了沉默。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骨子裏應該是個什麽人,在他能夠恣意地綻放自己的性格之前,生活就已經為他套上了很多枷鎖,注定他不得不扭曲自己的個性以求得生存的空隙。當然,這些不會也不必讓陳忱知道。
電梯到了1層,方念要下去了,他跟陳忱禮貌道別,陳忱卻攔住了他,順手按關了電梯門。
“晚上确實沒什麽時間,不過還是夠送你回去的。”他說。
方念無法拒絕,只能聽從陳忱的安排,就像陳忱說的,現在他又“乖”了。
等坐上了車,陳忱開始跟他交代事情的時候,方念就有點後悔了,他不應該坐這趟車的,因為陳忱在跟他說:“秦珏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身體一直很不好,最近又情緒不穩定,健康狀況更差了,我可能最近時不時會在家辦公。有時候有些事情就不要麻煩許安來回跑了,你先确認了就好。”
方念大為驚訝,揚聲說:“我可以?”
陳忱笑了一下,跟他說:“你是不可以,要我授權。郵件我下班前寫好了,給了你一定的授權範圍,就當是我給你的又一個小測驗吧,好好努力。”
方念聽完陳忱的解釋,半天沒說話。他現在腦子裏很亂,兩種不同的信息和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很焦躁。
一方面聽說陳忱為了陪伴秦珏會時不時翹班令他倍感酸澀,而另一方面陳忱授權的信任又給了他巨大的壓力,他努力了很久卻還是無法平複心情,終于忍不住又一次掙脫了“乖”的殼子。
“為什麽要我做?我只是特助而已,副總來做不是更合适嗎?”
陳忱很耐心,他對方念似乎一直維持着超額的耐心。他跟方念解釋道:“特助的工作範圍難道不是我所要求的一切工作嗎?合不合适應該我來考慮,而你要考慮的是,你能從我安排的工作中學到什麽。你要知道,你現在的崗位,往低了說只是一個功能更健全的秘書職位,往高了說卻是最好的管理人員培訓崗,這要看你怎麽要求自己的。”
他的言下之意方念完全聽懂了,陳忱一直對他有栽培之意,方念感激的,但今天他卻無法心存謝意。
“我有點受寵若驚,”方念說,“但又擔心您突然這樣重視我是別有原因。”
“比如?”陳忱問他。
“比如因為我的‘道德枷鎖’?”方念說。
陳忱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聲,好一會兒才對方念說:“你是在吃醋麽?”
他也許只是開個玩笑,但說出口的話卻像一盆冷水兜頭潑向方念,方念瞬間覺得涼到骨子裏了。
“我……”
他剛想開口,陳忱卻打斷了他。
“沒關系,吃醋也沒什麽。肉體關系總是讓人容易控制不住感情,産生過于親密的錯覺,但你要知道,公事上我對你的器重和我們私下的關系,沒有關聯。不要侮辱我的眼光,也不要貶低你自己。”
方念扭過頭呆呆地看着陳忱,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片刻後,還是陳忱先開了口,他說:“你到了,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