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梅見此事竟這麽定了,急得如火上螞蟻一樣,然而她身份低微,怎麽敢在禦前說話?

江曉陽又欲哭鬧,想要磨得皇帝反悔,然而皇帝被他哭得頭疼,直接對阮玉涵道:“不管怎麽樣今日已晚,明日,你再來侯府帶他走吧……”頓了一頓,又對江曉陽道,“準阮玉涵出入侯府無阻,若府中有人敢攔,便是抗旨不尊!你聽到了沒有?”

江曉陽聽前半句還想着隔天找許多人不讓阮玉涵進門,沒想到後半句,皇帝便把他這條路給堵死了。

“九叔,九叔!”江曉陽委屈得還想說話。

皇帝卻是瞪他一眼,道:“大晚上的哭哭鬧鬧成何體統?朕倦了,阮老七,你陪朕出去吧,你的大哥二哥,可在朕面前為你說了不少的好話……”

相思劍自出,江湖上多有暗湧,因他是阮家的人,朝堂上下也頗有微詞,只道阮玉涵得了七種武器,所謀甚大、意欲不軌——阮家多年都在朝堂江湖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皇上這麽說,便是對阮家的庇護了。

阮玉涵心一熱,拱手道:“是,皇上。”

皇帝點頭,阮玉涵便在他身側與他一同往外走去。

浩浩蕩蕩,那一排的人,連着白衣煞星,不多時就已走得不見。

江曉陽提着褲子咬牙切齒——先前那腰帶卻被阮玉涵扔在一邊——将腰帶撿了,褲子提了,春梅令府裏侍衛下去,關上了房門,替江曉陽整理衣服。

江曉陽埋怨道:“九叔竟胳膊肘往外拐,倒好似那阮白白才是他的侄子一樣。”

“什麽阮白白?他是蘅蕪劍阮玉涵!”春梅又氣又心疼,替他理好衣服,一跺腳,揪着帕子轉身便要走了。

“哎!春梅?”江曉陽連忙去攔,“你,你幫我想個辦法呀,明天那個阮白白就要來抓我了!”

春梅氣道:“還有什麽辦法,我叫你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你看!阮玉涵是白道中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惹了他,還有什麽辦法可找?”

江曉陽面色發白,失聲道:“難道就任由他把我抓走不成?”

以阮玉涵厭憎纨绔的性格來講,可能沒等半路他就被他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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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咬了咬牙,跺腳道:“打死便打死吧,正好我也少操些心……”話未說完,她的眼眶卻已紅了,低下頭去,用帕子拭淚。

江曉陽萬沒想到春梅會哭,連忙道:“好了好了,你莫生氣,我,我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便是。”拉了春梅的袖子,軟聲哀求,“好姐姐,你便替我想想法子吧,明日阮白白來,我可怎麽辦呀。”

春梅一邊抹眼淚一邊瞪了他一眼:“都說了他叫阮玉涵,什麽阮白白。”言語之中,語氣卻已軟下了大半。

江曉陽便趁機诋毀阮玉涵,道:“看他一身白衣,皮膚也那麽白,哼,戲裏的壞蛋,都是白臉!”

春梅破涕為笑,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啊,若是真讓別人來說,只怕你才是那個白臉。”再怎麽說,阮玉涵可也是白道上的人物。江曉陽呢?又是富家子弟,又是纨绔,幾乎所有要點,他都給占全了。

江曉陽自認為不過風流一些,哪裏就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了?春梅卻未在這處糾結,将他拉到一邊,語重心長地道:“若要我說,那阮玉涵既然帶着相思劍,想必,這一路之上,應有許多人阻他去路才是。”

江曉陽抱怨道:“九叔還讓我跟着他,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他恨不能自己把我手腳砍下來了,若是別人想砍我手腳,只怕他也不阻攔!”

春梅幽幽地嘆了一聲,道:“你罪未至此,只是……他們談你談論得多,你的名聲,也便差些。”江曉陽惹起來的非議多,六王爺又全然包庇,就算他是矮個子裏的高個子,但矮個子畢竟是矮個子,旁人罵江曉陽恨不得他去死之時,難道侯府裏的人還去跟他們說,世上有比江曉陽壞得多的人,叫他們去罵別人?

“我說小何子原本也是為了我好,雖然……雖然他下手重些,但是我現在,已不像以前那麽怪他了。”

春梅看他一眼,沒有吭聲。

江曉陽知道春梅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張了張口,耷拉下了腦袋。

侯府中出過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府裏下人仗着江曉陽的聲威打死了人。何白虎本是江曉陽貼身的小厮,雖是小厮,但卻是春梅乳母的表弟。何白虎的故鄉遭了饑荒,春梅乳母無子,便把他當做親生孩兒接了過來,到了侯府之後,更是給何白虎改了她亡夫的姓氏。因何白虎與春梅有這一層關系在,江曉陽向來是很看重何白虎的,不過……

幼主年少,言聽計從,權利大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欲望便忍不住在心內滋生,何白虎到底還是跋扈起來,仿佛侯府的二當家一般行為,吃喝玩樂不說,還強娶了清白人家的女兒。

那女兒的父親自然不允,找至侯府,結果何白虎找人把他打了個半死,只剩一口氣在,那丈夫用最後一口氣到府衙告狀,轟動了蘇州當地,何白虎一時氣憤,便把娶進門的小妾發賣到了外地……

江曉陽聽說這事,去問何白虎,何白虎只道是那女子先勾引得他,而他父親上門索金不成,言語辱罵,罵江曉陽纨绔子弟,侯府敗絮其中雲雲,江曉陽雖不喜他鬧出人命,但他這麽一說,他便傻傻地信了!公堂之上,公然為何白虎求情!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種害死人還污蔑受害者的畜生怎麽能不嚴加懲治?一下子,許多人便暗地裏說這個命案有江曉陽的手筆。

那陣時間,好多民衆趁着夜黑風高悄悄來侯府砸爛菜葉,江曉陽自然知道何白虎做的不對,然而,總不能看着他死吧。加強了守衛,增添了燈籠,江曉陽仍舊我行我素騷擾蘇州知府判案……蘇州知府也是倔脾氣,一點情也沒留,直接判定何白虎斬立決,連秋後都沒等。江曉陽知道消息後,氣呼呼地找人打了蘇州知府一頓,此後,他的大名便從蘇州流傳出去,便連周邊的城鎮,也知道他江曉陽縱下行兇了。

憶起前事,春梅暗暗嘆了一口氣。其實,她從來沒為這事怪過江曉陽,但江曉陽總以為這事後她對他生了龃龉,因為在這事之後,她嚴令他不許上街調戲良家女子,江曉陽卻不知道,她此舉只是為了他——江曉陽不過是喜歡看清純女子受調戲時漲紅的臉頰,但當他已經臭名在外的時候,三分罪便會成為十分!便是那樵夫妻子投河自盡,在她看來,也是因為江曉陽名聲太差,那妻子篤定自己迂腐保守的丈夫不原諒自己,因此才去跳河自證的!如果江曉陽不是這麽“出名”,坊間有流氓與女子調笑兩句,街坊鄰居哪裏會這麽性氣沖沖地告訴她的夫君?

“你以後,可都改了吧!”

江曉陽吃驚道:“春梅,你,你想我改什麽呀?”

春梅本想對他說教一番,再狠下了心,明日讓阮玉涵把他帶走!她相信阮玉涵不會公報私仇的,只是一路之上,江曉陽必定會吃苦頭而已。便連她的乳母都知道何白虎行事過分,沒臉找她求情,但江曉陽卻只想着保他一命,打一頓罰銀子便是了。他不是沒有善心,不是不會慈悲,但一個不知民間疾苦關在府裏這麽久的少爺,怎麽知道外頭人被權勢欺壓時,日子有多麽悲慘?他現在調戲良家女子只是為了好玩,說笑幾句便罷,等他再長大一點,是否也會像何白虎一樣,強娶良家女子進門?

春梅張了張口,這心卻如何也狠不下去——阮玉涵帶着相思劍!他不懼皇家聲威,也許能把江曉陽教好,可萬一路上出了點什麽事,那又如何是好?

“我給你收拾東西,小侯爺,你連夜逃跑去吧。”

江曉陽瞪大了眼睛:“逃跑?”

春梅道:“你若不逃,哪裏能阻他帶你同走?”低嘆一聲,又續了一句,“便是你有辦法有借口,阮玉涵向來讨厭旁人威脅,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斷也不會讓你的理由得逞。”

若要逃跑,當然不可能在同城了,江曉陽除卻搬家之時,從沒在外漂泊過,春梅這話一出,他卻當即打了個寒顫:“不如,不如我找間房子,躲起來。”

春梅漠然地看着他,道:“你以為他是你嗎?混跡江湖的人,幾下半功夫就知道你到底走沒走,你若是藏在府裏,一定會被他逼出來。”

江曉陽卻不敢自己一個人逃跑:“那,那我帶些人去,春梅,你也陪我——”

春梅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行,要走你只能自己一個人走,而且,侯府上下的人都得不知情。”

江曉陽吃驚道:“為什麽?”

“這事嚴格一點,便是抗旨不遵。小侯爺你定沒事,但其他人若陪你走了,只有死路一條。”

留下來,最多也就被遷怒打上一頓,何況六王爺知道此事,一定會在皇上面前周旋。

江曉陽咬了咬嘴唇,開不了口讓府中人冒生命危險,低下頭委屈地道:“那,那我要去多久啊?”

春梅嘆息道:“十天半個月就可以回來了,阮玉涵有要事在身,不會在蘇州城裏多待的。”十天半個月以後,便是阮玉涵知道江曉陽回來,他想回來捉江曉陽,江曉陽也有時間逃跑。

事情一定,江曉陽便又多問了春梅許多要點,春梅給他收拾東西,一邊動作一邊回答。

待得包袱收拾好了,江曉陽挎上肩膀,春梅說了一聲:“等等!”便又在箱子裏挑了一件粗舊的布衫讓江曉陽換上。

江曉陽滿心不願意穿着件舊衣服,但春梅一瞪眼,他還是穿上了。

月黑風高,春梅帶着江曉陽出門。巡邏的侍衛看見他們,春梅只一招手,他們便當沒有看見。穿過小徑,走過花園,到了個牆邊,一棵大樹下,春梅示意了一下江曉陽,讓他爬樹。

江曉陽看了一眼大樹的枝幹,抖抖索索地道:“要不,要不還是走大門算了。”

春梅咬牙道:“笨蛋,走大門還不人盡皆知?”看了一下周圍,指了指牆角一個狗洞,“你若是怕,便從底下鑽過去!”

江曉陽貴為侯爺,哪裏願意去鑽狗洞?咬咬牙,狠狠心,抓住大樹的樹幹,便往上爬去了。春梅并沒有為難他,這樹幹的叉枝還是挺多的。不過,爬不到一丈多高,江曉陽冷不丁往下那麽一瞧——又黑,又高——江曉陽立刻哭着從樹上爬下來了,一邊抹眼淚一邊去鑽狗洞。

春梅笑也不是惱也不是,跺腳氣道:“你還真去鑽狗洞!”

江曉陽卻已橫了心,貓着腰一下子就鑽過去了,春梅恨恨地嘆了一聲,将江曉陽漏在這邊的包裹給丢過去。

“小心着點,聽到沒有!”

“聽到了!”江曉陽小聲地應了,抓起包裹綁在自己的身上,左看右看沒有人——一下子撒腿就跑,往蘇州城城門跑去了。

江曉陽很少有這麽拼命奔跑的時候,但當他在夜色中奔跑的時候,卻顯得又快活又激動。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在逃命,跑着跑着甚至忍不住蹦跶了起來。

小的時候他一直都被關在府裏,長大後又有許多人跟随。

這麽久以來……這麽久以來……

他竟然是第一次嘗到自由的滋味!

江曉陽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跑着跑着,就好像要飛了起來!

穿過小巷,穿過街道!江曉陽像只蝴蝶一般忘了疲累忘了一切,不多時就跑過了三四條街。

當然,不知是第四還是第五條街的時候,江曉陽終于累了,氣喘籲籲地靠在一邊休息。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犬吠,震耳欲聾,随即一聲接着一聲,他背後靠着的院之內便有許許多多的狗一并叫了起來。

“汪!汪汪!——”江曉陽一個哆嗦,“啊”地一聲大叫就往前頭跑了。

後面的狗越叫越大聲,但聲音卻離他越來越遠,江曉陽滿臉汗水與淚水,沖着城門鉚足力氣奔跑過去。

不少人家半夜吵醒,對着窗外便是一陣埋怨。

江曉陽跑到城門處便已虛脫,後頭關在府院裏的狗早已聞不到氣味而停下叫聲。江曉陽抹了一把眼淚,跺腳暗恨:“竟敢吓我,看我不把你們做成狗肉火鍋!”但是要回去教訓那些狗一頓,卻又想也不敢想。

還是快點出去吧,江曉陽想。一個轉身,只見城門緊閉,四下無人,黑黢黢的夜色中月亮也染上一層森冷之意,極遠處偶然傳來兩聲犬吠,既靜谧又陰冷,真正是夜深人靜,悄無人聲。

城門沒開!

江曉陽面色立刻就變了!

這城門如此的高度,便是江湖好手,沒有工具也難以飛躍過去,何況他不過一個少年,連爬樹都不敢爬太高——

糟糟糟,難道他還要等到天亮嗎?

夏蟲唧唧,夜涼如水……

江曉陽看着這滿天的星辰與夜色,抱着包裹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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