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陰陽師

平安時代,那是一個風雅而黑暗的時代,人與鬼怪共存。在這個時代中,有着這樣一位陰陽師,那是如同夜空中随風流動的雲一般,難以捉摸的奇男子。

其名,安倍晴明。

源博雅正站在這位陰陽師宅邸的門前。望着敞開的大門,這位武士的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色。

“晴明真的回來了?”

“恭候多時了。”

一名身着狩衣的美麗女子從正屋那邊走來,向着博雅微微躬身。

“主人說博雅大人快要到了,吩咐我出來迎接。”

博雅跟在女子身後,走進這座宅邸。庭院裏的花草自由的生長着,淩亂而未經修飾,呈現出一種近乎荒野的姿态。一大枝紫藤花纏繞在院中的樹上,開的繁盛至極。

在正屋的玄關處脫下鹿皮的靴子,源博雅走進了房間中,安倍晴明就坐在榻榻米的席子上,聽到動靜側頭看來,視線在武士的水幹上停了一下。

“來啦。”

安倍晴明是一個不大容易猜出年齡的男人,看樣子很是年輕,容貌端正,身材修長,目光如水,是一名白皙而俊逸的美男子。當他抿起那雙如薄施胭脂一般紅潤的唇,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時,即使是身份高貴的齋宮【注:齋宮指侍奉伊勢神宮神靈的皇族女子】,也很難不為這樣的笑容心動。

“你知道我要來嗎?”

“我派出去買酒的人看到你正在往這邊走,告訴我的。”

“這樣啊,說起來,你這一個月來去哪了?”

“高野。”

“高野?怎麽突然想起去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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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些事想不明白,所以去找高野的和尚談談,結果被拜托了不得了的麻煩事啊。”

“麻煩?”

“嗯……她快要出來了,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她?”

“嗯,一個小女孩。高野的和尚拜托我的。”

“小女孩?等等,和尚?和尚那裏怎麽會有小女孩?”

“啊,來了。”

衣料摩挲的細微悉索聲中,身着狩衣的美麗女子扶着一名小小的少女走出來。那女孩身着紫藤色的衵衣,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梳着兒童樣式的振分發,兩鬓的發絲用淡紫色的發帶束起,結成漂亮的結。擡眼看人時,一雙緋紅的眸子宛如霜雪。她似乎非常虛弱,面色蒼白得讓人心驚,連嘴唇都不見一分血色。小女孩向兩人微微颔首行禮之後,坐在了安倍晴明身邊的席子上。

“日安,晴明大人。”

“日安。今天身體好些了嗎?”

“多謝關心,已經好多了。”

“晴明,這孩子是?”

源博雅好奇的看着以袖掩口微微咳嗽的小女孩,晴明端起面前的藥盞,輕輕念了幾句咒,将盞遞給她,小女孩擡手接過,将色澤詭異的藥汁一飲而盡。

“這孩子是從大唐來的,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高野的寺廟裏,因為身負重傷被和尚收留,卻發現她身上的傷口無法愈合,正一籌莫展的時候,我剛好到了那裏,就被高野的和尚們拜托醫治這孩子了。”

安倍晴明如是道。他并沒有告訴博雅,在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發現她身上的傷口上帶着他的咒力氣息,也就是說,這孩子是被他有關的事物所傷。也因此,他才會在離開高野的時候,将這孩子一并帶回來。

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只有安倍晴明本人,才能驅逐這殘留在這孩子傷口上、令她傷口無法愈合的咒力。

真是可怕的孩子。

他想。

在無法愈合傷口的情況下,那麽重的傷,居然僅憑着靈力供養一直撐到他來的時候。在即将死去的那一刻,她身體的時間,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停住了。所以無法死去,只是不住的消耗着靈力,和致命的傷口對抗。

“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你也不想讓她死嗎?”

那時候,他如此對着女孩體內的東西感嘆。

所謂的愛意,還真是難以理解而又蠻不講理的事物。

即使本人因此痛苦到生不如死的地步,還是不願意讓她死。這樣的愛,真是……

“……悲哀啊。”

***

羲央靜靜看着庭院裏的花,胸口的傷尚未痊愈,随着呼吸隐隐作痛,她擡起袖口,輕輕撫上自己的心口,試圖安撫下那股疼痛。

那是她試圖殺死無色之王付出的代價。

即使算盡了一切,預言者依然沒有料到,刀刃入體的瞬間打破了咒圍成的牢籠,令無色之王抓到了機會從她的瞳孔中逃出,她忽視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瞳孔上無法寫下封字——而那成了她最大的破綻。

不過,命運還是改變了。

多多良沒有死去,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也不會墜落,大家的笑容也不會消失了。

這樣就夠了。

——本該,夠了。

可是,為什麽呢?心中始終有奇異的不安纏繞不去。

羲央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那時候,指尖觸摸到的眼淚,是她的幻覺麽?

為什麽,多多良會為她落淚呢?

明明,就看不到那樣的未來啊。

***

“那孩子好像很喜歡藤花啊,連衵衣都是藤的樣式。”

“不,博雅,那孩子并不是喜歡藤,衣服是蜜蟲為她挑的。因為她看不到顏色。”

“诶?看不到?”

“嗯。”

安倍晴明為自己斟滿一杯酒,輕輕抿了一口,這才繼續說下去。

“她那雙眼睛,什麽顏色都看不到。”

連黑與白都不存在的世界裏,只有深深淺淺的灰。

那是預言者強行改變命運付出的代價。

也是這樣一雙已經什麽顏色都看不到的眼睛,讓羲央知道,自己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她目之所見的未來,已被這雙手改變了。

“嘛,不提那孩子了。”晴明含笑望着博雅,“也該說出來了吧。你來,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你知道了?”

“想說什麽四個字都寫在你的臉上了,因為你是個好漢子啊,博雅。”

聽到晴明這句略帶幾分取笑的話,博雅的表情卻認真了起來。

“是這樣,晴明……五天前的晚上,陛下心愛的琵琶‘玄象’失竊了。”

“哦?那把大唐傳來的琵琶?”

“是啊。到底是誰、用怎樣的方法偷走的,一點眉目都沒有。”

“那的确傷腦筋。”

雖然說着這樣的話,但是完全看不出晴明有什麽傷腦筋的表情。游刃有餘的笑依然挂在他唇邊,讓旁觀者不禁好奇,什麽時候,這個男人才會露出慌亂的神色呢?

博雅繼續說下去。

“前天晚上,我聽到了那玄象彈出來的聲音。”

聽到這裏,晴明微微探了探身,仿佛終于有了些興趣的模樣。

“何時?”

“深夜,只有我一個人在清涼殿當值之時。”

“在哪裏?”

“沿着朱雀大道往前走,穿過朱雀門和物見樓,直到最南端的羅城門。”

“那是怎樣的樂曲呢?”

“不知道名字,但,是比蟬丸法師彈奏的《流泉》與《啄木》更為精妙的曲子。”

“原來如此。那是前天晚上的事嗎?”

“嗯。”

“昨晚呢?”

“說實話,昨晚也去了。”

“如此說來,今晚也要去嗎?”

“嗯。”博雅用耿直的目光望着晴明,“今晚陪我一起去吧。羅城門上的那個,大概不是人,是鬼怪的話,那就是晴明你的事情了。”

畢竟,會神不知鬼不覺偷走玄象,并在大半夜爬上羅城門彈奏,還用腐爛的眼球扔人的,怎麽想都不是人吧。

“原來是為這個目的來的嗎?”

“雖然目的是取回玄象,不過,我真的很想再聽一次啊,那琵琶的演奏。”

“嗯……我陪你去,不過,得有一個條件。”

“是什麽?”

“帶上酒去。我想一邊喝酒,一邊聽那琵琶。”

“好啊。”

“那麽,小姑娘就請在家裏好好休息。”晴明對小女孩微笑,而後轉頭吩咐狩衣女子,“回來的時候,希望有烤的很好的香魚。”

狩衣女子含笑行了一禮:“如您所願,晴明大人。”

而羲央只是安靜的颔首。

在源博雅走過女孩身邊時,她忽然開口喚住了他。

“博雅大人,請留步。”

源博雅停下腳步,疑惑的看着她。小女孩從袖口拿出兩枚疊的四四方方的符紙,遞給他。

“一枚是您的,一枚是今晚另一位老先生的。請務必随身攜帶。明日她不會出來,所以還是今天給您較好。”

“她?她是指?”

女孩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禮。

“今夜,三位大約能如願以償,得聞妙音吧。”

她只是不明不白的如此說了一句。

***

兩人一起行走在路上時。安倍晴明忽然對源博雅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不要告訴那孩子你的名字。”

“啊?”

“讓那孩子得知你的名字不要緊,但是,絕對不能親口告訴她。”

“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呢?”

這麽說着的晴明,那如薄施粉黛一般的紅唇,又一次勾起莫測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沒更新的原因是周一周二全區斷電,我電腦手機都沒電了悲劇。周三拉肚子,周四大姨媽。請叫我幸運E的驚夢時,謝謝。

本章部分引用夢枕貘的《陰陽師》原文。

因為筆力拙劣如我,想要呈現出晴明大人的風采,果然還是不得不用原文。

所有的臺詞都是我自己手打,絕非複制粘貼,求不掐。

羲央所穿的衣服,以下解說來自豆瓣【騎着掃把漫天飛沒心沒肺小恩和】所寫的《日本平安時代的服飾文化》一文,圖片來自日本漫畫家大和和紀的《源氏物語》。

[把成人女性穿的“挂”裙裾裁短,就是女童所穿的“ぁこめ”(衣字旁加個“日”字)。此外女童的衣裝還有“細長”、“汗衫”等。女孩子是從8歲開始留長發。

ぁこめ:與“單”形狀相同,穿在上衣和下着(單)之間。

绔:已婚女性穿的是“緋”色,未婚女性穿“葡萄染”。

振分發:左右分開,垂至脖頸,長度在胸前左右的兒童發型。(男女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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