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常人
可能是因為被迫回憶悲慘的工作生涯,又可能是因為和阿月之間的事還沒解決,所以我那天心情挺不好的。
而夏夏這人不看別人臉色,卻對我的臉色很敏銳。
她說:“姐,多大點事啊,別哭喪着臉啦。”
我後槽牙都咬緊了:“你可別說話了,我現在真的很想揍你一頓。”
她聞言扁了扁嘴,一副很怕挨揍的樣子:“哎呀好啦,難得天氣好,帶你出去遛遛?”
我說:“不要打斷我思路,我在想題材。”
“論文的還是小說的?”夏夏問。
我說:“小說。”
夏夏啧啧贊嘆:“我就佩服我姐臨危不亂,任他火燒眉毛我自巋然不動。”
我掐掐眉心:“不是,論文選題我也在想……”
她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我屏幕前:“姐,你要不參加點網站活動吧,你看這個,網文續寫的。”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把自己的筆名擋住:“滾遠點,這是我的隐私。”
她撇撇嘴:“這算什麽隐私,你光屁股我都看過。”
我說:“屁股可以給你看,但筆名不行。”
但是她說的這個活動我倒是挺感興趣的。
因為續寫的話确實自帶流量,原文的讀者都會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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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有當無地點了進去。
按理說我是應該找一些爆火小說去續寫,或者寫同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讀者。但是我在頁面上随便翻了翻,就被一篇不溫不火的文吸引了視線。
文的整體背景是我不感興趣的星球大戰,人設也是我天雷的毒舌男×可愛女,但只要稍微多看看,就會發現這文跟我很有緣分——一看就是個熱愛歷史的化學老師寫的。
因為初高中化學在講課時會講到獨氣戰的鼻祖哈伯,而這個故事就是以一戰架空為背景,以哈伯造孽為主線。
文章其實已經完結了,但是在結尾處可以看出作者有開後篇的打算——就是主角的故事結束了,但這個世界的故事還有很多可以講。
基本可以确定,作者本意是開個二戰架空背景的後篇,但是沒敢接着往下寫,所以就拿這篇文投了這次的續寫活動。
而且有趣的是,這個文的文風也和我很相似,幾乎是稍一浏覽,我就有了後篇的大致提綱和思路。
所以要開這個坑嗎?
正當我陷入沉思時,夏夏又在一旁唧唧歪歪起來:“姐,外面太陽這麽好就出去玩嘛!我看你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來,你這個屬于是靈感枯竭,你應該出去找靈感!”
我被吵得腦仁疼:“我一個寫言情的跟你出去能找到什麽靈感?真要給我找靈感,你不如給我找個男人來。”
我本就是随口一說,但我沒想到的是,夏夏突然從後面撲過來抱住我:“沒問題啊姐!我去給你約男人去!”
當我在校門口看見張勵志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崩潰的。
我看着他穿着白褲子,粉色衛衣,頭上還戴着胡蘿蔔發夾……我問夏夏:“這就是你找的男人嗎?”
夏夏往他胸口一拍:“如假包換啊姐!”
“這……”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不算吧。”
張勵志,也就是曾經拒絕過唐老師的,那個賊能睡的gay。
夏夏給他起的代號是“荔枝妹妹”。
真要說起來的話,夏夏和荔枝的關系,其實比和我要好。
因為我需要一定的獨處時間,也很喜歡一個人吃飯,我拒絕長時間和夏夏挨在一塊兒。
所以其實夏夏和荔枝一天三頓飯至少兩頓是在一起吃的,兩人也經常相約出去玩。
但是我之所以能知道荔枝是個gay,其實是夏夏告訴我的,也就是說,專業裏的其他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荔枝的這層屬性。
于是荔枝就成了夏夏的緋聞男友。
我覺得這是夏夏讀研之後始終沒有找到對象的根本原因。
夏夏是個很神奇的人,她雖然是異性戀,但她身懷gay達。
據她所說,這應該是因為她的發小是gay。
再分析她發小為什麽是gay——因為夏夏是個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從夏夏童年時期開始,就會對每一個被孤立、被欺負、被霸淩的小朋友伸出援手。有些小男生因為性格文靜被排擠,夏夏就下令所有人都必須帶他一起玩,否則就要被大家叫做是“壞人”。
她當時保護的小男生,就是她口中的發小。
當然,她也曾保護過女孩子。她說她初一的時候有個女生被帶到天臺扇巴掌,她上去就和霸淩者們吵起來了。後來争吵聲引來了老師,霸淩者們便統一口徑說是夏夏欺負人,被扇巴掌的小女生也不敢多說話。
老師其實是相信夏夏的,但是當所有證詞都對夏夏不利,那也實在沒什麽辦法,只能勸着夏夏寫了檢讨息事寧人。
夏夏說:“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和壞人鬥,你就得比他們更陰,比他們更壞,否則你是沒有出路的。”
再後來,青春期到了,少男少女都開始懷春。
當夏夏察覺有些男生和她發小氣質相似的時候,就感到莫名地親切,然後就試圖和人家套近乎。
這時候她發現邪了門了,遇見一個喜歡男的,兩個也喜歡男的,再一問她發小——好家夥,也喜歡男的。
于是夏夏明白了——嗯,這個叫gay。
但這個單詞只是我心裏的官方叫法,而事實上這個群體互相之間并不用這個單詞稱呼。
對他們來說,“同性戀”“基佬”都含有或多或少的貶義,比較常用的說法是“彎仔”或者直接說“彎的”。
另外還有個叫法是直接說細微屬性。
也是遇見了夏夏之後我才知道,“攻”“受”只不過是網絡文學中的說法,現實中他們只會用“1”和“0”來區分。
而荔枝,很明顯,是個0。
荔枝的所有衣服都是女裝店買的,而且還很喜歡別人叫他“妹妹”,所以有時我會想他可能不是單純的gay,而是性別認知障礙。
而且可能因為和夏夏待久了,荔枝也染上了夏夏說話的口癖:“姐,不要一臉失望的樣子啦,讓人好傷心哦!”
我說:“別客氣妹妹,我更傷心。”
于是我們仨的活動就是去附近的白柴咖啡屋去撸狗喝咖啡。
如果說夏夏平時叽叽喳喳地可以吵聾我的一只耳朵,那再加上荔枝我就是倆耳朵全聾了,好在咖啡廳裏沒別人,否則他倆肯定得挨罵。
不知道是因為年齡問題還是屬性問題,他倆講話我其實不太能插進去嘴,沒一會兒就開始神游。
然後荔枝又把我的魂拉回來:“對了,聽說姐今天是想出來取材的對嗎?”
我看着懷裏的狗說:“是啊,這不正取着呢嗎。”
荔枝興致頗高:“那姐會在小說裏給我安排個什麽角色?”
我說:“沒你的角色,言情文裏出現彎仔容易被罵。”
荔枝神色詫異:“啊?為什麽?”
我說:“原因有很多吧。但反正我被罵的那次,是因為讀者曾經被騙過,做過同妻。所以看言情看到這類橋段,當然就很不舒服。”
荔枝刷地一下把手做成叉號狀:“這種人太惡臭了,姐千萬不要把我和那種死基佬混為一談哦!”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突然有些好奇:“所以你是不會和女孩子結婚的對吧?你對以後有什麽規劃嗎?”
荔枝在陽光裏伸了個攔腰:“規劃?我們這些人一般沒什麽規劃的。不過可以确定的是,我永遠不會做任何我不願做的事。”
我看着他,突然覺得小夥子有點意思。
夏夏和荔枝經常好奇人們為什麽會把他們看成是一對,他們覺得荔枝的屬性非常明顯。
但我還挺能理解的,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我也以為他倆在處對象。
甚至夏夏跟我解釋了兩遍,說她不會和荔枝戀愛,因為荔枝是“彎的”,我都以為夏夏是在開玩笑。
直到第三遍,我才終于醒悟,可能我的人生經歷中真的出現了一個gay。
這很奇怪,因為我會看耽美小說,也知道這個群體的存在,但我總認為這個群體的人數和大熊貓一樣少。我會用盡自己已有的邏輯知識去把荔枝的行為合理化,認為荔枝只是個喜歡可愛東西的普通男生,認為夏夏是在調侃開玩笑,卻不願相信自己身邊真的會出現gay。
但夏夏告訴我,這個群體人數非常多,尤其是在文科專業和藝術傳媒領域,占比可以高達男生的1/5。而且越是學歷高、經濟水平高的地方,這個比重就越大——并不是他們天生智商高,而是只有到這種地方,理解他們的人才越多,他們才有了把“秘密”說出來的勇氣。
對于夏夏說的這個數據,我表達了質疑,但夏夏很快下載了一個同性交友軟件,簡單注冊後把頁面調給我看:“你看哦,方圓2公裏內的都是咱們學校的,2公裏外4公裏內的是隔壁大學的,這個人數我沒誇大吧?這還不包括拉拉呢,算上拉拉會更多。”
我幾乎下巴掉地:“那、那萬一有女生不小心喜歡上彎仔……”
“很常見啊。”夏夏說,“因為彎仔一般都很會打扮啦,站在人群裏可比邋裏邋遢的直男搶眼得多。不過姐你不用擔心,妹妹我有雷達,你要是看上了哪個,我就去給你把關!”
至此,我終于開始相信這個群體并不僅僅存在于文學作品和影視中,他們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我身邊。我不覺得他們特別好或者特別壞,只是意識到了他們存在着。
就像荔枝所說:“有些人真的非常可怕的,有一次我半夜起來上廁所還聽到隔壁有動靜呢——拜托,這可是男生宿舍樓哎,他們連開個房的錢都沒有嗎,搞得我都要恐同了。還有些人覺得女生會和他們搶男人,所以就很厭女,我可不是那種人哦,不管姐聽說了些什麽,但請相信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好的,我不會。”我點點頭答應下來。
白柴咖啡屋內氣氛閑适慵懶,我看着面前聊得熱火朝天的二人,突然覺得我們就像是那個童話故事——《不來梅的音樂家》。
一頭因幹不了活被抛棄的驢,決定去當音樂家。路上我遇到了同病相憐的狗、貓和公雞。我們将結伴而行,與強盜鬥智鬥勇,最終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想荔枝也不必不厭其煩地向我解釋什麽,畢竟在這千篇一律的世間,我和夏夏又哪裏算得上什麽“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