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八戒
那天?回去之後, 阿月趴在?座位上哭了好久。
我們仨輪番去安慰她?，陪她?說話談心，給她?倒水買飯。
我把食堂的兩葷一素小盒飯放在?她?桌上, 只能說得出一些非常官方的安慰：“你再?怎麽着也得吃飯啊，這事兒又不是你的錯，何必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呢……”
她?之前跟我一直是偏冷戰狀态, 但到了這個時候, 她?忽然一把抱住我的腰，嗚嗚地哭了起來。
後來我發現夏夏和小珍都悄悄抽身了, 該幹嘛幹嘛去了, 就?我脫不了身。
阿月跟我說她?的名聲毀了, 所有人都會覺得她?是因為豪豬的家境才?上當受騙, 會覺得她?是活該。
其實我也覺得旁人會這麽想，但我不能這麽說。我說：“別多想了，別人也都很忙, 不會總想着你的事兒的。而且你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別人怎麽想你也控制不了。再?退一萬步說, 就?算真的看重家境又怎麽了，誰找對象不看家境……”
“可我真的沒有！”她?打斷我, “我并?不是那種很物質的人，我自己家境也不差的，我為什麽要?貪圖別人的物質？我是真的覺得聊得來才?是最重要?的！”
我說：“我懂。我特別能明白你的感?受，我也覺得錢它?并?不那麽的重要?。我只是說，放在?別人的立場上，他?們憑什麽瞧不起追求物質的女?孩呢？誰也不是喝露水就?能活的啊, 就?算真想要?更好的生活條件，只要?不偷不搶那又有什麽錯？因為這一點對旁人有看法真的很沒必要?, 所以你更不必在?意別人是不是這麽看你。”
她?的眼淚好像止住了一點，我就?給她?拿了張紙巾：“你擦擦吧，不要?再?哭了。”
她?一面擦一面問我：“那豪豬呢？他?做了這種事，就?沒有任何懲罰嗎？”
其實是有的。
實際上從一開始，當豪豬說自己“和四個女?生聊天?，其中一個是阿月”時，大家就?已經覺得他?很讨厭了，只有他?自己覺得自己很神氣而已。
我們可以發現，我身邊知道這事兒的人，從夏夏、小珍到雜總、小何，其實都是同情阿月而厭惡豪豬。所以我才?覺得這事情沒必要?讓阿月知道。
因為阿月見過豪豬後，就?一定會斷了和豪豬的聊天?關系，久而久之大家知道他?們不是情侶，這就?結了。至于豪豬，他?已經自己搞臭了自己，誰都不想和他?一起玩、跟他?一起做事，除非是真想巴結他?的人。
所以說，這件事原本是可以很快在?大家心中淡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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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這麽一鬧大，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料和談資。
想到這兒我就?疑惑：“但是阿月，這種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還?有你說的那個‘嘴碎的朋友’是怎麽回事？”
她?也沒瞞着：“是我同門告訴我的。”
“哪個同門？”
她?說：“就?是墨大佬。他?告訴我，豪豬在?四處散播謠言，說我是和他?聊天?的女?生之一，還?向別人暗示我們已經是戀人關系。他?還?說，豪豬的室友丁滿在?将?這話進一步擴散，還?添油加醋說是我糾纏豪豬，豪豬都快‘煩死了’。我怎麽可能呢……”
啊，墨大佬。
就?是我們這屆的專業第?一，學術造詣最高者，小何的室友，曾經說過阿月全專業最漂亮的那位。
所以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是看不下去了想英雄救美？
關鍵他?要?想英雄救美，那他?直接去怼豪豬啊，幹嘛讓阿月自個兒上？
我對這個人不熟悉，所以不能準确定位，但在?我的潛意識裏，學習成績好的同學一般都不愛搞事。
但也未必，比如夏夏就?是個例外。
我說：“啊，墨大佬他?……消息還?真靈通呢。”
阿月那邊剛擦幹淨的眼淚，又開始簌簌地往下落：“姐，我是不是再?也不可能在?這個學校找到男朋友了？”
其實我覺得單身還?挺好，但阿月明顯是很看重愛情的，我現在?也不能跟她?說：“沒事兒，不找就?不找，單一輩子最好。”那我不是沒事找抽嗎。
而阿月的顧慮，我其實也是明白的。
如果沒有在?學校裏找到契合的對象，那畢業後很可能要?面臨相親，而相親這個詞對她?來說可能挺可怕也挺低級的。
而且相親者通常比較直接，他?們會把一個女?生的價值等同于她?的生育價值，一旦開始了相親之路，就?會頻繁聽到類似“再?晚兩年生孩子有風險”這種話。這對阿月來說無疑是很痛苦的。
再?者畢業後，阿月被介紹的對象大概率會比她?年長?，而男性大齡未婚通常不是因為太過優秀，而是因為有較大的缺點。
所以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阿月如果能在?學校裏找到相伴一生的人，這是最靠譜的。
阿月被很多人評價為全專業最漂亮的女?孩子，她?優秀又自律，原是系花一樣的存在?，但是一旦有了倒貼豪豬、拜金女?的标簽，就?徹底被拉下了神壇。
所以豪豬雖然沒犯法，但如果沒有他?，阿月的人生可能會不一樣，她?在?這個學校裏本該有故事。
我覺得豪豬是真該死。
後來阿月被導師叫去談話了，唐宋史?的劉老師是個很溫和的人，說的是：“你那件事兒我大概聽說了，你可能也受了點委屈，但是感?情上的事兒畢竟不是什麽大事，把學業搞好了才?是真的。副教授那邊你記得去寫檢讨道歉，開題的事兒也緊張起來，別把正事兒給我忘了……”
夏夏被近代?史?的李老師劈頭蓋臉一頓好罵，他?說：“我怎麽會帶到你這種學生？你看看現在?，全院都說我帶的學生最會罵人，你讓我這張老臉以後往哪放？你這什麽表情？撅着個嘴在?這你還?挺自豪是嗎？”
我有想過之後墨大佬會不會接近阿月，因為他?顯然是相信阿月的為人，所以才?會把那些流言告訴她?。甚至陰謀論一點，他?會不會就?是想讓阿月明白自己名聲已經不好了，讓阿月跌入谷底，這樣他?就?有機會了？
但是果然，學術造詣如墨大佬，并?不屑于去做這種事。
因為我沒幾天?就?看到墨大佬和一個小學妹手牽着手逛操場，那學妹還?挺眼熟，好像是那天?一起玩狼人殺的……小雨？
總之，墨大佬顯然沒打算往阿月身上使勁，那我那個陰謀論就?全盤推翻了。
再?之後就?是我們門的事兒了——我們門三個人都和這件事扯上了關系，但唐老師卻?始終沒有找我們談話。
直到一次組會上，唐老師交代?完新一批明清賬本的事兒，在?結束前問了我們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唐三藏為什麽要?給豬悟能取名叫八戒嗎？”
沒人應聲。
但我看到豪豬在?飛快地撥弄着他?的智能手表，然後很快答道：“老師，我之前剛好看過一點相關的資料。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着香華，七戒坐卧高廣大床，八戒非時食。”
唐老師嘆了口氣：“你記東西很快，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都不敢說話，唐老師頓了頓，便自己講道：“首先呢，觀音菩薩其實賜過他?法號，叫豬悟能。但是到了唐僧這兒，唐僧收他?為徒，就?得給他?改個名字，叫‘八戒’。這實際上講的是師父對徒弟的一個‘冠名權’。當然我們現在?做老師不能給你們改名字了，但你們對老師總得有些尊敬在?，老師說的話，你們還?是得聽進去一些。”
雖然很迂回曲折，但這顯然就?是在?說那天?的事兒，是在?告誡我們要?尊敬師長?。
但是唐老師的話，似乎還?沒說完：“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你們知道在?家修行的佛教徒被稱作什麽嗎？”
我心想這我上哪知道。
小芸已經張嘴回答道：“老師，應該是居士。”
“很好。”唐老師點點頭，“那如果是像師徒四人這樣，跟着佛教僧團修行的，應該叫什麽？”
雜總頓了頓，擡頭詢問：“老師，是不是沙彌、沙彌尼、比丘、比丘尼？”
“嗯。”唐老師說，“我現在?告訴你們，二十歲以下的小沙彌、小沙彌尼受的是十戒，而二十歲以上的比丘受二百五十戒，比丘尼受三百四十八戒。也就?是說，唐僧給豬悟能取名八戒，并?不是對他?抱有多大的期望。恰恰相反，他?是看出了豬悟能品行惡劣，所以放棄了幾百戒的嚴要?求，要?求他?就?守好‘八戒’就?行了。”
他?喝了口水，擡頭看向我們：“這對我們做老師也有一定的啓發。有教無類，這是你們在?我這裏平等地受教育，我對你們一視同仁。但因材施教，也得你是塊好材料，才?能經得住更細致的雕琢。如果實在?能力不夠，我不會強行用同樣的标準要?求你們，那對你們來說也是折磨。”
話到這裏，豪豬終于反應過來，連忙叫道：“老師，我……”
唐老師卻?已經拿着茶杯起身，沖豪豬擺擺手：“不用多說什麽，都不是什麽大事。”
他?又嘆了口氣道：“年輕人犯錯誤，連上帝都會原諒的。”然後便步履緩慢地走出了會議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