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錄賬本
雖然我這人平時根本不怎麽出?校門, 但封校就是讓人很難受。
就是說，我不出?去，和我不能出?去, 這是兩碼事。
連我都是這個心情，那學校裏的現?充人類一定更加壓抑，整個校園籠罩在低氣壓裏。
大家帶起口罩, 在陰雨天裏撐着傘, 排隊做核酸。
空氣裏都是對不自由的煩躁，以及, 對病毒的恐懼。
更煩的是, 新一批的賬本在封校前進來了, 我本來還想?着要是能把活兒隔離在外面也行啊。
幾乎是和那條封校短信前後腳, 唐老師的電話打到了我這裏。他先?是叮囑我戴好口罩、注意防疫，然後就說起了賬本的事：“小歸啊，賬本現?在已經在我辦公?室了, 我現?在在外地?開會，你師兄他忙着找工作, 估計也沒空。你就牽個頭，在你們研一研二群裏講一下這個事兒, 願意來參加項目的都有?500塊工資，還能開實習證明?。”
他說：“哦對，你那三個師弟師妹是必須參加的，他們本來學的就是明?清史，看賬本這事兒你得教會他們。”
我說：“好的老師。”
這事情不算難，因為之前師兄帶過我, 我就照着他那樣教別人就好了。
于是挂了唐老師的電話之後，我就在群裏發布了這個消息。其實看賬本到後期熟練之後是可以自己在寝室幹的, 但是最開始的一兩本還是要有?人帶着才容易上手，所以我就在群裏說，願意參加的第?二天下午都來唐老師辦公?室，學習一下怎麽錄。
同時其他有?項目的師門也在招攬人手，我看到近代史的小雨很快也在我下面發布了信息，說近代史新進了一批口述史料，需要一批人來進行記錄，同樣有?工資和實習證明?。
我問夏夏：“你咋混成這樣了？你導有?項目也不找你，直接找你師妹了。”
夏夏撇撇嘴：“不找我最好，誰想?賺這點?錢啊。我導本來就不喜歡我，而且我都跟他說了不打算繼續讀，我就想?畢業。小雨師妹既然想?跟着他讀博，那當然就要多幹活啊。”
按理說，明?清的項目只有?研究明?清及以後的人才會參加，因為前面秦漢、魏晉、唐宋的他們用不着我們這塊兒。
那如果近代史那邊有?他們自己的項目，估計這次我們的賬本就只有?我們內部人員來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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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量還真?有?點?大。
但我沒想?到的是，小雨本人竟然在第?二天下午來到了唐老師辦公?室：“歸歸學姐，是今天下午錄賬本嗎？”
我很歡迎，但也挺驚訝的：“啊，是的是的。學妹也參加嗎？我看你們近代史也有?自己的活兒要幹，再參加我們這邊的話，會不會有?點?吃力?？”
她?笑嘻嘻道?：“我就是覺得明?清賬本聽起來挺好玩的，想?來做做看。而且我學的是近代經濟史方向，明?清賬本可能對我有?點?幫助。學姐，我先?來試試，如果實在太困難我再走可以嗎？”
我說：“可以的，可以的。那我先?給你找一本薄一點?，你找找手感。”
我說着就給她?挑了一本，然後果不其然，每一個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會發出?同樣的驚呼：“我的天，這是什麽？是道?士畫的那個符嗎？”
這批賬本用的都是草書，而且不同的人書寫字跡不同，但相同的是，都得盯着看半天才能知道?寫的是什麽。
就有?點?類似于，老師改作文時，遇到了一個字寫得非常潦草的學生，要仔細辨認字體的那種感覺。
又因為每個條目都是豎着寫的，所以就很像鬼畫符。
我說：“你錄的時候就先?做一條分欄線在中間……你會設置嗎？”
她?搖搖頭。
我說：“那你開電腦，我教你怎麽做。”
然後分欄線加上了。
我說：“左邊錄進賬，右邊錄出?賬。然後你看這個賬本封面，這是光緒年?間某一天的賬，所以後面就不用錄日期了。打開第?一頁，你看上面就是進賬，第?一個字很怪，你就記住長?這樣的就是‘收’字就好了。所以第?一句話是‘收蜂煤錢……’，對，這個圈兒是錢的意思，然後就是‘收蜂煤錢一百五十文’，用繁體字錄上就好了。”
她?幾乎驚呆：“學姐，這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有?點?膨脹，但還是得說實話：“難認的就那麽幾個字，記住就好了。後面要是再有?不認得的，你就打框或者問我，可以嗎？”
她?似乎還是覺得有?點?難：“好的，我試試吧……”
這時敲門聲再次響起，我和小雨同時扭頭望去。
小雨比我先?叫出?聲來：“墨學長?？”
好家夥，唐宋的都來了。
我說：“歡迎歡迎，墨大佬對嗎？”
聽到這個稱呼，他有?點?不好意思：“別這麽叫我，歸歸姐，叫我小墨就行。”
我尋思你這不是也叫得挺客氣的嗎。
我說：“這個項目可能對你的論文幫助不是很大哎，你也是因為感興趣才來的嗎？”
他說：“嗯，對。”其間眼睛的餘光飛快地?瞄了小雨一眼。
啊，我明?白了，确實是感興趣，但不是對賬本感興趣。
但我還是對這微妙的氣氛感到不解——我記得前幾天我好像看見他倆在操場上手拉手來着，怎麽這還害羞得跟暧昧期似的。
我想?着可能是年?輕人談戀愛害羞，但仔細一想?我本科談戀愛也沒這樣啊，手都牽過了還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難不成是吵架了？我看這也不像啊。
當然人家的閑事也輪不到我管。我找了本賬本給他，也大致跟他說了一下怎麽錄。墨大佬反應很平常，可能是本科時錄過，一一答應下來之後就坐到了小雨旁邊去，也不說話，就啪啪啪啪幹活。
但是唐老師的辦公?室很大，有?很多地?方可以坐，他這行為就相當于上了一輛空的公?交車，然後那麽多位子不坐，非要坐小妹妹旁邊。
不過小雨也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意思，打從墨大佬一坐下就小小聲跟他講話：“學長?你也來啦，我跟你說這個真?的好難，我已經打了好幾個框了……”
而我自己的師弟師妹，倒是最後才來的。
他們仨是都費盡心機進了唐門，但有?個問題是，唐老師一屆只能收一個博士。
也就是說他們如果都是真?心為深造而來，那實際在這三年?內還有?得撕。
當然不管唐老師最終收下哪個，肯定也不會虧待另外兩人。以唐老師在學術界的影響力?，他的推薦信幾乎是最有?效的，他會将另兩名弟子推給其他合适的導師。
但是不管推給誰，都不會比跟着唐老師更好了。
現?在三人中首先?出?局的就是豪豬。唐老師之前開會時說的“八戒”的事兒，其實就是在說他知道?豪豬品行不端，所以已經決定了不會留豪豬做自己的博士。
聽荔枝和小何說，會後豪豬還在男生宿舍那邊大罵，說阿月這個“表子”毀了他的人生。這我和夏夏沒敢再讓阿月知道?。
所以在唐老師辦公?室再次看到豪豬，我表情立刻就有?些不對。但我想?着我現?在是以師姐的身份教師弟東西，我不能表現?得太明?顯——至少不能明?顯地?區別對待。
我努力?試了一下，笑不出?來。
那就只能表現?出?一副很累的樣子，這樣對誰都不用太熱情。
我說：“都坐吧，我來跟你們說怎麽錄。”
這時我注意到，小雨小芸雖然是室友，但在這兒遇見互相并沒有?打招呼。
這麽快就有?矛盾了？玩狼人殺那天還好好的啊。
我瞥了一眼她?倆，沒說話。
我的師弟師妹們也已經在墨大佬和小雨的背後方向坐下，老老實實掏電腦幹活，我就以小芸的賬本為例，再次給他們講解：“首先?我們先?加分欄線……”
豪豬舉手：“師姐，分欄線怎麽加？”
我實在不想?過去，我說：“雜哥你給他設置一下。”
雜總回我：“好的師姐。”
再次聽到他這麽叫我，我還是渾身發麻。而且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叫得還非常勤，一口一個“師姐”從不省略。
等?雜總給他搞好後，我才繼續道?：“然後你們這邊的賬，是一年?份的賬本，所以每個條目開頭都是進出?賬的日期。這個很好認，就注意這個圈兒是‘四’、這個點?是‘日’就好了。所以這句是‘十一月初四日收洋布錢……’，對，這個畸形一點?的圈兒是‘錢’，那麽整句就是‘十一月初四日收洋布錢三百四十文’。注意錄的時候要用繁體字。”
小芸的反應和小雨如出?一轍：“師姐，這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就是錄多了之後就能認識這些字了嗎？”
我說：“對，就是熟能生巧。你們開始吧，我待會把祖傳的框發給你們，你們遇到不認識的字就把框粘貼上去……”
這時雜總突然打斷我：“師姐，有?字不認識的話可以問你嗎？”
我頓了頓：“當然可以。”
他說：“好的師姐。”
我說：“但也別看到一個問一個，最好多看幾頁之後統一問。因為同一個字可能在這個語境下你們認不出?來，在下個語境下又能認出?來了。所以，嗯，最好是最後一次性問。”
他還是老實道?：“好的師姐。”
我想?着終于教完了，我自己也趕緊錄兩本，争取早日完工。但我沒想?到的是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敲門。
多個人就多份力?，我趕忙應道?：“請進！”
那人開了條門縫：“請問錄賬本是在這邊嗎？”
我驚喜道?：“小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