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名額

阿月其實挺常哭的, 她一直都壓力很大。

不止是豪豬事件和這次,她經常和家裏通完電話就哭一場,有時從?導師那回來也會哭。

她是一個不允許自己過得太開心的人——我?有時也是這樣, 我?總覺得得意就容易忘形,狂歡就意味着後?續可能會出?問題,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會讓自己處在一個沉靜的狀态裏。

阿月則比我?更自虐一點, 她似乎會在心裏不斷責怪自己, 從?而達到自我?警醒的作用。

我?在工作之前?會這樣,後?來學會了放過自己, 但?阿月好像沒有。

她給我?的感覺, 就是她完全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有些道理是以前?的老師教的, 其實沒什麽大問題, 但?還是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對于阿月,我?是佩服的。因為她給自己規定了要每天打羽毛球,那就是每天都得打, 絕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但?是哪怕經期腹痛也要堅持,決不讓疼痛影響自己的計劃, 這我?就覺得有點沒必要。

仔細回想其實高中的時候我?也有過經期跑800的經歷,當時的體育老師是女老師, 她說她能跑所以我?也能跑,還鼓勵我?讓我?證明“誰說女子不如男”。

我?當時臉都是木的——你?能經期跑800跟我?經期能不能跑真的沒啥必然聯系,我?們雖然都是女的,但?我?們是不同的個體;而且你?拿體能的事兒讓我?證明“女子不必不如男”,這是不是有點過了。

似乎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經期運動對身體好,所以我?覺得這個事兒是可以不用太糾結的。

不過因為阿月有着這樣的脾性, 她确實就非常優秀。身段好、成績優異、滿腹經綸,只要她想考的證、想做到的事兒, 似乎就沒有做不成的。

來到這所學校後?,她絲毫不隐瞞自己想讀博的心思,甚至當她得知我?們整個宿舍只有她打算讀博的時候,她表示非常震驚:“為什麽?你?們都考上研了,為什麽不繼續讀?歸歸姐想讀博的話明明是穩的,為什麽要放棄?”

天知道我?解釋了多?久。我?說我?志不在此,我?有真心想做的事,所以我?只是想進?行歷史研究的一個入門,我?不打算真正?進?軍學術圈。

阿月則繼續勸我?:“寫小說做不了一輩子的。你?要是放棄這個機會,真的就只能做公?職或者初高中老師了,但?是讀了博你?就可以當大學老師,可以做教授,這是完全不一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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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是的,我?知道你?說得對,但?人各有志。我?就是沒有打算做教授,我?覺得這個會占用我?太多?時間導致我?沒空做我?真心想做的事。

阿月眉頭緊皺:“可你?想留在大城市的話,不管做什麽工作你?都會很累啊,你?根本不會有空寫什麽小說啊。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做個大學教授來得體面呢!”

我?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大學教授這個,它太崇高了,會給我?一種我?必須用盡生命從?事科研的感覺。如果我?從?事了一個高尚的職業,不管是大學教授是初高中老師,我?大概率都會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工作上。所以我?這個人只能做些不被歌頌的工作,然後?——你?來剝削我?,我?在工作時摸魚寫小說,我?們互相別動真情,互相偷奸耍滑。”

她連連搖頭:“就是因為太多?女生都這樣想,所以身居高位的大多?是男性。其實女生在智力方面真的不比男生差什麽,差只差在往上走的心而已。”

所以我?一直知道阿月看不慣我?“沒有上進?心”這一點,在夏夏告訴我?之前?我?就知道。

但?是我?有沒有上進?心,跟我?是不是個女的,真的沒有什麽關系。

這樣的阿月,從?進?入這所學校開始就在為讀博忙碌。

我?一直驚異于她的行動力,也覺得她一定能成功,畢竟有句話叫“沒有畢不了業的碩士,沒有考不上的博士”。

直到有天夏夏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和墨大佬一個師門,你?們劉教授一年又只能收一個博士,你?确定能搶到這唯一的名?額嗎?”

對此阿月也是有規劃的:“我?問過墨大佬了,他打算讓導師把他推到更好的學校去讀博士,那這樣的話我?只要保持學習,基本上應該是穩的。”

我?覺得合理,夏夏也沒多?說什麽,日子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過着,直到今天阿月哭着回來。

我?們問了才知道,原來是劉教授不太願意把墨大佬推薦給別人,他就打算自己帶。

劉教授開出?了很優越的條件,希望能把墨大佬留下。墨大佬實際是不想博士還在N大讀的,但?無奈他如果想去更好的學校,也得有劉教授的推薦信。

劉教授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要是一再反駁,就明擺着是嫌棄劉教授檔次低了,萬一真觸怒劉教授,他還能不能繼續讀都是兩說。

“聽墨大佬的口風,他應該是打算答應劉教授了。”阿月說,“那我?怎麽辦呢?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啊,我?明明考慮到了所有問題,明明一直在努力,為什麽現在讓我?遇上這種事!”

我?說:“那你?之前?有沒有跟劉教授表達過讀博的意向??”

“我?當然說了!”她忽然很激動,“姐,我?真的都考慮了,我?上學期就跟導師說了想讀博。他就一直笑眯眯的,不接受也不拒絕,只說得再觀察觀察,所以這段時間我?真的很努力了!”

夏夏聲音尖尖的,天生有點教訓人的感覺:“你?不要那麽激動!從?來也沒人懷疑過你?的努力,從?來也沒人說過你?有哪裏還沒做好。足夠努力、所有情況都考慮了,最後?卻沒能成功,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那要怎麽樣才能成功!”阿月哭得更厲害了,“我?還得怎麽樣才能成功啊,你?還想要我?怎麽樣啊!”

夏夏脾氣又上來了:“嘿!你?成不成功關我?什麽事啊,我?能對你?有什麽要求?好心安慰你?你?怎麽還喊上了?”

我?腦殼痛:“你?可別說話了,你?那确實不是安慰人的動靜。”

“真是服了。”夏夏撇撇嘴坐回去,“那你?安慰吧,我?在這聽着。”

我?再次看向?阿月:“那你?就一定得跟劉教授嗎?有沒有可能,讓劉教授幫你?寫推薦信,把你?推給其他學校的老師讀博?”

阿月搖搖頭:“我?今天就是跟導師談了這件事。他說要推的話,只能把我?推到西北去。他說了幾個學校,其中也有很不錯的,但?是在江南一帶的認可度遠不如N大。我?爸說如果不能留在N大的話,就索性不要繼續讀了……”

我?說:“那如果不管你?爸,只看你?個人呢?劉教授說的幾個學校,有你?願意的嗎?”

阿月頓了頓,然後?搖了搖頭。

完蛋,那徹底沒招啊。

我?說:“其實你?壓力沒必要這麽大啊,你?是家中獨女,你?是可以回家繼承家業的。”

她眼淚簌簌地掉:“讀了研究生,然後?回家做生意嗎?我?家親戚會笑死我?的。我?是我?們家唯一的研究生,他們現在都盯着我?,等?着看我?最後?能幹什麽呢。”

夏夏又憋不住了:“你?家可是做生意的哎,你?能不能稍微活絡一點啊!你?不會來事兒你?爸還能也不會嗎?讓你?爸來給劉教授送點禮,保管……”

我?扭頭大罵:“你?他娘的教的都是些啥啊,送禮占了墨大佬的名?額,然後?被墨大佬瘋狂狙擊是吧!”

夏夏攤手:“姐!墨大佬才不想跟劉教授讀呢,劉教授推阿月是往西北院校推,推墨大佬大概率就是往清華北大推。要是墨大佬能去清北,阿月能跟着劉教授,那不是兩全其美?嗎?真要說不公?平,那劉教授違背學生意願,不願意給優秀學生寫推薦信,不願意給墨大佬更好的平臺,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眼見着阿月的眼神逐漸渙散,我?心頭一驚:“阿月,你?不會真心動了吧?”

“心動了。”阿月承認道,“但?我?不敢。”

就是說好在人內心深處的敬畏,終究能最大限度地端正?人的行為。

我?說:“那你?就找別的出?路,重新規劃路線。”

阿月聞言又糾結起來:“可我?實在不想當初高中老師。我?有個本科學歷的表妹是高中老師,如果工作不能比她好的話,我?真是……”

好吧,好在我?家親戚從?父輩開始就比我?家強一大截,我?的堂表兄妹從?來都不屑和我?家比。

我?說:“那你?可以效仿夏夏,考公?從?政,也是條不錯的路啊。”

阿月搖搖頭:“可我?一開始就沒把心思放在這,我?一個獎項榮譽也沒有,今年的一等?獎學金估計也不會有我?的份。”

然後?她說出?了我?萬萬沒想到的一句話。

她說:“實在不行,我?也發?幾個水刊嗎?”

夏夏打了個響指:“有野心的女人,我?是欣賞的。”

我?腦瓜嗡嗡的:“發?水刊是可以搞到一等?獎,但?是這是會有公?示的啊。墨大佬會看到你?發?的是水刊,他會撕了你?的!”

“那我?怎麽辦?什麽都得考慮他嗎?什麽都得是他的嗎?”阿月崩潰了,“讀博名?額是他的,別人想發?刊走仕途他也要管,他就只顧自己的前?程嗎?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那麽多?人都削尖腦袋往上走,就我?們得被他管着不能施展嗎?”

“我?本來研一就想發?文的,是他說這個刊不好那個刊不行,跟我?說走學術路線的話要珍惜羽毛。可現在我?不走學術了還不行嗎?我?就發?個不夠好的刊不行嗎?我?這輩子就得耗在他手裏嗎?”

我?萬萬沒想到,一向?支持崇拜墨大佬的阿月會說出?這種話來。

似乎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選擇放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本來就有“為了避免道義糾結”的成分在。

誤以為憑我?就能開解阿月,這完全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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