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個
我時常為我無法準确判斷事情的正誤而感到沮喪。
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說服我, 我的立場很容易因人的苦難而發生偏移,直到最後變成了?一?場場“海因茨偷藥”式的思?維訓練。
海因茨偷藥,這是件錯事;海因茨偷藥是為了?救自己的妻子, 這是件正确事;海因茨偷藥救妻導致正規買藥的人失去了?藥,這又是件錯事。
說到底矛盾只要産生就有其産生的道理,區區一?個我又怎麽可能給出公正合理的審判。
但當我放棄給出自己的觀點, 覺得正誤之分不再?重要, 這就顯然會走向虛無。
我想一?定是人類犯了?什?麽錯,所以才被判處擁有道德和思?維。
我們将永遠在“給出審判”和“審判錯誤”之間輪回, 人類永遠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正确。
阿月的事最終沒有個頭緒。
夏夏給出的策略過于靈活, 讓人心驚肉跳;我給出的建議又過于保守, 保守到讓人看?不到希望。
這大概就是墨大佬對我印象好的原因——我滿足了?他?心目中對于“好人”的絕大多數要求。
我從?未做過任何投機取巧的事情, 我從?未為獲得任何東西而努力競争,我什?麽也沒打算得到所以将一?切拱手相讓。
誰要是活成我這個死樣,也是夠愁人的。
阿月的事沒有讓我心煩很久。在我看?來?, 阿月走任何一?條路都可以活得很好,她只是對自己要求太高而已。
倒是我的小說, 每天都在卡文與疏通之間反複橫跳,我每天都在心裏大喊“再?寫架空我就是狗”。
但反正,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填完。
學校還沒解封,夏夏還是會謀劃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活動,但我通常會拒絕。
Advertisement
這和小何沒關系,只是我再?跟着他?們一?塊玩的話,我的小說真就跟不上更新了?要。
除此之外,賬本的項目也是個事兒——小芸錄的賬目多少有些錯誤, 墨大佬錄的基本都對但格式有問題,這些都得我去調整。
然後我還得在看?書的同時尋找所謂的“感興趣的課題”, 争取早日完成開題報告。
又是想要分身術的一?天。
這麽一?說豪豬、雜總和小何的賬本還沒交,差不多也可以催一?催了?。
我給他?們仨都發了?消息。豪豬說他?還剩一?點,預計明天能給我;雜總不知道在幹嘛,沒回;小何說他?剛錄完,電子版當場發了?過來?,賬本原件也可以給我送到宿舍樓下,問我有沒有空。
我說我現在在校咖啡館,他?到這邊來?給我更方?便。
他?隔了?一?會兒才回我:你?在校咖啡館幹什?麽?
我很煩他?這樣理直氣壯地?問我的行蹤:沒幹什?麽。
他?說:好吧,馬上來?。
與此同時,又是一?陣花香拂過。
“嗯……贈送的,蜂蜜茉莉茶。”
非常神奇的是,當我确信我是個感情上的自私鬼之後,我就非常能吸引這種“任勞任怨”款的男孩子。
咖啡小哥是端着托盤來?給我送花茶的,把花茶擱下之後,他?把托盤立起?來?一?收,說了?聲?“請慢用”。
那個溫吞勁兒看?得我心花怒放。
我往前後桌看?了?看?,問他?:“怎麽光送我不送別人啊。”
他?臉頰有些紅:“桌桌都送可送不起?。”
我說:“所以這不是贈品,是你?個人名義送給我的?”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臉更紅了?:“你?別誤會,我沒有什?麽壞心思?,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
嗯,我知道,我倆現在一?對比,我更像那個有壞心思?的。
我歪歪頭:“那你?坐下呗,我們聊聊?老這麽仰着頭我也挺難受的。”
他?頓了?頓,然後依言坐下了?。托盤怎麽放都不太合适,最後就搭在了?他?自己的腿上,用手輕輕扶着。
我說:“你?哪裏人?”
他?說:“你?在寫什?麽?”
兩句話模糊地?撞到了?一?起?。
我說:“現在是在整理明清賬本。”
他?看?起?來?很驚訝:“明清賬本?那距離現在得好久好久了?吧?你?看?得懂嗎?”
我說:“這個真的不難,機械勞動而已,你?練兩本你?也行。”
他?更驚訝了?:“還要用到機械?”
我說:“用不到機械。所謂的‘機械勞動’是指這個活兒它?不費什?麽腦子,多看?看?就能認識。”
他?認真地?點點頭,好像在心裏記下了?“機械勞動”的含義。
然後他?說:“你?好厲害啊。”
我好像知道男性為什?麽喜歡找比自己學歷低的了?。
我知道我是個廢物?,我也知道“機械勞動”不是什?麽高端詞彙,但是當有人用格外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對我誇誇誇的時候,我還是很快樂。
我是真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沒什?麽厲害的,我在我們專業綜合實力算得上倒數。”
他?說:“那是因為能考進這個學校的人本來?就都很厲害啊。姐姐你?哪個專業的?”
我說:“我學歷史的。”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歷史嗎?那麽多東西,你?怎麽學得完啊?”
我說:“我确實學不完啊。而且讀了?這個專業之後才知道,真正的歷史并?不像中學課本上那樣确定,很多問題都還沒有定論,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聽起?來?好複雜啊。”他?說,“我想都不敢想。”
我說:“你?沒學當然會覺得複雜了?,在我看?來?你?會給咖啡拉花也很厲害啊。”
他?聞言怔了?怔,然後低頭笑笑,回答了?我第一?個問題:“我是N市的,不過是鄉下的。這是我小叔盤下的店,剛好我以前做過學徒,就來?店裏幹活了?。”
我說:“不錯啊小哥。你?可是高校咖啡館的咖啡師,這完全就是我夢想中的工作。每天一?身咖啡香氣,接觸的也不是什?麽難纏的客人,有源源不斷的客流量,還有很多閑暇時間。”
我這話是發自肺腑的。有兩個職業天然能吸引我這種人,一?個是咖啡師,另一?個是調酒師。
介于調酒師要接觸的客人魚龍混雜,那還是咖啡師更适合我悠然開擺。
但咖啡小哥卻疑惑地?看?着我:“你?明明讀了?那麽多書,怎麽會想做一?個咖啡師呢?”
我說:“為什?麽讀了?書就不會想做咖啡師呢?”
他?皺起?眉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但我其實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你?也不用把我們看?得太高,我們畢業後工資還不見得比你?多呢。只不過如果我去做咖啡師的話,在沒客人的時候我會做很多事。我是一?個不喜歡四?處活動的人,所以我的身體永遠都是被禁锢的,但是只要有閑暇時間、只要足夠安靜,我的靈魂就可以一?直在路上,我覺得咖啡師滿足了?我對美好未來?的所有幻想。”
他?表情徹底垮了?下去:“我聽不太懂你?說的這些。”
我攤手:“沒事,你?要是跟我講咖啡豆,那我也聽不懂。”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似乎又讓他?眼裏有了?光。他?手指靈活地?劃動着手機,然後把二維碼遞給我:“能加個微信嗎姐姐?”
“可以啊。”我說着就去摸手機,“你?等下哦……”
“師姐!”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我手機差點沒拿穩。
擡頭看?去,雜總和小何正一?前一?後地?走進來?。
我跟咖啡小哥說話時的那個氣定神閑的勁兒啊,霎時煙消雲散了?。
說實話,我不是沒想過在跟小哥暢談時,小何可能會找過來?。
畢竟他?剛跟我約過在咖啡館交賬本。
我是完全不在乎他?看?到什?麽的——首先我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其次他?也管不着。
但我萬萬沒想到雜總會和他?一?塊兒來?,這就導致場面忽然變得相當詭異。
不是說雜總比小何有什?麽特殊,而是小何是個心裏非常有逼數的人,他?知道自己舉棋不定是他?過分在先,就不會對我的行為有任何要求。
而雜總,他?并?沒有欠我什?麽,還前後幫過我兩次。雖然我明确拒絕過,但那時候我以為他?并?不認真,後來?發現他?不對勁之後,我又再?次找他?确定過,這才知道他?是來?真的。
也就是因為我後來?又問了?一?次,導致之前的拒絕,好像又不作數了?。
但我本意其實只是想着,如果人家是認真的,那我就不能稀裏糊塗地?把對方?的好意看?作朋友間的幫助。我應該搞搞清楚,然後把對方?的一?切行為當作追求者的示好處理——我得幹脆利落地?回絕,實在回絕不了?的,這人情也得記着還。
可誰能想到這人平時确實沒什?麽存在感,只在我急需幫助的時候突然跳出來?,這我我确實不知該如何應付。
好在他?也擺出了?一?副不求回報的架勢,解決完問題就消失,那我就覺得暫且不用管他?。
現在他?就是又冒出來?了?。
我說:“你?們怎麽一?塊兒來?了??”
小何把一?沓賬本放下,應道:“在宿舍樓下遇見的。既然都抱着賬本,那就都一?塊兒來?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還沒說話,小何就已經扭頭離開了?。
然後又是一?沓賬本摞在我眼前,雜總看?了?看?我眼前的茉莉花茶,又看?向坐在我對面的咖啡小哥:“我要一?杯一?樣的。”
咖啡小哥不明所以,只是應聲?去吧臺後面調花茶去了?。
而他?起?身之後,我對面的位子就成了?雜總的。
我是不知道這人為何如此理直氣壯,硬生生讓我有種被抓包的感覺。我說:“你?幹嘛呢你??你?注意點表情,別把人小哥吓着。”
而雜總,他?也不多說什?麽,只是嘴上不鹹不淡道:“可能現在人時間寶貴吧,相親同時相三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我想踹他?的心又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