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詩和遠方
之後我有向專業的人咨詢意見。
我打?給了夏夏, 向她轉述了這個情況。而她表達了她的震驚、對我妹的同情,以?及,無盡的痛惜。
“為什麽是P啊, 長得跟姐很?像的話,不應該是T嗎?”宿舍信號不好,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背景還夾雜着小珍出來進去洗衣服的聲音, “這很?煩哎,雖然我很?吃姐的顏, 但P的話我真的不行。”
為了不讓正?洗澡的我妹聽見, 我壓低聲音:“所以?就是在和女生?的時候, 你也是P對嗎?”
她說?:“是啊姐, 撞號嚕,各種意義上的——我和荔枝都是枕頭公主啦。”
我說?:“枕頭公主啥意思?”
她說?:“就是只顧躺着享受,其他什麽也不用做啊。”
“哦……”我消化了一下, “嗯,那我也是。”
而夏夏對這件事的分析是, 我妹之所以?會?千裏迢迢跑來N市,然後又不聯系我, 其實應該就是已經想好了要出櫃了。
她對此感到恐慌,想從?我這裏汲取能量,但又怕我給出的反應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就猶豫着沒有直接找我。
“但姐做得很?好啊,就是支持她就好了嘛,無條件地、不計後果地。”夏夏說?, “其實她這個情況的話,就是已經拖到不能再拖了, 一咬牙一跺腳,說?了也就說?了。媽媽肯定是會?傷心的嘛,但是他們經歷的風風雨雨肯定比咱們多,後果未必會?像我們設想的那麽恐怖。”
我說?:“那你向你爸媽,額,出櫃了嗎?”
她說?:“我早就說?了啊。”
我說?:“你爸媽什麽反應?”
她說?:“他們可能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吧。不過也反複确認了我到底喜不喜歡男的,最後就說?還喜歡男的就行。但是講真的,和女生?談的那是精神上的戀愛,真的超難走出來。和男生?的話,我反正?就只聊‘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明天吃什麽’,分了也就分了。”
我有些頭疼:“可我妹她,真的只喜歡女生?。”
“倒也很?好理解。”夏夏說?,“我就佩服你有這麽個爹,居然還能是個異性戀,有向死而生?那味了。”
我說?:“他娘的異性戀又招你惹你了。”
她咯咯笑笑:“不過姐,你有沒有想過,咱妹最初可能就彎在你這兒?不是說?她對你有什麽想法哦,只是說?,如果從?小看着你這麽個姐姐的話,誰都會?覺得女孩子更好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我妹送走了。
臨走時她給了我一個肉麻且惡心的親人間的擁抱,然後一副從?擁抱中獲得了勇氣?的樣?子:“我走了姐!”
我說?:“走吧,回家盡管發瘋,爸媽會?自?己治愈自?己的。實在不行就辭職離開縣城,但是千萬別?來N市,算姐求你。”
她說?:“好的姐,你跟姐夫也要好好的,我覺得姐夫人不錯!”
雜總也沖她揮揮手,算是道別?。
眼看她拉着行李箱進了站,看不見了,我才總算松了口氣?。
手機震了一下,是我妹發來的消息:我一直覺得在這個家裏,你更像是爸爸。後面是一個笑臉表情。
我松到一半的氣?,變成了一聲嘆息。
其實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正?因為我媽老跟我聊天解壓,所以?她才能忍受爸爸;是不是正?因為我妹覺得天塌下來有我頂着,所以?才允許家裏有那麽個沒用的廢物。
在最容易散夥的時候,這個家一直沒散,真的不是我的責任嗎?
如今我和我妹都長大了,我爸也老實了——我覺得他主要是覺得我媽沒顧慮了,怕我媽真要跟他離婚。而我媽呢,也很?得意自?己明智的選擇,她的丈夫終于在她的掌心裏了,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他在外面玩夠了不還是老實回家跟你過日子”?
麻了,真的。
夏夏說?的沒錯,我咋就還是個異性戀呢,真是牛逼。
現在不再被我妹的焦慮裹挾,冷靜下來想想,我大致可以?推測後續的事情走向——
我妹回家後向爸媽出櫃,我媽哭成淚人,我爸裝模作樣?一根接一根抽煙。
因為我爸本就不是什麽負責任的人,所以?并不會?太為我妹的未來擔憂,同時他自?诩自?由開明有文化,應該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展示自?己高度的機會?。
他應該會?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冷靜下來,厲聲呵斥我媽,甚至可能會?向我媽科普這不是疾病。然後我媽,可能會?歇斯底裏,可能會?痛不欲生?,可能會?控制不住暴力對待自?己或他人。但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把我妹抱在懷裏痛哭,說?“媽媽對不起你”,說?“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啊,你以?後該怎麽辦啊”。
然後一家人抱在一起,又是可歌可泣的畫面。
還好我不在,我會?腳趾摳地。
再之後就是怎麽過好這一生?的問題了,但這不是我能給出答案的。
即便陽光開朗如荔枝,也曾認真地告訴我,這并不是能被全?社會?所接受的行為。他們的路上沒有法則保護,還全?是道德障礙,人會?因失去未來而被迫享受當下。
所以?別?看我說?得好像很?輕松似的,其實那有做給我妹看的成分——如果我也緊張兮兮的,她只會?更加焦躁恐懼。真要是把我放在我妹的位置上,我做得未必像說?得那麽好聽。
反正?這件事在我這頭算是結束了,但仍要做好未來幾?天被家裏電話轟炸的準備。不過不管誰打?來,我的态度就是屁大點事有什麽好吵吵的。
收起手機,我覺得現在的氣?氛很?适合點根煙,只可惜我不會?抽。
“走吧,回家。”我招招手,雜總就自?覺地拉開了副駕的車門。
雜總的家,确實是在N市的郊區。
我感覺進村之後拐了得有十七八個彎,好幾?次我都怕車開不進去。
而他這一路,果然也就,十分沉默。
我也有安慰他:“真沒事兒,再破能有多破啊。”
他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樣?子,反而臉色更難看了。
當時車開上了田邊的一條水泥地,我只顧着看田裏的風景,車就突然停了。
“到了。”
我應聲往另一邊看去,首先看到了從?栅欄裏伸出的花叢,有粉的也有紅的,不過最好看的還是香槟色的。
“哇哦。”我忍不住叫了一聲,“這是啥,玫瑰?”
“月月紅……就是月季,我媽種着玩的,現在也快敗了。”他說?着松開安全?帶下車,“等下,我去開門。”
大門左右兩扇,是不鏽鋼的,他直接把手從?栅欄間伸進去開門,聽聲音像是三環鎖加插銷。把門打?開後,門下還有固定用的插頭,他一邊一個固定進地上的小洞裏。
然後雜總回到駕駛座上,把車開了進去。
院子不小,是水泥地,停一輛車後還足夠打?羽毛球。進門左邊是別?人家的外牆,右邊是低矮的房屋,像是廚房。正?面是兩層的自?建房,紅色瓦頂,牆身?上黃下灰,居然還挺新。他跟我解釋了一下:“年初剛翻修的,剛錄取時有段時間沒事情做,就把家裏裏外都搞了搞。”
我擡頭看着高高的牆:“你刷的?”
“肯定請裝修工了啊。”他覺得好笑,“不過我不幹的話,他們效率就很?低,所以?我肯定也得陪着幹就是了。複習考試的時候我身?上肌肉本來都快沒了,硬是給幹活又幹出來了——下車吧,家裏沒人。”
然後我就下去了,一陣小風吹過,帶來田裏的泥土氣?息。
可能是因為回到熟悉的環境,雜總已經放松了不少:“你來得正?是時候。這個天不冷不熱的,沒什麽蚊蟲,也不是很?冷。你吃柚子嗎?我去給你摘一個?”
我說?:“你們家種的嗎?”
他說?:“對,不過只有一棵。”
然後他做出一個驚到我的舉動,他從?院子另一頭的栅欄直接跳了下去。
我立馬跟了過去。
下面并不高,但反正?我是不敢跳。
确實有棵柚子樹,上面挂滿黃澄澄的柚子。雜總跳起來兩次,擰了一個下來,然後舉起來遞給我:“你就別?下來了,雞棚在下面,會?有味道。”
我兩手一捧把柚子接過:“我應該也下不去——旁邊兩棵是什麽樹?這結的是猕猴桃?”
他拍拍手,抓着栅欄利索地爬上來:“對,一棵公的一棵母的,但結的果子都不好吃。估計是肥沒用對,明年再想想辦法。”
我說?:“是你種的嗎?”
他說?:“我爸搞的。農活我其實不怎麽會?做,頂多是看到了能認識。自?從?他去工地上之後,家裏的地基本都荒了不種了,就那邊一小片我爺爺奶奶會?種種菜。他們住在地那頭,就不去和他們打?招呼了吧,反正?他們說?方言你也聽不懂。”
我看着這一溜兒的空白土地,冒出一些問題:“那為什麽種菜不種花呢?花那麽貴,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吧,平時看着也好看。”
他說?:“因為有規定。這是農用土地,你不種可以?,但不能瞎種。”
“懂了。”我點點頭。
他指指遠處的菜地:“中午我做飯吧,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我說?:“說?實話,菜在地裏的時候我不太認識。我沒什麽忌口的,你做吧,方便就行。”
這反倒讓他有點頭疼:“黃鳝你吃嗎?吃的話我撈兩條上來。”
“可以?。”我看向一旁的魚塘,“所以?那幾?只鴨子也是可以?吃的是嗎?”
他看了一眼:“那不能吃,那是野鴨子。”
“可是在你家魚塘裏啊。”
“那也不能吃。”
“因為抓不到嗎?”
“不是。”他說?,“因為野生?且會?飛的都是保護動物,吃了犯法。”
“懂了。”
然後他就下去撈黃鳝去了。
我站在高高的栅欄邊上,微風拂過,樹葉搖晃,水面上波光粼粼。
其實我暗地裏常以?文藝青年自?诩,覺得談錢太俗,應該追求詩和遠方。我因此瞧不上雜總這種人,好像腦子裏只有錢、錢、錢,沒有夢想也沒有興趣愛好,一切行為只圍着錢打?轉。
我從?未想過有這麽一種可能,就是他本就生?活在我所謂的詩和遠方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