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學長

所以我家确實?是中不溜秋的, 向上不認品牌,向下不分?五谷。

雜總去殺黃鳝去了,說是場面血腥, 讓我別看。

然後我就在一樓客廳裏坐了會兒。

就像他說的,屋裏的牆面也是重新粉刷過?的,看起來很新。家具有些是新的, 有些看上去挺複古的。我差不多理解了他為什麽敢把我帶回家來, 因?為他家确實?打掃得很幹淨,甚至打破了我對鄉村生活的一些印象。

我小時候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 後來家搬到了縣城, 我就一直很擔心?會不會還要再回去。雖然我不喜歡打掃衛生, 但确實?, 很有些虛僞的潔癖在身上。我對童年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時常點着腳尖走路,因?為覺得地上很髒,具體是什麽髒我已經忘了, 但反正就是渾身難受。

我對雜總說“再破能有多破”的時候,心?裏就是做好了這個準備——就算住得難受一點, 我畢竟也是到人家家裏借住的,肯定不能太嬌氣。

但雜總的家, 我是打心?底裏覺得不錯。

我左右看看,這時候發現有個房間沒關門,從狹窄的視角裏,可以看見電腦桌和床的一角。

恰好雜總進來了:“那是我房間,想看可以看。”

“不……”我頓了頓,因?為他穿着圍裙的樣子讓我覺得很陌生, “不用了。所以我這幾天住哪裏?”

“樓上有房間。”他說着把一盤撒了白糖的番茄放下了,“餓了可以先吃點, 我做飯很快。”

我第一反應是巧了,我前男友做飯也很快。但是我知?道這是在他的地盤上,我要是再敢這麽貧,可能會有點危險。此時的我表現得老實?巴交:“好的。”

他也沒多話,很快又出?去了。

因?為沒吃早飯,我确實?有些餓,所以拿小叉子叉起一塊放進嘴裏。

然後我就震驚了——是小時候吃的那種沙瓤番茄!

市場上早就買不到了,他家居然還在種嗎???

又坐了一會兒,我開始反應過?來不對勁——他好像還不是我男朋友,我可能該去廚房幫幫忙。

所以我就去了,看見雜總正在洗菜。

我探了個頭進去:“有什麽我能幹的嗎?”

他回頭看看我:“你?很想幹點什麽嗎?”

我點點頭:“一個人待着不太舒服。”

于是他拿刀切掉了一頭蒜的屁股,把剩下部分?遞給我:“那你?可以把它剝了。”

我接了過?來:“好的。”

然後我就坐在一邊,開始扒蒜。

他一邊噠噠噠切菜一邊跟我說:“你?能來我特?別高興。”

我說:“看出?來了。但你?少做點菜,我飯量很小。”

他說:“那我的飯量可能會吓到你?。”

空氣中靜了一會兒,他又開口道:“覺得怎麽樣?”

我說:“什麽?”

他說:“我家。”

“比我想的好多了。”

其?實?應該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但真正聽到之後,他還是很高興:“那你?是想成什麽樣子了。”

我說:“你?家一直都保持這麽幹淨嗎?”

他說:“是吧。因?為平時其?實?不怎麽住,哪裏髒了亂了也都會及時打掃——剝好了嗎?”

“剝了大?概四分?之一了。”

“好的不急。”

然後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把手裏的雞肉放下,決定先做別的菜。

太離譜了。我說:“這麽短的時間你?可以殺一條黃鳝一只雞嗎?”

他說:“本來也就三五分?鐘的事。”

我說:“你?下午還有課吧,現在炖雞來得及嗎?”

他說:“這是小公雞,是用來炒的。”

“那用來炖的是什麽雞?”

“是老母雞。”

“那小母雞呢?”

“用來生蛋。”

“老公雞呢?”

“用來配種。”

行?吧。

感到一絲絲無所适從。

在炒完兩?個菜之後,可能是确實?沒有離了大?蒜能做的事兒了,他終于也坐到了我旁邊,風卷殘雲般處理着剩下的。

那我還剝啥:“這是嫌我太慢了是吧?”

他說:“哪敢啊。”

我忍不住笑笑:“我就奇了怪了,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啊?”

他這就已經剝完了:“你?問過?別人這個問題嗎?”

我搖搖頭:“沒有,因?為別人沒你?這麽能舔。”

他把剝好的蒜一抓,過?去炒菜去了。

我就跟過?去:“做我的舔狗真的能讓你?快樂嗎?”

他很執着:“這不叫舔狗。我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想對你?好。”

我說:“有區別嗎?”

他說:“有。我對老板那種,才能叫舔狗。舔狗是違心?的,是有所圖的。”

我探頭看他的表情:“所以你?對我是無所圖的嗎?”

他一把把我推開:“別被?油濺到。”

我嗤笑一聲:“你?不敢看我,你?還是有所圖的。”

他憋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如果你?對我沒興趣,我可以不求回報地對你?好。但如果你?對我有興趣。”

他說着鏟子也不動了,看向我的目光帶點威脅意味:“那我可能會得寸進尺。”

算了,還是老實?等飯吧。

他家廚房很大?,我在後頭坐着,看着他忙碌但利索的背影。

因?為長期運動所以身板很直,不上班之後總在穿一些寬松的褲子,所以屁股和大?腿肌肉完全?看不見了。倒是現在半卷着袖子,可以看到前臂上的青筋,和由青筋分?割出?的有力切面。

比一般男性要粗壯。

很像我前男友本科在校時的狀态。

所以我當初看上我前男友,可能就是對這方面有些特?殊癖好吧?看到有力的肌肉移不開眼?之類的。

我開始回憶,之前上班時雜總難道就沒露過?肌肉嗎?

有的,給老板辦公室拖地打掃的時候。

還有時候朋友圈會發健身照,我就是那個時候發現他還練胸肌的。

哇,那個時候真是純粹的覺得惡心?,瞄到都來火,根本不可能細看。每次刷到他朋友圈,我手指頭都能擦出?火星子。

這時候他把火關了,油煙機停了,菜盛出?來:“好了。你?想在這吃還是端去堂屋吃?”

我才知?道他管客廳叫堂屋:“就在這兒吧,端來端去挺麻煩的。”

他應了一聲“行?”,然後解了圍裙去拿碗筷。

雜總廚藝不錯,尤其?那個雞炒得确實?好吃。

當我這麽評價的時候,他的回應是:“那是雞好。走地雞抓把鹽炒都好吃。”

可能因?為我誇了那道炒雞,他就幾乎沒往那盤下過?筷子了,一直在吃別的菜。

我實?在沒忍住,說了句:“你?真的好像我媽啊。”

他吃着飯被?嗆了一下,着急地拿紙捂住鼻子:“你?不是和媽媽關系不好嗎?”

我說:“你?打哪兒聽出?來的關系不好。我妹跟我媽還吵架頂嘴呢,我除了吼過?那一次以外,從來就沒跟我媽大?聲說過?話。你?覺得我為什麽知?道她怎麽在我妹面前罵的我?因?為她在我面前也罵我妹——她就靠這個解壓呢,別拿她的話當回事就行?了。只能說我妹在家鄉工作?,和家裏關系更緊密一點而?已,我逢年過?節回家該買的也都買了啊。至于電話,他們知?道我不愛打,也就對我沒什麽要求。”

他差不多緩過?來了:“可你?聽起來對家裏有很大?怨言。”

我說:“因?為沒怨言很難保持精神健康吧。我們受到的教育就是母愛是無私的,父母一定是為你?好的,家庭一定是溫馨的。但媽媽就不會拿孩子撒氣嗎?做了父母就不會難過?發瘋了嗎?家裏就必須保持溫馨不能争吵嗎?我覺得首先認可這些事都是正常的,知?道爸媽也有陰暗面,然後該抱怨的抱怨,該報答的報答,這就行?了。”

我夾走了第二個雞腿:“反正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表面工夫做到位。我不跟他們交心?,自然也就不會說什麽重話,所以我才是這個家裏唯一可以保持其?樂融融的人吧?我不想把日子過?得太細致,還是那句話,這輩子囫囵個兒地過?就行?了。”

“聽起來有些複雜。”雜總微皺着眉頭,“是因?為你?是女生嗎?還要考慮跟媽媽交不交心?的事兒。印象中我跟我爸媽從來也沒聊過?這些。”

真的,這話一出?,顯得為此糾結痛苦過?的我才是傻逼。

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這種鬼話,我太高估自己的作?用了。女兒真這麽重要的話,那那些生獨生子的,難道還不活了嗎?

我被?噎了一下,然後用筷子尖尖指指他:“不錯,幹脆利落,我很欣賞你?。”

但看得出?雜總跟家裏人關系挺好的。誤以為我和家裏鬧掰,會勸我打電話;意識到自己長時間沒見媽媽,會去給媽媽送日用品;爸爸種的猕猴桃不好吃,會琢磨着明年怎麽換肥。

他應該是對家庭、親人這些概念深信不疑的人吧。跟他一比較我倒不像是囫囵個兒過?了,我反倒是想得太深入、太明白了。

看着我因?他的一句話而?陷入這種颠來倒去的否定中,雜總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他忽然開口道:“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即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

我被?他說懵了:“這說的是?”

他說:“是我本科時的一個學長常引用的一段話,出?自佛教禪宗史?書《五燈會元》。還挺有意思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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