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節與虎口有一層老繭,那是常年握槍的人的手
名字叫……陸瀾星。
140章 挺好,自力更生
無論陸瀾星或是陸星願,在陸初眼裏,母親永遠只有一個。
她将畫冊仔細收緊,對慕雲深低低說了聲:“謝謝。”
一謝他幫她撿回母親的畫冊,二謝他當初把自己送回醫院,還“好事不留名”。
慕雲深挑眉,對此不置可否,他俯身抱起不知何時團到他腳邊的西西,撸了一把它光滑的毛發,緩緩道:“畫冊裏沒有關于你父親的只言片語。”
“嗯。”
“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失望?”
陸初手微微一僵,才垂眸道:“那不重要。”
不重要,是陸初心裏百轉千回後,對父親的重新定義。
所以,也無所謂失不失望。
慕雲深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問:“暑假有規劃嗎?”
這話題轉得太快,陸初怔了一瞬。
見狀,慕雲深繼續道:“如果沒有計劃的話……”
“有計劃的。”陸初打斷他的話,說:“江先生要承辦一場書畫義賣展,我剛答應幫他去打雜。”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句:“酬勞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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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深:“……”
注意到陸初提及“書畫”二字時,突然亮起的眼睛,他說到一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自力更生,挺好。”
陸初摸着手上的畫冊,不答。
她并不缺錢,陸星願委托拍賣的那幾幅畫的餘款足夠她富足生活好些年,答應雅恩并不是因為酬勞,而是內心的鬼使神差。
她有意引導慕雲深的思路,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
因為,陸初隐隐約約發現,她對慕雲深,似乎有了依賴。
這種感覺很糟糕,亟需叫停。
陸初沉靜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未發現此刻坐在她旁邊的慕雲深眼底有些幽深。
去美國的第五年,慕雲深有挑選地去參觀了一場小型攝影展,展主是一個樂衷于環游世界的年輕攝影師,手下的作品曾斬獲數次國際新銳大獎。
那次展出的作品,亦是攝影師游覽世界各個角落的足跡,包羅萬象。
其中有這樣的一張照片:長發及腰的少女背着畫板在陽光下行走,棱角肆意張揚,回眸淺笑間,萬丈光芒傾洩在她的側臉上,凝成剎那芳華。
慕雲深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直到身邊站着個人,說:“很漂亮吧,那是我的家鄉。”
來人一口流利的英語,是個年輕的東方女人。
“你的家鄉在哪裏?”慕雲深開口的聲音有些啞,他用得是中文。
“S市。”
慕雲深視線落在旁邊的那張漂亮的城市寫實照上,颔首應下年輕女人的搭讪:“你的家鄉,确實很漂亮。”
那天攝影展過後,慕雲深托關系從展主手裏高價買到了那張少女側影的照片,靠在床頭看到了天明後,草率地做了一個帶團隊回國的決定。
思緒從回憶裏抽回,慕雲深伸手捏了捏西西的耳尖子後,把它放下,淡聲道:“對了,媽剛才在電話裏說近期會過來S市一趟,你心裏有個準備。”
陸初倏然擡頭看向他,目光惶恐。
這副模樣莫名愉悅了慕雲深,他唇角輕勾:“別怕,咱媽不吃人。”
141章 等來,不速之客
陸初因為慕雲深的話惶恐了好幾天,但她并沒有等來蘇慧,反而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再見連毅是在陸初打雜的第一天,地點是雅恩租下的畫廊外。
連毅攔住陸初,“陸小姐,能否占用你幾分鐘時間?”
他頓了頓,又道:“以我個人的名義。”
陸初沒有忘記當初是這個男人将她帶入沈家,害她差點受到梁生的非禮。
骨節捏得有點痛,她冷聲道:“連先生嚴重了,你我并無交情,交談二字恐怕用得不太合适。”
連毅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道:“梁生并不在沈家壽宴的邀請名單中,沈董當初只是讓我把你請到沈家,并不打算對你做什麽。”
呵~
陸初嘴角掀起極嘲諷的笑容,“連先生,你應該知道這種解釋并不能讓人信服。”
連毅臉色有些無奈,思忖幾秒後,道:“我很抱歉。”
“我不接受。”陸初對連毅并沒有太大的怨憎,因為他做的事都是出于沈錦文的驅使,但也做不到對他和顏悅色。
她,又不犯賤。
連毅知道自己卻有些強人所難,思忖片刻,盯着陸初的眼睛,直接講明來意,“陸小姐,不知你可否認識一個叫做陸瀾星的人。”
話語裏,帶着幾分試探。
陸初垂在身側的手一僵,臉上除了瞳孔微微一縮後,控制得很好,“不識。”
連毅眼睛一眯,探究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片刻,才道:“是我唐突了。”
“不送。”陸初說完,轉身就走,連毅看着她的背影,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性子真像。”
想起多年前那個女人,連毅垂了垂眸,回了不遠處停靠的那輛加長商務車裏,對着車後座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說道:“沈董,看陸初的反應,陸星願應該就是陸瀾星無疑。”
沈錦文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問:“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
連毅一詫,只見沈錦文緩緩睜開眼睛,沉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做了什麽事?”
連毅凜聲,“沈董,我……”他懷疑陸初的身份,陸初在沈家出事那晚,他悄悄收了陸初的頭發,沒想到還是被沈錦文看到了。
又或許,沈錦文看到陸初的那一刻,心中也有懷疑,只是不願意承認,畢竟當年……
“別解釋了,我要知道結果。”
連毅皺眉:“雖然各項時間都吻合,但親子鑒定顯示,陸初并不是您的女兒。”
沈錦文聞言沉默良久,才略有些倦怠道:“走吧。”
距此不遠的一家咖啡廳裏,一年輕男人看着那輛驅車離開,啜了口咖啡,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睇了眼對面臉色不佳的女人,緩緩道:“人已經走了。”
沈歆瑤抿唇不答。
宴骞放下咖啡杯,拿着糖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金屬搪瓷碰撞的聲音清脆。
沈歆瑤蹙緊眉心,語氣有些不耐,“別攪了,聽着煩。”
宴骞聽話地把小匙放下,看向她輕笑:“真沒想到,陸初竟還有這樣的一重身份。”
她說罷,看着沈歆瑤乍變的神色,又道:“但是瑤瑤,你似乎一點都不吃驚。”
142章 隐瞞,兩全其美
沈歆瑤臉色有些難看,“你什麽意思?”
宴骞幽幽道:“我只是在想或許你早就知道陸初的身份,半年前,亦或是更早?”
沈歆瑤呼吸微微一窒,但很快就鎮靜下來,她端起自己面前的冷咖啡喝了口,才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宴骞垂眸,手指順着咖啡杯沿輕輕滑動着,“半年前,也就是你出車禍的那天晚上,你在跟朋友聚會,而在聚會上,你只喝了一杯冰啤而已。”
他頓了頓,又道:“按照車禍現場留下的車轍痕跡,車是突然加速才撞上人,但那個地方是個視野盲區,只喝了一杯酒腦子尚且清醒的你是不會無端突然加速。除非,你是看到了什麽……”
“你別胡說八道!”沈歆瑤突然厲聲打斷他的話,動靜太大的緣故,吸引了一片顧客的目光,她環顧四周一圈,壓低聲音沉沉道:“宴骞,你給我閉嘴!”
宴骞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如她所願,“你出車禍之後,醫院沒有通知沈家,而是第一時間通知了慕雲深。慕雲深頂着你‘未婚夫’的身份果然直接幫你處理了車禍的事情,只是你沒有想到他和陸初竟然是舊識……”
沈歆瑤聞言,臉色忽然一僵,而她的反應更加篤定了宴骞的猜測。
“或許,當初并不是醫院不通知沈家,而是你不讓他們通知沈家,因為你不想讓你父親知曉陸初的存在,而其中原因就是……”宴骞盯着她,一字一頓,戳人心扉:“那時候你已經知道陸初有可能就是你父親的女兒!”
沈歆瑤臉色一白,垂在身側的指甲不由陷入掌心,澀澀得疼。
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
咖啡已經涼透,宴骞把杯子推到一旁,看向沈歆瑤緩緩道:“瑤瑤,連毅帶去的檢體并未署名,你就不好奇我怎會知道他帶去的檢體是陸初的頭發?”
沈歆瑤倏地擡頭看向他。
那日在初雲居外,沈歆瑤接到的電話便是宴骞打的。
宴骞說,他在朋友的私人親子鑒定中心,看見連毅帶着兩份檢體去做了DNA鑒定,其中一份是陸初的,另一份是沈錦文的。
是了,連毅為了保密,特地找了一家私人中心做鑒定,檢體也并未署名,宴骞是如何知道這一定是陸初的。
至于,連毅拿到結果為什麽顯示不匹配,那是因為宴骞趁朋友不注意,悄悄換下了陸初的檢體。
沈歆瑤當時心慌意亂,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如今細細尋思,只覺得腳底有些發涼。
宴骞,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宴骞看了沈歆瑤一眼,沒等她發問,直接開口:“沈伯父壽宴那天,我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沈歆瑤蹙緊眉心,等待他的下文。
宴骞:“梁家東窗事發後,沈伯父已經在邀請名單上除了梁家的名字,想來門衛不會輕而易舉将沒有邀請函梁生放進來,他突然出現在沈家未免有些奇怪。除非,沈家有人想要放他進去……”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放他進去的那個人也是你吧,瑤瑤?”
他的話語三分試探,七分篤定。
沈歆瑤此刻反而恢複了鎮靜,她冷聲道:“是我又如何?我和他交情一場,他求我幫忙安排見爸爸一面,我便順手做了個人情放他進沈家,那曾料到他死性不改,竟然在沈家滋事,活該!”
“哦,那倒是巧了……”宴骞想到什麽,桃花眼微微上挑,“我和梁生有個共同好友,前兩天後者喝醉時無意透露了件事,在梁生出事的那一天,曾跟他說要去睡慕雲深女人、兩全其美之類的話。可在S市,誰不知沈家大小姐你與慕雲深的關系,梁生縱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你分毫,但慕雲深的女人,大家知道的,還有一個。”
話落,沈歆瑤好似被戳到什麽痛處般,臉色又青又白,她咬牙低低道:“這關我什麽事?”
宴骞說:“梁生口中的女人其實是陸初。”
“你什麽意思?”
“如果我說,沈伯父壽宴那天,我在沈家看到陸初了呢?”宴骞說話時,一直盯着沈歆瑤的反應,果不其然看到她的身體顫了顫,臉上的神情也有些怪異。
這個反應告訴他,陸初在沈家的事情,她知道。
沈錦文的壽宴,宴請的賓客幾乎囊括S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宴骞跟着家中長輩亦也在場。
席間無趣,他悄悄溜了出來,沒想到正好看到一個手上染血的女人從後院跑出,然後撞上姜博明的車,燈光朦胧,他還是認出了陸初。
陸初被姜博明帶走沒多久,宴骞就聽到有人的叫喊聲,循聲過去,便看到梁生渾身是血倒在地上,不多一會,後院就擁進了一堆賓客。
賓客們的注意力都在梁生身上,并沒有注意被他侵犯的女人是誰,這不奇怪。但就連沈錦文都沒有關注剛才跑出的那個女人的話,那麽就有些奇怪了。
除非,沈錦文本就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參觀完梁生的醜态後,賓客盡數散去,宴骞卻下意識地留在了暗處,他注意到所有人都離開後,連毅在房間裏的角落撿了幾根陸初的頭發。
而更讓他詫異的是,沈家竟然沒有因此打壓梁家,而更像是封口般給了後者許多好處。
沈家想隐瞞什麽。
梁生雖然風流但不至于無腦,敢在沈家壽宴上鬧,必定是有人允諾了他什麽心動的事情。
宴骞想到了一個人,沈歆瑤。
這樣,沈家的遮遮掩掩也有了解釋。
直到知道了陸初的身份。
他才了然,這确實是件兩全其美的事。
梁生的兩全其美:其一,睡慕雲深的女人;其二,救公司。
沈歆瑤的兩全其美,其一,讓梁生染指陸初,剪除慕雲深身邊的女人;其二嘛~
宴骞看向沈歆瑤,緩緩道:“沈伯父最重顏面,若是陸初被梁生侵犯的事情被人看到,恐怕就算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兒,也不會承認吧?瑤瑤,那天賓客似乎來得有些快?”
沈歆瑤聞言,臉上驟然失色。
143章 人話,我聽得懂
冷咖啡灑了一身。
宴骞起身,抽出紙巾想要給沈歆瑤擦拭。
“你別碰我!”沈歆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神色複雜:“宴骞,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幫你啊。”宴骞停下動作看向她,笑容良畜無害,卻格外刺眼。
沈歆瑤仍然維持着一樣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宴骞嘆了口氣,笑容斂住,眼底化為一片沉寂:“你想要慕雲深,我幫你。你想當沈家獨一無二的女兒,我也幫你。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幫你。”
沈歆瑤認識宴骞多年,這刻卻覺得好似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她問:“為什麽?”
宴骞盯着她看了很久,直到沈歆瑤覺得有點毛骨悚然的時候,才移開視線緩緩道:“很簡單,我要慕雲深的女人。”
沈歆瑤滞了一瞬,喉嚨仿佛被什麽扼住一般盯着宴骞啞聲開口:“陸……初?”
宴骞不答,神色卻有些意味深長。
……
達铖,慕雲深結束例會,正偏頭和馮清的工作事宜,有電話打來。
慕雲深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號碼,對馮清做了稍候的手勢,接起了電話。
保镖來電,告知連毅剛去找陸初的事情。
确認陸初沒事後,慕雲深眉心皺了皺,說了句“我知道了”挂掉電話,扭頭吩咐馮清說:“二十分鐘後再來我辦公室。”
他說完,一邊闊步朝總裁辦公室走去,一邊撥通陸初的電話。
電話被接通,聲筒卻一片安靜.
慕雲深知道陸初在聽,他伸手将辦公室的門阖上,聲音不自覺放軟,“阿初,在幹嘛?”
“打雜。”
陸初惜字如金,在慕雲深的意料之內,唇角彎了彎:“我是問你現在做什麽,此時此刻,正在做的那件事?”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鐘,才傳來陸初悶悶的聲音:“慕雲深,我聽得懂人話。”
慕雲深無聲地笑了笑,“所以?”
“挑畫。”
頓了頓,她又道:“江先生是以個人名義舉辦的畫展,宣傳冊,畫廊布局,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又不喜歡假他人之手……”
“你想說你很忙?”慕雲深打斷陸初的話,唇邊的笑意越發深了,“就幾分鐘,不誤事。”
陸初又沉默了,幾秒後再開口語氣已有些不耐:“慕雲深,你到底有什麽事?”
慕雲深給陸初打電話的初衷,只是怕連毅的到訪會給她造成不适,但是現在……
他走到落地窗戶邊,俯瞰着被陽光籠罩的S市,緩緩道:“丈夫給妻子打電話,還需要其它理由嗎?”
想念二字,足以。
迎接他的是一串占線聲。
慕雲深拿下手機無奈地嘆息了聲,太太不解風情,有時候也是件很頭疼的事情。
他不知——
幾秒前,話筒裏傳來的男人聲色低沉,聲線也與平時毫無二致,就好像是在陳述一件極普通的事情,陸初貼着手機的耳根卻莫名發燙,她怔了幾秒後,果斷地挂斷電話。
因為,曾經有人告訴過她,如果遇上無法回答的問題,那就保持緘默。
陸初沒有比此刻更贊同這句話。
144章 暖流,酥酥麻麻
手機已經自動鎖屏。
陸初揉了揉發燙的耳根,把手機放下,盯着自己面那幅沒有署名的潑墨水彩畫看了片刻後,順手把它卷了起來,放到一旁。
許是有些心神不寧的緣故,拿起另外一個畫框的時候陸初手沒抓緊,畫框一滑,眼看就要砸到腳的時候,被一只手從半空中截住。
陸初擡頭,便對上一對熟悉的桃花眼,對方朝她笑了笑,道:“沒事吧?”
陸初認出,這男人是與自己有過兩面之緣的、雅恩在S大的新助教,名字是叫……
“宴骞。”宴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一般,認真地重新自我介紹了一遍後,把畫框遞還給她。
陸初接過,點頭:“謝謝,宴先生怎麽會在這裏?”
一遞一接間,二人的手指無意觸碰了一下。
陸初不适地蹙了蹙眉,指尖微蜷。
宴骞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收回扶着相框的手,“叫我宴骞就好,閑着沒事,就來看看江先生這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呢?”
“打雜。”
宴骞“噗嗤”一笑。
陸初莫名奇妙地看向他。
宴骞:“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覺得你很……幽默。”
陸初:“……”
心想,實話實說也算幽默的話,那麽這世界未免太慘不忍睹。
陸初知道宴骞并不是普通的助教,他手上那塊與慕雲深同款價格高昂的瑞士表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她并不反感宴骞,因為後者給人的感覺很和煦,像曾經的蘇暮,特別是二人眉尾都長了顆淺淺的痣。
想起蘇暮,陸初的眸光不由黯了黯。
“阿初,你怎麽了?”
一道聲音打斷她的思緒,陸初回神,就見宴骞正一臉關切地看着她。
陸初眸光閃了閃後,搖頭把畫框放好,淡淡道:“沒事。”
見狀,宴骞詫異地挑了挑眉,不明白她的态度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快。
但是點到為止的道理,宴骞懂,他看了陸初一眼,道:“我去看江先生那邊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陸初眼角餘光瞥着宴骞往畫廊的另一側走出,沉眸。
她與宴骞見過兩次面,但從未告知姓名,但宴骞剛才卻極為準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而且,他喚得是“阿初”。
就連雅恩,也只是稱呼她“陸小姐”或者全名。
宴骞,未免太自來熟了一些。
這種感覺,很不好。
莫名地,情緒就有些糟糕,就像早上剛見過連毅那時。
陸初睇了眼自己手指,皺了皺眉,轉身去了洗手間。
涼水淌過指尖,每根手指都打上泡沫後沖幹淨後,聞着空氣洗手液的淡淡清香,陸初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她不喜歡被人觸碰,特別是有目的的陌生男人。
抽了張紙一點點把水漬擦幹,再檢查一遍沒有一絲纖維沾了手上後,陸初才走了出去。
轉身,卻意外看到了雅恩。後者靠在輪椅背上,看她的目光帶着些許打量。
陸初腳步一滞,有些心事被窺破的不自在,“江先生,你找我?”
雅恩點頭,淡淡道:“不必在意,只是你剛才的動作讓我想起了一個人而已。”
“呃?”
“我前妻。”
陸初微微錯愕,她沒想到雅恩結過婚,也注意到,他提及前妻時,清冷的眼底難得有了些暖意。
她問:“是那個喜歡白翼扶桑的人?”
不料,雅恩聽到“白翼扶桑”四個字,眼底的暖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初一凜:“抱歉,我失言了。”
雅恩抿唇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我前妻并不喜歡白翼扶桑,她喜歡的是雛菊,她現在很幸福。對了,她還讓我謝謝你。”
陸初奇怪,“謝我?”
“嗯,你上次挑得那幅圖,她說長輩很喜歡。”
原來那幅《靈猴獻瑞圖》竟是雅恩替前妻挑的,陸初雖然心中震驚,但她清楚無論扶桑或是雛菊,她都不應該好奇。
“當初在拍賣場,你已經謝過了,我只挑了一幅圖,沒有謝兩次的道理。”
雅恩怔了怔,随即颔首贊同:“也對。”
二人又無關痛癢地聊了幾句,雅恩突然出聲問:“陸初,你甘心嗎?”
陸初不解地看向他。
“興趣愛好亦或是夢想被剝奪,你甘心嗎?”
陸初臉色微微一僵,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晦澀道:“江先生,你應該猜到了。我的右手受過傷,醫生說,我這輩子再也拿不穩畫筆了。”
“右手沒了,左手呢?”雅恩瞥了她的手一眼,目光淡淡,卻好像能夠窺破人心,“陸初,我不知你為何要隐瞞左手繪畫的事情,但将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讓,你就沒有一絲不甘心?”
……
慕雲深回到初雲居,便看到陸初盯着自己擱在腿上的右手出神。
他神色一凜,拎着西裝外套闊步走了過去。
“手還疼?”慕雲深把西裝外套往沙發上随意一扔,在陸初身邊坐下,執起她的右手擱在自己的膝蓋上,将自己溫熱的大掌覆了上去。
二人肌膚相貼的瞬間,有股暖流鑽入陸初的骨肉,酥酥麻麻,一下就驅除了她原本肌腱的緊繃感。
陸初下意識地想要把手縮回,卻被慕雲深按住,後者皺眉看向她,語氣微微不悅:“別動。”
說罷,便姿态熟稔地給她揉捏起來。
純黑的襯衫,将男人的側臉輪廓襯得越發分明。近看之下,陸初才發覺慕雲深的睫毛格外地長,燈光照射下,在眼睑出落下扇形的陰影。
他低着頭,并不開口說話,削薄的唇緊抿着,神色專注。
陸初只感覺腕間被雲深捏住的那一圈,慢慢地開始變得灼熱,滾燙。
骨頭裏癢癢的,好似像螞蟻爬過。
陸初收回視線,指尖卻忍不住顫了顫。
慕雲深見狀,停住手裏的動作,擡頭看向她,問:“很疼?”
陸初盯着他的手輕輕“嗯”一聲。
慕雲深眉心擰得更緊了些,盯着她的側臉看了片刻,随即放輕了力道。
他沒注意到,陸初眼底有異樣一閃而過。
145章 心意,不能辜負
慕雲深就着這個姿勢繼續給陸初的右手揉捏,其間二人沒有過一句交談。
他的動作很熟稔,就好像,曾經做過很多次一樣。
但是她的手傷,明明才剛剛複發。
陸初沒想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大約十分鐘後,慕雲深放開了她,他捏了捏陸初的手指,低聲問:“動動,看有沒有覺得舒服一些?”
陸初聽話地擡起手轉了一圈,點頭:“好多了。”
慕雲深聞言眉心舒展開來,“明天的複查,我陪你去。”
經他提醒,陸初這才想起明天還有複查這回事,她抿了抿唇,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她的手已經被宣判過太多次死刑,複查的結果只會千篇一律。
多一人去聽宣判,沒意思。
聞言,慕雲深剛剛松開的眉頭又再次擰緊,聲音亦是有些沉:“我堅持。”
陸初看了眼他毋庸置疑的神色,不再争辯。
慕雲深做的決定,鮮少能改變,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口舌。
陸初垂眸,将沙發邊蜷睡的西西往懷裏一撈,狀似不意地說:“廚房還溫着飯。”
聞言,慕雲深若有所思看了眼時間,下午九點鐘。
早已過了晚飯時間。
陸初顯然也是吃過的。
注意到他的打量,陸初蹙眉解釋:“是周芸給你溫着的。”
說完,又覺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她捏了捏西西的耳尖,不說話了。
西西因為她的動作不适地抖了抖腦袋,被陸初強行按住,動作有些霸道又略略夾雜那麽絲氣急敗壞。
胖貓不滿地咕嚕一聲,又蜷着身子睡結實了。
慕雲深看着陸初的小動作,眼底有淺淺笑意掠過,他起身整了整衣服:“我先去吃飯。”
下午處理了一樁急事,他的确沒來得急吃晚飯。
重點是,太太的一番心意,不能辜負。
陸初“嗯”了一聲,垂頭專心撸貓。
沒過多久,慕雲深就吃完飯,還給陸初帶來了一盤切好的蘋果。把水果盤放下的時候,他順手用牙簽別了一塊遞到陸初嘴邊。
陸初一愣,微微側臉,去接牙簽,“我自己來。”
慕雲深挑眉,把叉這蘋果的牙簽,像哄孩子般輕拍了下她的腦袋,“多吃點水果,補充維生素。”
陸初不适皺眉,她不愛吃水果,小時候吃水果多數靠陸星願逼。
什麽時候,慕雲深也學會這套了?
仇大苦深地咬了口蘋果後,陸初臉色就變了。
因為,酸。
從沒吃過這麽酸的蘋果。
陸初嫌棄地抿了抿唇,捏着牙簽,掀眸睇了眼斜對面沙發上正抖開一份晚報翻閱的慕雲深,默默地把蘋果連同牙簽一起丢進了垃圾桶。
不料,剛做完着這一切,就發現慕雲深的目光越過報紙直勾勾地盯着她。
男人雙眼湛黑如墨,深不見底,看不透情緒。
陸初莫名有些心虛,就好像幹壞事被逮到一樣。
但事實是,她就扔了塊酸蘋果而已。
陸初移開視線,略有些不自在地幹咳了聲,“酸。”
慕雲深聞言,沉默了幾秒,放下報紙,嘗了塊蘋果。
眉心蹙緊,的确有些酸。
陸初盯着他,眼神無辜得好像在說“我都說酸了,沒騙你吧!”一樣。
“我去換。”慕雲深二話不說,端起水果盤往廚房的方向走。
陸初在他身後幽幽道:“我剛才看到周芸出去了,廚房沒人。”
慕雲深回頭,淡聲道:“你想表達什麽?”
“你會挑嗎?”
冰箱裏明明有那麽多蘋果,他偏生就挑了個最酸的出來,陸初不知該說慕雲深是運氣好呢,還是特別好。
慕雲深:“不會,但是我會嘗。”
“……”
陸初:“我并沒有那麽想吃水果。”
慕雲深:“我想吃。”
“……”
“吃個水果而已,戲倒是挺多。”慕雲深說完,幽幽看了她一眼後,端着盤子朝廚房走去。
陸初看了眼男人的背影,默默垂頭撸貓。
不多時,慕雲深就又端了盤水果回來,這次除了蘋果外,還多加葡萄和橙子。
慕雲深把水果拼盤往陸初手裏一塞,聲線還是如往常般,溫溫的:“吃着,我嘗過了,不酸。”
但陸初卻聽出了幾分脅迫的意思,她“哦”了一聲,悶悶地接過了盤子。
慕雲深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郁悶的樣子,嘴角翹了翹,拿着報紙坐回沙發上。
陸初啃了幾顆葡萄一片橙子外加喂了聞見味道嘴饞的西西一小片蘋果後,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那個剛才說要吃水果的男人,此刻正穩坐如鐘地靠在沙發上翻報紙,根本就沒有動過水果盤。
注意到她的視線,慕雲深瞥了眼過來,“還酸?”
陸初搖頭,一邊剝着葡萄一邊問:“你剛才不是說要吃水果?”
慕雲深聞言,若有所思地盯了眼她手裏剝了一半的葡萄,身子微微前傾,精準地叼走了果肉。
男人微熱的唇瓣蹭過陸初的手指,鋪灑在其上的氣息仿佛要灼起來。
陸初“咻”得把手縮回去。
慕雲深擡眸看了她一眼,咬着半顆青色的葡萄肉緩緩直起身子,吞咽進去後才道:“吃。”
喉結滾動,男人削薄的唇上似乎還殘留着葡萄青色的汁液。
空氣迷漫着一股葡萄的甜香味。
有些不自在。
慕雲深卻恍若未覺,吃完葡萄舔了舔唇,視線又重新回到了報紙上,淡淡道:“蘋果。”
陸初看着他,沒動。
慕雲深也沒有意識到不對,翻報紙的動作四穩八平。
僵持了幾秒後,陸初嘴角抽了抽,認命地用牙簽叉了口蘋果遞到他嘴邊:“喏。”
心想,就看上他剛才餓着肚子給自己捏手的份上吧。
但是有句話,叫做先例不能開。
陸初喂了幾次水果過去,在慕雲深再一次說自己要吃葡萄時,她直接把果盤往他的方向一推,冷漠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再看不出來慕雲深是在故意消遣她,那她就是傻子了。
陸初挪開西西,起身上樓。
慕雲深見狀,不疾不徐放下報紙,嘴角微翹。
146章 天賦,惹人忌憚
陸初回到卧室,進浴室沖澡。
她伸手抹幹鏡子裏蒙上的水霧,看着鏡中的自己,腦中不由自主又浮現出雅恩的話。
他問:“甘心嗎?”
如果是五年前,陸初會回答:“不甘心。”
從天堂到地獄不過一夕之間。
五年前,陸初在出事之前,剛拿到國外學習的名額,還得到了國畫大師的賞識,很快就能見到蘇暮不說,還有機會成為大師的關門弟子。
那時的她對未來做了細致的規劃,但是被一棍子毀了她所有的希望。
手廢了。
名額不翼而飛。
拜師,更是無緣。
但陸初還沒有絕望,因為失去右手,她還有左手,她是左撇子的事情,除了母親,沒人知道。
可就在她嘗試用左手重新開始的時候,陸星願卻阻止了她,平素溫柔的母親,堅決起來卻固執得可怕。
她說:“阿初,媽當初就不該心軟讓你畫畫。你已經失去了一只手,媽媽絕不容許你再失去另一只手。”
陸星願說完,直接扔了她所有的畫具。
陸初那時隐隐察覺母親的堅持來自何處,因為那夥人明顯是針對她的手而來。
一個從小不曾接受過任何正規訓練,卻又以優異成績被S大藝術學院破格錄取,後來因為過人的天賦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業內大家的賞識。
無數人努力許多年都得不到的結果,陸初卻只用了一年就全部囊括。
天賦過甚,卻也鋒芒太露。
惹人忌憚。
果然,就這麽出了事。
陸初出事,打擊最大的是陸星願,在确認陸初右手恢複無望時,陸星願的态度再無轉圜的餘地,“阿初,媽媽只想讓你當個普通人,我扼殺不了你的天賦,所以我只能阻止你的天賦扼殺你。”
可陸初怎麽甘心,她有夢想,她還要去見蘇暮。
陸星願卻下了狠心,以養病為由,将陸初騙回外公的老家,把她直接鎖在那棟獨棟小樓裏。
緊接着,不顧陸初反對,在S大直接給她辦了休學手續。
整整半年時間,陸星願不讓她與人接觸,陸初吵鬧,她便以自殺來威脅。
陸初不知母親為何對如此狠心,午夜夢回之時,她哭着對陸星願說:“媽,你是要把我逼瘋嗎?”
陸星願沉默不語,卻并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做法。
她總說陸初偏執,但其實最偏執的是她,為了讓陸初放棄畫畫,她整整鎖了陸初半年。
有人勸她,陸星願便解釋陸初傷到手精神受到打擊,不得已為之。
漸漸地,有人就傳陸初是個瘋子,因為陸星願未婚生女的緣故,還有些更難聽的話。
陸星願置若罔聞。
陸初不是瘋子,卻差點被逼成瘋子。
她甚至想過去死,但她還答應了蘇暮要去見他,她不能食言。
陸初乞求過陸星願,也用絕食逼迫過她,後者只需拿一把刀架在脖間,就成功地讓陸初的堅持丢盔卸甲。
鬧得最兇的那天晚上,陸星願抵在皮膚上的刀鋒滲出了血,她望着陸初一臉頹敗道:“阿初,你為了一個男人,連媽媽都不要了嗎?”
陸初才知,原來蘇暮的事情,母親都看在眼中。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失望、晦澀又夾雜些許疲憊。
那一瞬間,她慌了,她知道陸星願并不是在開玩笑。
陸初撲過去,想要攔住母親的動作,但是陸星願好似鐵了心,一定要逼迫她做出一個抉擇,刀鋒更入一分,鮮血潺潺而下。
那樣殷紅的顏色,刺痛陸初的眼睛,她“噗通”一聲在母親面前跪了下來,啞聲道:“媽,你別逼我了。”
“阿初,媽媽只是不能失去你。”
陸星願擡手想要撫摸陸初的臉龐,手上卻滾落了幾滴血,滴在陸初臉上。
燙的,卻也很快冰涼。
陸初眼底血色翻湧,鼻尖被血腥味占據。胃裏一片翻天覆地,絞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可能親手逼死自己的母親,她妥協了。
那一夜,陸初答應陸星願兩件事。
第一:有生之年,不再畫畫;
第二:不要告訴他人,自己是陸元的外孫女。
陸星願最終因為失血過多送進醫院搶救,陸初守在病床邊,看着那時臉色還過分蒼白的母親,低低地吼:“為什麽?您千方百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