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二節與虎口有一層老繭,那是常年握槍的人的手
是接過水,慢慢喝着。
慕雲深坐在床邊看着她動作,眼底一片溫柔,陸初擡起頭,正好撞進慕雲深一雙如深潭的眼底,心裏莫名有個想法閃過,他今天為什麽沒戴眼鏡?
這個想法來得莫名其妙,乃至于陸初沒有注意到慕雲深把她手裏的杯子接了過去,他問:“還喝嗎?”
“不了。”陸初看向他,問:“你不問我為什麽記得慕雲深嗎?”
“為什麽要問?”慕雲深淡淡看向她,有一瞬間,竟然讓陸初産生自己剛才那個問題問得很殘忍的感覺。
她想了想,道:“因為我腦中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欠了慕雲深,我要補償他,可我不記得自己到底欠了他什麽了……”
說到此處,陸初看向慕雲深,問:“你剛才說你就是慕雲深,那麽你知道我欠了慕雲深什麽了嗎?”
慕雲深呼吸一窒,他沒想到陸初什麽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欠了他,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攥着杯子停頓了兩秒鐘,才看着她一字一頓道:“你能醒來就是對他最好的補償。”
陸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試圖想點什麽,但是一動腦,就覺得腦袋裏“哐哐”地疼,讓她忍不住擰緊了眉心。
最後,她放棄了,對慕雲深道:“我想睡一會。”
慕雲深将杯子放下,扶着她躺下,低頭在她額角親吻了下:“睡吧,我在這裏陪你。”
這明明是個很親密的動作,陸初卻好像覺得并沒有什麽不妥,在慕雲深的注視下緩緩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她又睜開眼睛看向慕雲深。
慕雲深奇怪,問:“怎麽了?”
陸初試探地問:“你黑眼圈很重,要不要也睡會?”
這話讓慕雲深禁不住揚了揚唇角,他摸了摸她的臉頰,道:“睡吧,我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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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初本就剛醒不久,精神還很容易疲倦,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慕雲深坐在床頭,看着陸初的睡顏,手指眷戀地她臉頰上輕輕滑過,嘴角的笑容卻慢慢淡了下來。
陸初這一覺睡得有點久,她的腦部機能還在恢複,沉睡的時間本來就要比清醒的時間長很多,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病房裏空無一人,就連慕雲深也不在了。
不是說要陪她嗎?
陸初皺了皺眉,明明不記得慕雲深,但心中卻不知為何就生出了些不滿的情緒,索性她的這些壞情緒還沒來得及發酵,病房的門已經被人推開。
進來的人正是慕雲深。
慕雲深拎着保溫盒進門後,就發現陸初醒了,他快步走到病床邊,将手上的東西放下,走到床尾将病床搖高。
他問:“醒多久了?”
陸初微微把頭偏向窗外,不理他。
慕雲深見狀微茫了片刻,才了然地指着桌上的吃食,笑道:“想着你可能快醒了,讓人剛送過來,餓不餓,吃點?”
陸初狐疑地看了眼桌上的保溫桶一眼,“你做的?”
“我不會,周芸做的。”
“哦。”陸初很冷漠地應了一聲,似乎覺得這個答案理所當然。
慕雲深的眼睛卻亮了亮,因為陸初剛才并沒有問周芸是誰。
他發現陸初雖然不記得事情,但是一切東西,她好像潛意識已經默認了,就比如她雖然剛開始不認識他,但卻不會拒絕他的親吻。
陸初剛才對他使小性子,大概是因為他答應陪她,但她睜開眼卻沒有看到他。
這個認知讓慕雲深欣喜若狂,但臉上卻沒有太多地表現出異常,他一邊打開保溫杯,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阿初,你知道我是誰?”
“你不是慕雲深?”陸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怎麽了,中午剛承認自己是慕雲深,這下怎麽又問她了?
“是,我是。”慕雲深嘴角的笑意漸深,“我是慕雲深,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陸初盯着他看了片刻:“……哦。”
慕雲深心滿意足從保溫杯中舀了碗湯出來,攪涼喂到陸初嘴邊:“你喜歡的甜湯,醫生說這兩天吃清淡讓你先習慣,明天我讓周芸給你炖點滋補的。”
陸初用嘴接了一口,後知後覺察覺到有些不妥,她往後靠了靠,道:“那個,還是我自己來吧!”
慕雲深又送了口湯過去,淡淡笑道:“丈夫照顧妻子,本是理所應當。”
陸初:“……”
好像是這麽回事。
她這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投喂,心中壓根沒有想過去懷疑慕雲深的話語。
喝了一碗甜湯後,慕雲深又問:“吃點水果?”
陸初點頭:“好。”
慕雲深拿出一個蘋果削皮,卻發現陸初盯着蘋果皮在發呆,他動作頓了頓,問:“在想什麽?”
陸初看向他,困惑地問:“周芸是誰?”
她記得,前兩天跟着護工一起看顧她的男人自稱是她的保镖,名字好像是叫鄒成。
周芸聽起來是個女人的名字。
妻子的慢半拍讓慕雲深忍俊不禁,多日來陰郁心情一掃而空,他将蘋果削好,片了一片遞給陸初,“周芸是初園的管家。”
初園,管家。
陸初總結了一會,道:“……你家真有錢。”
慕雲深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陸初皺眉看向她,目光裏分明在問他笑什麽。
慕雲深幹咳了一聲,忍住笑,道:“不是我家,是我們的家。”
“……哦。”
陸初食欲不太好,喝了一碗甜湯又吃了半個蘋果後,就對慕雲深說:“不吃了。”
慕雲深只好将剩下的半個蘋果自己吃。
陸初問:“你不吃飯嗎?”
“不急,等你睡了我再去吃。”
“我現在不想睡覺。”
“那你想讓我現在去吃飯?”慕雲深給她調整了病床高度,好讓她能躺得舒服一些,“我去吃飯,你又不睡覺,多無聊。”
“你可以讓鄒成進來,前幾天都是他跟我聊天的。”
慕雲深嘴角頓時一沉:“不準。”
陸初見他生氣,不由也板起臉,“你說是我丈夫,可我醒來好幾天,你也不知道跑去哪裏了,現在怎麽就不準鄒成跟我聊天了?”
慕雲深的神色變了變後,才看着她低聲道:“這兩天有點事,沒能第一時間陪在你身邊,抱歉。”
陸初本來也只是想讓他去吃飯而已,“哼”了一聲後不再說話。
慕雲深拗不過她,只好道:“我讓人把晚餐送過來,在這裏吃行不?”
陸初不答,相當于默許了。
慕雲深打了個電話讓人把晚餐送來後,發現陸初在發呆,問:“在想什麽?”
“慕雲深,我是不是還忘記了一件什麽很重要的事情?”陸初問話的時候,手指隔着病服在小腹處摩挲着,只覺的指下有些凹凸不平。
332章 騙人,欠你餘生
陸初的手藏在被子下,因此慕雲深并沒有看到她的動作,他問:“什麽事?”
他本來想回答“你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但怕刺激到陸初,只好作罷。
陸初:“比如什麽重要的人?”
聞言,慕雲深眸色黯了黯,嘴角卻始終噙着淡淡笑意:“比我還重要嗎?”
陸初皺了皺眉,略加思索片刻,手指從小腹上移開:“沒有。”
慕雲深的笑意直接上達眼底,“那就不要想了。”
陸初:“嗯。”不糾結了。
慕雲深伸手替她掖被角,忽地想起什麽,手指下移,隔着被子落到了她的腿上。
陸初吓了一跳,連忙按住被子戒備地看着他,“你幹嘛?”
慕雲深:“……給你按摩腿,顧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下床走動,适當按摩對你的腿有好處。”
“哦。”陸初這才移開手,說:“小腿有點麻,昨天護工給我按過,今天感覺好像舒服了一些。”
“……”
慕雲深對上她理所當然的目光,幽幽嘆了口氣後,任勞任怨地給妻子按腿了。
除了回C市的那幾天,幾乎都是慕雲深親自照顧陸初的,他做這些事情已經娴熟無比,力道比護工拿捏得更加精準。
慕雲深低頭給陸初按摩時,陸初就盯着他看,男人面部輪廓分明,五官生得恰到好處,分開不會過分精致,但是組合起來卻是格外賞心悅目,只是緊抿的雙唇莫名給人一種冷漠的感覺。
但這份冷漠對上陸初的瞬間就會立即煙消雲散。
慕雲深稍一擡頭就注意到陸初的視線,唇角微微上揚:“力道可以嗎?”
陸初淡定地收回視線,“還行。”
“那有沒有獎勵?”
“嗯?”陸初迷茫地看着他,“什麽獎勵?”
慕雲深将她的褲腿拉好,重新塞進被子裏,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視線與陸初平齊:“禮尚往來,有往才公平,不是麽?”
兩人距離不過十公分,陸初幾乎能感受到慕雲深撲面而來的溫熱鼻息,她雙手不由自主地揪緊了床單,“你不是我丈夫嗎?”
“嗯?”
“那照顧生病的妻子,不是丈夫的義務?”
慕雲深挑了挑眉,不語。
都不記得他了,倒把夫妻義務記得這麽順溜。
陸初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又往後縮了縮,“我是病人,你不要亂來。”
明明慕雲深什麽都來不及做,可陸初心中卻莫名敲響了警鐘,心想他以前也經常這樣。
這個想法一出來,她頓時愕然了,慕雲深以前也經常這樣,經常怎樣?
陸初忍不住去思考,但是一思考腦袋就開始悶悶地疼,好在慕雲深适時将二人的距離拉離些許,道:“你說的也是。”
“?”
陸初尚未反應過來,慕雲深已經以迅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唇上親了一口,語氣幽幽道:“夫妻義務。”
“……”
偷腥成功的慕雲深好心情地看着陸初一臉錯愕的表情,很是無辜:“太太自己說的。”
陸初頭疼腦熱,心力交瘁:“我要睡覺。”
慕雲深原本就只想逗逗她,聞言上前替她放平枕頭,扶着她躺好,道:“躺一會,等會吃了藥再睡。”
陸初果斷閉上眼睛,懶得理他。
慕雲深無奈笑笑,這一天的接觸下來,他發現陸初失去記憶後,性子開朗了許多。
或許是曾經的那些記憶太過沉重,将她原本的性子深埋,失去記憶後,她逐漸展現出自己不為人知的那一面,竟是難得可愛。
他想,如果陸初一直這樣也不錯,至少,她眼中此刻只有他一個。這一直慕雲深心中夢寐以求的,只是他卻有些忐忑,因為如今的陸初親近他,大抵是因為潛意識裏覺得欠了他。
至于陸初對他們之間感情的态度,慕雲深并沒有把握。
陸初悄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就看到慕雲深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什麽,雙眸低垂,渾身籠罩一層淡淡的憂傷。
她的心驀地一縮,只覺得莫名有些難受。
初醒的時候,她腦中只記得慕雲深這個名字,初始她以為鄒成就是慕雲深,然後才從他口中得知慕雲深是她的丈夫,因為有事回了C市,陸初便不再開口,可今天中午慕雲深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她雖然不記得他,可卻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幾乎在看到他的瞬間,就認定他就是慕雲深。
于是,便有了兩人見面的那番對話。
人的眼睛是藏不住感情的,陸初能從慕雲深眼底看到他對自己那種壓抑的情感,她确定慕雲深對自己感情很深,可為什麽情感卻如此複雜。
陸初想不通,卻本能得去親近他,她想,她做手術之前應該也是愛他的,否則不會對他這依賴。
對,是依賴。
她初醒的前幾天,雖然鄒成和護工都照顧得很周到,但陸初卻總覺不安,直到慕雲深到來後,這種不安才慢慢消失。
好像,這個男人到來就是為她撐起一番天地的。
可越是如此,陸初就越想記起些什麽,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欠了慕雲深什麽,也想知道二人先前到底經歷過什麽,慕雲深會有這種隐忍壓抑的情感。
只是她努力就越徒勞無果,甚至腦袋裏又開始悶悶發疼,讓她只覺得呼吸困難。
“阿初,阿初!”
慕雲深注意到陸初眉頭緊鎖,臉色更是難看,頓時吃了一驚,喚了陸初幾聲無果後,想要起身去叫醫生,剛站起來,卻感覺手指被陸初抓住,倏地回頭看向她。
陸初已經睜開眼睛,撞上慕雲深急得發紅的眼睛時,愣了一下,才道:“阿深,我沒事,有點頭疼而已。”
慕雲深呼吸一緊,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指,顫聲道:“你叫我什麽?”
“阿深……”陸初臉色有些慘白,她費力扯唇笑了笑,道:“我以前是這麽叫你的吧?”
慕雲深:“你……想起什麽了?”
陸初搖了搖頭:“我很努力想了,但是實在想不起來,抱歉。”
話落,慕雲深猛地俯身将她攬進懷裏,在她耳邊低低道:“別想了,想不起來就算了,只要你像現在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阿初。”
慕雲深把她抱得很緊,就像是抱着一樣失而複得的珍寶。
陸初看了眼身上的男人,忍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伸手在他背後拍了拍:“你……”
她剛開口,慕雲深就擡頭看向她,湛黑的眼底情緒濃重,幾乎一眼就要将人吸了進去,更重要的是陸初發現他眼眶通紅,隐有水汽浮動。
她怔了一下,原本想說的話,愣是沒有說出口。
二人一直維持着這樣對望的姿勢,直到病房的門被人敲響。
陸初這才回過神,她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推了推慕雲深,“有人來了,你先起來。”
慕雲深緩緩起身,門外的人進來時,他眼底已經恢複如初。
護士推着小車走進來,看了慕雲深一眼,小聲道:“病人該吃藥了。”
“我來吧。”慕雲深接過裝藥的小袋,扶起陸初,喂她吃藥。
護士看着陸初吃完藥後,便推着小車離開了,鄒成走進來,把慕雲深的晚餐放在桌上,也默不作聲地跟着護士出門了。
陸初看着二人出門的背影,狐疑地看向慕雲深:“為什麽我覺得他們很怕你?”
慕雲深挑了挑眉:“有嗎?”
“有,特別是鄒成。”陸初回想了下二人剛才的反應,肯定地下了結論。
“鄒成之前辦事不利,被我扣了一個月獎金。”慕雲深淡淡道。
“他說他是我的保镖。”
“嗯,他沒保護好你。”
陸初更疑惑:“我生病又怪不到他頭上,跟他有沒有保護我根本沒關系,不是?”
慕雲深:“我讓他寸步不離跟着你,他擅離職守。”
“哦。”陸初頓了頓,又道:“不過,我若是存心想逃,他怕是看不住我。”
慕雲深:“……”
每個失憶的人都像他太太這麽有自知之明嗎?
病房外被迫聽牆角的鄒成,一臉郁悶地想:“太太,雖然你說出了事實,可是扣獎金的權利在先生手上啊!”
……
慕雲深在青城待了一周後,陸初的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但并不能走太久,所有大部分時候還是慕雲深推着陸初在醫院裏散步。
這天,二人散步時,陸初問慕雲深:“你這麽長時間不去公司可以嗎?”
一周下來,陸初對慕雲深的身份已經有所了解,也偶然見過一次馮清,知道他工作很忙。
慕雲深道:“沒有什麽比你重要。”
陸初只覺得心底暖暖的,心情莫名好了幾分,“今天沒風,我們多在外面待會再回去吧。”
“好。”
青城附院的休息區是花園式的規劃,零零散散地聚集着些病人和家屬。
陸初被慕雲深推着慢慢走走,偶爾擡頭和他說幾句話,忽然感覺心底很是踏實滿足。
二人前方不遠處是一對青年夫妻,妻子穿着病號服,丈夫在一旁小心地攙扶着她,不時噓寒問暖,二人前方,還有六七歲的小男孩,男孩一會兒拉着媽媽的手,一會兒拉着爸爸的手,一家人其樂融融。
陸初盯着小男孩,眼底突然有些酸澀。
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向小腹,那裏有條橫向的傷疤,她隐約知道那是什麽疤,但這麽久來,心底卻莫明畏懼詢問它的由來。
慕雲深察覺到異常,低頭看向她,問:“怎麽了?”
陸初擡頭迎向他的目光,低聲問:“慕雲深,你一直沒有告訴我,我們當初是怎麽認識結婚的?”
這些日子,在她的要求下,慕雲深也會跟她說一些舊事,陸初記得,他大多時候說的是二人婚後的事情,對二人婚前的事情,似乎并沒怎麽提及。
慕雲深聞言,腳步微微一頓。
陸初見狀,心中隐隐有了猜測:“莫非我們并不是戀愛結婚的?”
慕雲深眼皮子跳了跳:“……不是。”
聽到這個答案,陸初了然地撇撇嘴,“我就知道。”
慕雲深問:“知道什麽?”
“我長得又不好看,你怎麽會看上我?而且我還是單親家庭的,從小沒有父親……”陸初說到此處,眼底突然有一陣恍惚,腦中有張模糊的笑臉閃過,她喃喃着:“媽媽……”
剛才那些話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從小沒有父親,那她媽媽呢?
心底突然一陣揪疼,霎時之間,陸初淚流滿面,她擡頭看向慕雲深,顫聲問:“阿深,媽媽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慕雲深眼底有些訝異,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繞到她面前蹲下,掏出紙巾一邊擦拭着她的眼淚,一邊溫聲安撫道:“別哭,對眼睛不好。”
陸初的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她握住他的手,迫切想要知道一個答案:“你告訴我好不好?”
慕雲深嘆了口氣,低頭在她手背吻了吻,才凝着她認真開口:“你剛才不是問我當初為什麽跟你結婚嗎?媽媽臨終前将你托付給我,她去得的時候很安穩。”
明明冥冥之中已經知道了這個答案,但是聽到慕雲深的确認,心中卻依舊痛得喘不過氣來,這些情感來得過分洶湧,對毫無記憶的陸初只覺得承受不住。
慕雲深臉色一變,沒想到得到陸星願去世會對陸初刺激這麽大,已經沒有散步的心思,直接抱起陸初,道:“我送你回病房。”
二人回到病房許久,陸初才在慕雲深懷裏慢慢平複下來。
慕雲深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擔憂地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陸初沉默不語。
慕雲深将她拉離一些,見她眼眶哭得通紅,心間驟緊:“阿初。”
陸初嘴唇動了動,輕聲道:“你騙我。”
“什麽?”
“媽媽不是臨終前将我托付給你,而是逼你娶了我,慕雲深,你娶我,不過是贖罪。”陸初的聲音裏,是慕雲深熟悉的淡漠。
慕雲深的身體陡然一僵,動作幾乎僵持,他緩慢地翕動雙唇,嗓音有些啞:“你想起多少了?”
陸初紅着眼睛,看向他一字一頓道:“阿深,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欠你的是……餘生?”
333章 騙你,騙一輩子
“餘生”兩個字炸得慕雲深渾身一激靈,他震驚地看向陸初,幾乎失語。
慕雲深還沒來得及答話,就發現陸初四肢突然開始痙攣,身體更是劇烈地顫抖起來。
“阿初,你怎麽了?”慕雲深吓得肝膽俱裂,一邊圈住妻子,一邊慌亂地喊:“鄒成,快去叫顧醫生!”
顧笙歌匆匆趕過來時,便看到陸初翻着眼白,已經昏厥在慕雲深懷裏,但四肢仍在抽搐。
她神色頓時一凜,急聲對慕雲深道:“把病人放在床上,家屬先出去。”
慕雲深聞言,狠了狠心,将陸初小心放在病床上,又看了她一眼後,這才急步走了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護士進進出出,站在病房外的慕雲深只覺得度秒如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裏終于安靜了下來,顧笙歌摘下口罩從病房走出。
慕雲深迎上去,急切道:“顧醫生,我太太沒事吧?”
“沒事了。”顧笙歌秀眉一蹙,“我不是提醒過你,病人最近不能受刺激?”
慕雲深聽說陸初沒事,心裏壓着的一口氣這才松下,他垂了垂眸,道:“是我的錯。”
“到底怎麽回事?”
慕雲深擡頭往病房內看了一眼,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阿初應該是恢複些記憶了。”
顧笙歌訝異了一會,秀眉不由蹙得更緊了些,她不贊同道:“慕先生,雖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病人腦部還沒有完全恢複,尤其忌諱情緒大起大落,我不建議你再刺激她。”
慕雲深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解釋,只是道:“是,我明白,我現在能進去看看我太太嗎?”
顧笙歌點了點頭:“我剛給病人注射了安定劑,沒有這麽快醒來。”
慕雲深朝她颔了颔首,轉身進了病房。
陸初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下巴削尖。
她本就瘦,懷孕的時候難得豐腴了一些,這場手術過後,瘦得比原先而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雲深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憐惜吻了吻,有幾分責備又有幾分委屈道:“慕太太,你非得把我吓死才甘心嗎?”
他握着陸初的手呆坐了一會,這才放下她的手起身走到窗口,光線打在他臉上,映出他已然通紅的雙眼。
陸初睡到傍晚才醒來,視線一偏,便觸及一道寬闊的脊背。
慕雲深換了一套淺色的休閑裝,簡單的T恤長褲,卻依舊被他挺拔的身姿撐得筆挺好看,他正背對着她神情專注地給病房裏的花摘除枯葉,傾長的手指與碧翠的枝條相宜得章。
陸初嘴角彎了彎。
慕雲深揀完最後一片枯葉,察覺到什麽,回頭便對上陸初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眼底一亮,卻沒有立即走過去,而是抽了一張紙巾将自己手指染上的枝液擦幹淨後,這才走過去。
陸初在慕雲深的攙扶下坐直身體,看着窗外透進的霞光,問慕雲深:“我整整睡了一天了嗎?”
“嗯。”慕雲深想起她今天的異狀,手指後怕地蜷了蜷,“有哪裏不舒服跟我說,我去叫醫生。”
陸初垂了垂眸,慕雲深以為她真的哪裏不舒服,剛打算按呼叫鈴的時候,陸初開了口:“阿深,我想起來了。”
慕雲深原本已經觸摸到呼叫鈴的手指頓了頓。
陸初擡頭看向他,雙目含淚道:“我都想起來了。”
慕雲深嘆了口氣,收回手指,指腹拭了拭她的眼角,語氣艱澀道:“別哭,你是嫌吓我一次兩次不夠,打算一直吓我嗎?”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記憶突然湧入,她分不清現實和過去,一下子有些承受不住。
“你永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慕雲深環住陸初,将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膀上,啞聲道:“慕太太,歡迎回來。”
陸初心頭一恸,将眼淚逼了回去,雙臂環住他的腰身:“久等了,慕先生。”
陸初的話語輕輕柔柔的,在慕雲深心中滌蕩,原本并不覺得時間難捱,聽了她的話後,卻覺得這幾個月恍若隔世。
但終究,讓他守到了柳暗花明。
慕雲深抱着陸初,只覺得醫院的消毒水味道格外難聞,突然很想念原本屬于陸初的那股特有清香味。
這一輩子,再也不想放開了。
陸初靜靜地在他懷裏伏了一陣子,這才猶豫地開口:“阿深,……”
她掙紮了好一會兒,也沒把“孩子”兩個字說出口,才六個月多月大的胎兒,恐怕早就已經……
只可惜,她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陸初阖了阖眸,不敢深想,只要一想起孩子當初在她腹中蠕動的模樣,她就覺得心痛難忍。
“什麽?”慕雲深拉離她,看着她,眼底有隐約的笑意閃爍。
陸初一愣,見他開心,搖了搖頭,将心中的疑惑塞了回去。
卻不料,慕雲深見她這副模樣,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他也不解釋緣由,只道:“坐着,我去給你盛碗湯。”
陸初點了點頭,總覺得慕雲深好像有什麽事情瞞着她,但最終卻又不打算說了,于是在喝湯的時候,她狐疑地問了他好幾遍:“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慕雲深将她喝剩下的湯掃幹淨,才慢吞吞地一邊擦拭嘴唇,一邊秋後問罪:“我何時瞞過你事,一直以來欺我瞞我的都是太太你吧?”
陸初瞪大了雙眸,對他的話語無言以對。
因為她确實瞞過他不少事,理虧。
陸初不甘心道:“我雖然瞞了你,可是後來我都坦誠了……”聲音到後面,越來越弱。
“哦?”慕雲深挑了挑眉:“比如你一直覺得我是好人?”
陸初:“……”
“又比如四年前你曾經去達铖找過我?”
陸初臉色微微有些不淡定了。
“再則,你覺得成為我的‘亡妻’,就是對我最大的忠誠?”慕雲深說到此處,難免有些咬牙切齒,“慕太太,我是不是該誇你覺悟很高?”
陸初:“……”繼續裝傻充楞。
“還有,”慕雲深冷冷一笑:“致我的先生慕先生……”
陸初瞳孔近距離地一縮,抱住被子默默轉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身後,慕雲深幽幽的聲音傳來,“慕太太,現在裝失憶已經晚了,還是說,要我把那些‘罪證’呈到你面前?”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陸初已經無法再繼續裝下去了,她扭頭微惱地瞪着他,“慕先生,未經本人允許偷翻她的東西,屬于侵犯她的**權!”
慕雲深眉峰微微挑起,也不惱,只是語氣愈發陰晴不定:“**權……你确定?”
陸初與他對視了片刻,最後扒在被子上“嗷”了一嗓子,委屈巴巴地看向丈夫:“我頭疼。”
慕雲深:“……”
明知陸初十有**是裝的,可一觸及那雙水汽迷蒙的的茶眸,這場興師問罪卻是如何也繼續不下去了。
他磨了磨牙,氣得想一巴掌呼過去,可偏偏就是舍不得!
興什麽師,問什麽罪,最後憋屈得還不是自己。
慕雲深憋憋屈屈地在陸初床邊坐下,語氣生硬地問:“疼得厲不厲害,要不要叫醫生?”
陸初眼底狡黠之色一閃而過,煞有其事道:“不用,你不要講話,讓我安靜一會就好。”
慕雲深自然沒有錯過她眼底的小算計,可又打不得罵不得,差點沒憋出一口老血。
但是,還是十分想打。
于是,他重重地捏了下陸初的掌心,這才起身收拾吃好的碗筷拿到門口,讓鄒成送回去。
陸初望着他的背影,手指隔着病服撫摸着小腹,眸色黯了黯。
慕雲深回身,注意到陸初的動作,眸光頓了頓,這才如常地走到她身邊,道:“在想什麽?”
“沒什麽。”陸初手指下意識一縮,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道:“天快黑了,你晚上不回去嗎?”
她已經知道慕雲深在青城租了套公寓,用來辦公和休息用,前陣子她嗜睡,一天清醒不了幾個小時,他白天在醫院陪她,晚上就回去處理公務加休息。
“不回,晚上我留在醫院陪你。”陸初剛恢複記憶,他怎麽舍得回去?而且她剛醒來不久,必然沒有那麽容易入睡。
更何況,他記得,她是害怕醫院的。
果然,陸初聞言眉目一松,“嗯。”
慕雲深留在醫院陪她,但是慕氏突然來了些急事,馮清一個電話打來後,慕雲深就讓鄒成将他的電腦抱過來,直接在病房連線開始開緊急線上會議。
陸初白天睡得久,此刻毫無睡意,慕雲深開會,她便躺在床上歪着腦袋打量着他,慕雲深偶爾會擡頭,對上她的視線時,無論說到何處,嘴角都會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陸初很受用,原本就不困,此刻只覺得眼前此景賞心悅目,越發清醒了。
因為怕吵着陸初休息,慕雲深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這場會議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他擡頭看了幾次,見陸初還是瞪大眼睛看着他時,不由蹙了蹙眉,交待了幾句收尾工作後,率先退出了會議。
陸初見慕雲深放下電腦朝她走過,微微撐起身體看向他:“開完會了?”
“嗯。”慕雲深将她的身體輕輕壓下去,居高臨下地盯着她:“我吵着你了?”
“沒有。”陸初往旁邊挪了挪,想給他騰位置:“可能是前面幾天睡太多了,今天有點睡不着。”
病床本就不大,陸初這麽一挪,幾乎要貼到了床沿。
慕雲深趕緊伸手攔住她的身體,“別亂動,快掉下去了。”
陸初沒有再動,體貼道:“你繼續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慕雲深抿唇笑笑,在床沿坐下:“忙完了,哪有那麽多事情。”
陸初想,這話說得真違心,事情不多,會在三更半夜突然開會?
但她并沒有戳破,眼珠子轉了轉,道:“那你跟我聊聊天吧?”
“聊什麽?”
“聊我昏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比如有沒有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我醒來那陣子你回C市幹嘛了,鄒成只說C市有事,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她聽說慕雲深在昏迷期間都在青城陪她,直到她蘇醒前才回了C市,若非不是事情實在走不開,他不會在她醒來第三天才來青城。
話落,慕雲深眼底幾不可見地沉了沉。
陸初見狀,心不由一緊,莫名有些不安:“怎麽了?”
“爸過世了,在你醒來的同一天。”
慕雲深的聲音很平靜,陸初卻從中聽出幾許壓抑的情緒,她垂眸沉默片刻後,才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指:“抱歉,我并不知道爸他……”
之前她還因為慕雲深沒有及時來看她,責怪過他,現在想想,那時慕雲深剛經歷了喪父之痛,又要面對她的撒潑,心中該有多難受?
“不關你的事,不用自責。”慕雲深反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道:“老頭這幾個月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死亡對他來說,或許反而是種解脫。”
“那媽呢?”慕庭東的死亡,必然會給蘇慧帶來很大的打擊。
慕雲深沉默了片刻,才道:“媽這輩子什麽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她能熬過去的。”
他頓了頓,盯着陸初啞聲道:“阿初,幸好你沒事。”
否則,他該如何是好?
昏暗的燈光,映照出男人灼灼的眉眼,其中夾雜的情誼,是不能承受的深重。
陸初緊緊扣住他的手。
慕雲深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她并不存在的頭發,道:“睡吧,明天早上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
陸初閉目凝神了一會,又睜開了眼睛,卻發現慕雲深還維持着同一姿勢看着她。
“怎麽了?”慕雲深問。
“我今天照鏡子,發現我剃了頭發的樣子,真的很醜啊!”陸初又反應半拍地哀怨道。
慕雲深:“……”
這條件反射……似乎已經不是遲不遲鈍的問題了。
陸初扁了扁唇:“就知道你會嫌棄我。”
“不嫌棄。”
“騙我。”
“嗯,騙你。”慕雲深她唇角落下一個輕柔的吻,“能騙一輩子最好。”
334章 兒子,喜樂無憂
這一夜,陸初沒依賴藥物,一夜好眠。她睡時慕雲深并未入睡,醒來的時候慕雲深卻早已收拾好了自己。
“醒了?”
陸初睜開眼睛的第一瞬間,慕雲深便發現了,他今天刮了胡子,似乎還特意将拾辍了一番,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
陸初不由想起昨夜睡前他說要帶自己去個地方的事,好奇地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慕雲深笑笑不語,扶着她起來洗漱。
陸初一頭霧水,而且這團迷霧一直維持到吃完早餐,服了藥,慕雲深扶着她坐上了輪椅之時。
初始她還試圖套慕雲深的話,但轉念想想只要他不想說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時,她就放棄了這個打算,免得傷腦還頭疼。
慕雲深推着陸初在醫院的走廊裏緩緩往前,去的卻不是平常休息區的方向,而是拐到了另一棟住院樓。
陸初擡頭奇怪地問他:“你是要帶我去看什麽人嗎?”
慕雲深總算不再吝啬地點了點頭,“嗯,很重要的人。”
他說話的時候,眼底籠着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