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晚是個好天氣，即使夜已經深了，天空中還是隐約能看到雲彩的輪廓，月光也很明亮，映着下方燈火通明的城市。

夏天的晚風裏混合着燒烤的氣味，還有頭頂行道樹隐約散發出來的清香，這是個合适通宵的夜晚。

姜慕知一行人在商業街靠邊緣的地方，找了一家清吧。

老板是個蓄着胡子和長發的大叔，露出溫和的笑臉：“今晚外場有樂隊駐唱，你看你們是想坐在外面，還是坐裏面。”

在場四個全是搞音樂的，也很樂意在酒吧聽一聽駐唱的樂隊，于是就在室外找了個棚子下面的位置坐下。

姜慕知拿着酒水單，和萬娅頭挨着頭看上面的內容，一人點了一杯雞尾酒，轉而又看向對面兩個男生：“你們喝什麽？”

“我就……度數低點的吧，莫吉托？”夏謙撓了撓頭。

萬娅順着笑他酒量不好，一個人出門容易被一杯放倒。

結果，問到簡紹從的時候才發現有人是幹脆說自己不喝酒的，簡紹從一副耍酷的樣子說，主唱為了保護嗓子不喝酒，至于幾分真幾分假，姜慕知沒有再當着其他人的面說。

沒過一會，駐唱的樂隊來了，上臺的是個女主唱，然而開口就是猶如大提琴一樣低沉的嗓音，随着吉他的旋律唱起一首《加州旅館》，這首來自上個世紀的經典作品，老鷹樂隊巅峰時期的作品，姜慕知已經聽過許多個版本的翻唱。

不過，即便是聽過那麽多版本，這支酒吧駐唱樂隊的完成度仍舊很值得稱贊，姜慕知随着音樂輕聲哼着旋律。

萬娅評價說，她之前上學的時候，最喜歡聽的就是這種帶點煙嗓的女聲，尤其是在這種鄉村搖滾裏，這種嗓音總是會讓她想起夕陽将落山頭、複古老爺車以及彎成花體字母的霓虹燈條。

“慕知還記得，我們當年組的樂隊，主唱就是這個嗓音的女生，我當時可太喜歡她了，如果不是礙于同學的關系，我都想拿她當偶像追。”萬娅喝了酒，臉頰泛着紅暈。

姜慕知因為萬娅的話，也不由回憶起當年在“紅矮星”樂隊的一些畫面，那個時候，他們的樂隊在整個學校都很有名，三個女生，一個男生。不但做過比較傳統的民謠、搖滾，甚至後面還嘗試了一些合成器音樂，雖然最後濺起水花的就只有《隕石襲來那一夜》，但是對于他們自己來說，這些都是難忘的記憶。

夏謙打了個嗝，後知後覺：“萬娅，你竟然和慕知姐是一個樂隊的出來的？”

萬娅從嗓子裏擠出兩聲哼哼，瞪着夏謙：“你知道你慕知姐還要管我叫學姐的吧？竟然還在這裏直呼我名。”她伸手在夏謙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姜慕知将兩個人的互動看在眼裏，笑而不語。

萬娅有點上頭，又開始往外禿嚕，說當年他們是怎麽建立樂隊，後面又是怎麽邀請姜慕知加入進去。

“哇塞，你不知道我們第一次聽她打鼓，全都驚了，她當時選了個金屬樂，那個鼓棒，就沒人看清楚過。”萬娅睜大眼睛，誇張地形容，“然後我們當時聽了一半，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當即就決定必須得是她，就算是花錢也得給她請進來。”

“哪有那麽誇張。”姜慕知将她手裏的杯子拿下來，“你少喝點吧，別到時候第二天頭疼來找我喊。”

簡紹從向來話不多，尤其是在多人聚會的時候，他很少會去做挑頭的那個，但是他今天看到了姜慕知打鼓的樣子，那個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揮散不去。

很漂亮，姜慕知在打鼓的時候非常漂亮。

原諒他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詞。雖然姜慕知本來就長得好看，但在她打鼓的時候，好像天然就有一個聚光燈，伴随第一個音落下去，那聚光燈就會鎖定在她身上，跟平時穿着通勤小西裝的她，完全不一樣。

簡紹從很想知道當年的紅矮星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消失得那麽突然。

他這麽想着，也就這樣問了。

話音落下，剛好是駐場樂隊一首曲子唱完的時候，氣氛驟然微妙起來。

萬娅放下了手裏的酒杯，目光移向旁邊的姜慕知，欲言又止，她對紅矮星樂隊為什麽突然解散的問題避而不答，只說她自己是因為規劃上和樂隊有沖突。

“我比知知大了一屆，當時大四的時候已經去了MILLION WAVE實習，公司想要留我，開出來的底薪和福利都不錯。後來我跟家裏商量過後，就決定留下來了，也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制作人的工作，剛好還跟我的專業對口……雖然很不舍得，但還是提前退出了紅矮星，後面一年的鍵盤手是其他系的師妹。”萬娅聳了聳肩膀，“後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是肯定不可能的，萬娅只是決定不當着姜慕知的面說出來，看來，當時紅矮星解散的原因跟姜慕知多半有很大的關系。

簡紹從目光複雜，看向姜慕知，見她表情沒什麽變化，仍舊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端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

姜慕知有一雙修長的手，指甲被修剪成整齊的橢圓，上面塗着暗紅的指甲油，在她拿捏的玻璃杯壁上印着一枚口紅印，在酒吧橙黃色的昏暗燈光下，流露出幾分風情。

她在萬娅說完之後，擡起眼睛，似笑非笑望着簡紹從，像是在埋怨他多問，又像是某種示弱。

撒嬌這樣的詞放到姜慕知身上非常奇怪，但那種令人抓心撓肺的感覺，基本也就跟“撒嬌”這種行為産生的反應差不多。

總之，在姜慕知遞上那個眼神的一瞬間，簡紹從只感覺到有一種他從未經歷過的電流從身上竄過，也許就像是閃電，自頭頂一直傳向四肢，傳向每一根頭發、每一根手指和腳趾。

他無法在一道閃電下思考，甚至來不及後悔或者好奇，又或者産生任何一種多餘的情緒。

他想，他就只是這樣愣怔地看着她，好像桌子旁邊只剩下他們兩個。

幸好，酒吧另一側忽然響起了雀躍的聲音，将他們走向越來越微妙的氣氛拉了回來。

女主唱是個留着短發的女人，她穿着誇張的破洞牛仔和緊身上衣，站在舞臺上宣布要把話筒交給今晚的客人：“實際上，今天是酒吧老板的生日，我想，我們可以請每桌的客人派上一個人上來跟我們樂隊合作。”

晚上，外面大概有四、五桌客人，已經喝了不少酒，而且熬到了深夜，大家的興致都很高，很快就有第一個喜歡熱鬧的客人登到臺上，是個中年男人，點了一首《水手》，對着麥克風唱了起來。

萬娅正愁岔開話題，于是撺掇簡紹從上去來一曲：“我也想聽聽你們樂隊的主唱是什麽嗓音，能被我們姜大經紀人看上。”她對着姜慕知擠了擠眼睛。

“不行，我今天狀态不太好。”簡紹從避開姜慕知的視線，垂下頭去。

“沒關系，你聽現在上臺的那些唱得也很業餘，這種事情，高興就好啦。”萬娅又喝了一口酒，嘿嘿笑道，“等你們樂隊回頭火了，以後想要街頭表演的機會都沒有，保準被人堵得水洩不通。”

“萬娅。”夏謙在她旁邊勸阻，“簡哥他最近要錄音了，不能毀嗓子。”這個借口找得有點立不住腳，但是又很強硬，假若萬娅再勸下去倒顯得她不近人情。

萬娅似乎沒想到自己的提議會被這麽堅決的否掉，一時間有點摸不到頭腦，發出了短促一個“啊”的音節，不知道應該怎麽接話。

姜慕知托着下巴欣賞夠了簡紹從的表情，心想着，這小子現在跟她熟起來，知道主動打聽她的事情，卻對他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總得看他稍微難堪一下。

不過，姜慕知畢竟不準備真的鬧簡紹從，在輪到他們桌上去唱的時候，替他解了圍：“我上去唱吧，正好也好久沒開過嗓了，今天就給你們欣賞一下我的技術。”

簡紹從和夏謙回過神來的時候，姜慕知已經站到了臺上。

她點的是Coldplay樂隊一首老歌《Fix you》，舒緩地音樂，唱着“Lights will guide you home（燈光将會為你指引回家的路）”，雖然唱腔非常普通，真假音的轉換聽上去也沒多流暢，但是莫名讓簡紹從有種泡在熱水裏的感覺。

他今晚沒有喝酒，但可能還是被空氣中揮發的酒精弄得有些醉了。

簡紹從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他能感受到肋骨下方的震動，心跳。

當天晚上，他将車子給了夏謙和萬娅，讓他們兩個自行解決回家，而他自己則坐上了姜慕知的車子。

姜慕知看着他一改反常的親近行為，扒在車門上對他笑了笑：“看樣子，你今晚是有事要對我說啊。”

簡紹從一雙漆黑的眼睛沒有回避她的視線，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