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賀寂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來,祭了五髒廟,看了會兒書,小憩片刻,又帶上拳擊手套打了會兒沙袋,練得汗如雨下。練完拳後,他把背心短褲一脫,進了浴室,一邊盤算着待會兒幹點兒什麽打發時間,一邊沖着涼水澡。
剛把洗發露抹勻,門鈴就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以為是送快遞的,他迅速沖幹淨一腦袋泡沫,從門後拿了件浴袍,匆匆系上腰帶就去開門。
樂閑按門鈴時手都在發顫,心跳得快從腔子裏蹦出來。眼前是暗紅色的防盜門,門裏是暗戀多年的那個男人,門外是緊張到快要暈厥的自己。
須臾,大門被從裏面拉開,賀寂高大健碩的身形出現的眼前。樂閑愣愣地看着賀寂英俊的面容,一時間不能言語。
朝思夜想如許年,終究得見。
賀寂開門一看,是個十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身形挺拔,骨肉勻稱,似一枝青竹,眉眼清俊,齒白唇紅,水蔥一般鮮嫩。
賀寂晃了一下神,心說這誰家小孩兒啊,長得真好看。又瞅了瞅,覺得有些眼熟,但卻死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于是開口道:“你是?”
賀寂這人長得很是英俊,男人味兒十足,面容身形趨近完美,但有一個問題,不笑的時候看起來過分冷淡,甚至有點兒兇相。即使此刻他已經刻意放柔了聲音,但聽起來還是不冷不熱的。
樂閑原本沉浸在與斯人重逢的喜悅中,如在雲端霧裏,賀寂一開口,他啪叽一聲跌落紅塵,癟了癟嘴,有點沮喪地說:“賀寂哥,我是樂閑。”
雖然知道賀寂對他印象不深很正常,但真聽見他冷漠地詢問自己是誰,還是有點受傷。
樂閑聲音裏帶着點兒難以抑制的委屈,雖然微不可察,但賀寂還是注意到了,他好懸咽下剛到嘴邊的“樂閑?誰?”,皺着眉頭想了半晌,從爪窪國裏提溜出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才試探着開口道:“你是……張蕭姐家那孩子?”
樂閑點了點頭。
賀寂和樂閑的關系,說近也近,可說遠呢,其實也挺遠的。
賀寂他媽媽是中學教師,張蕭,也就是樂閑的媽媽,是賀寂媽媽的學生。兩位長輩師生情誼綿延了二十餘年,可以說是親厚非常。賀寂沒離家那會兒,樂閑媽時常帶着小樂閑來串門兒,樂閑那會兒還沒賀寂膝蓋高,說話帶着奶音,每回一見着賀寂就樂,特喜歡像小熊貓抱竹子似的,手腳并用地扒在賀寂腿上,還不能拉他下來,一拉就哭。
樂閑小時候誰都不黏,就黏賀寂,一口一個賀寂哥哥,叫的人心尖發軟。可賀寂那會兒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跟個剛斷奶的小毛孩兒也沒法産生什麽友誼,頂多就覺得這孩子挺可愛的,心情好逗兩下,心情不好就讓他自己玩兒去。賀寂雖然是在家鄉上的大學,但因為學校離家挺遠,他又不愛住校,就在校外租了個小一室,回家的頻率不算高,十天半月一次,能遇見樂閑的次數就更少了,一年半載也見不着一面。大學畢業後,賀寂又離開了家鄉,來a城闖蕩,偶爾年節的時候回家,能和上門拜訪的樂閑打個照面,更多的接觸,那就沒了。
所以雖然母上大人們情深義厚,但樂閑和賀寂其實只能勉強算是臉熟。況且距他和樂閑上一次碰面,已經過去了三年有餘,這小孩兒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拔節似的,一年一個樣兒,所以他一時之間還真沒能認出來。
賀寂看了看樂閑腳邊的大行李箱,微微有些納悶,心說看小孩兒這架勢,是投奔自己來了?可他們倆應該沒熟到這份兒上吧?況且登門拜訪前不是應該事先知會一聲麽,就這麽悶不吭聲地跑上門來算怎麽回事兒?
不過來者是客,沒有把人攔在門口盤問的道理,于是賀寂邀請樂閑進了客廳,給他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手肘擱膝蓋上,十指交叉握拳,擺出長輩的樣子,寒暄道:“幾年不見,長高不少啊。”
樂閑額頭滲着一層薄汗,臉色緋紅,也不知是被熱的,還是害羞所致,他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顯得很是拘謹,聞言,輕聲道:“對,上回見你時我才一百六十公分,現在都一百八了。”
賀寂點點頭:“對,男孩兒這幾年蹿個兒特別快。”
樂閑貪婪看着賀寂英挺的側臉,用視線描摹着他的眉眼,又順着脖頸慢慢看下去,直看到微微敞開的浴袍領口露出的小半塊胸肌,他倏地收回目光,臉色不由自主地又更紅了一層。
他嗓子眼兒有些發幹,把水杯湊到嘴邊,小小地喝了一口,回道:“對,那會兒我才剛到你胸口,你還說讓我快點兒長高。”
賀寂沒應聲,只點了點頭,斟酌了下措辭,打算旁敲側擊,問一下他的來意。
樂閑見他沒說話,以為他不記得了,忙急急地提醒道:“你還給我發壓歲錢了。”
他在心裏又加了句,還揉了我頭,讓我好好學習,考你這裏的a大。
其實賀寂上次回去時,但凡登門拜訪的小孩兒,他都發了壓歲錢,而且祝福語也都是那幾句,快快長高,好好學習,考上a大來找我玩兒之類的。
都是套話。
樂閑鄭重其事地把這事兒講出來,賀寂一邊覺得有點兒好笑,一邊又覺得這小孩兒天真可愛,稚氣未消,挺讨人喜歡的。
不過該問的還是得問清楚。
賀寂笑了笑,委婉道:“你一個人來的?怎麽不提前通知一聲,我也好開車來機場接你。”
樂閑詫異地睜了睜眼,疑惑道:“賀寂哥你不知道我要來嗎?”
賀寂攤了攤手,“不知道。”
樂閑頭頂咔嚓一聲,響起一道炸雷。
賀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來,那自己現在對他而言,不就是個貿然上門的不知禮數的小鬼頭麽?
樂閑急急解釋道:“王、王阿姨說,她、她已經提前和你打過招呼了,說、說你同意了。我本、本來打算下飛機時給你再打個電話,但手機摔壞了,就沒、沒打成。”
生怕給賀寂留下壞印象,樂閑急得臉色通紅,講話都磕巴了。
見這小孩兒急得話都捋不清楚了,賀寂心說自己有這麽吓人麽,他摸了摸鼻子,伸手往樂閑的方向壓了壓,示意他別緊張,笑道:“沒事兒,我随便問問。”
他大概知道問題該是出在他母後那裏,于是從冰箱裏給樂閑拿了些水果過來,讓他随意,之後就假借換衣服的名義,躲進卧室去向他那不靠譜的老媽興師問罪去了。
打完電話,他總算是摸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樂閑今年高中畢業,考上了他家附近的a大。a大毫無疑問是個著名學府,全國排名頭幾號的,但美中不足的是,住宿條件太差,尤其是賀寂家旁邊的那個老校區。樂閑媽怕樂閑住不慣,打算給他在學校附近租個小房子,賀寂媽聽了這事兒,想到賀寂就住a大旁邊,又常年獨居,就越俎代庖替賀寂攬了回事兒,讓樂閑直接住他家去。
賀寂媽先斬後奏,跟樂閑媽談妥了一應事宜後,才不緊不慢地給賀寂撥了個電話。可事兒就壞在這裏,賀寂媽來電話那天,賀寂通宵看球,并且支持的隊伍大獲全勝,他心情大好,一人自斟自飲,生灌了兩瓶洋酒。接到電話那會兒,他正爛泥似地癱在床上,整個腦子都是糊的,她媽絮絮叨叨說了一通,他一個字兒沒聽進去,反正不管他媽說什麽,他都嗯嗯啊啊地一通敷衍,她媽和他說了幾句後,又說樂閑媽就在她身邊,讓她和賀寂聊幾句。樂閑媽溫溫柔柔地向賀寂道謝,各種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之類的,賀寂喝酒喝出了一腔無處發洩的豪氣,話都沒聽明白,就拍着胸脯打包票道“都包在我身上了”。
酒醒之後他斷了個片兒,說過啥幹過啥全都不記得了,他媽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後來再打電話時,也沒和他提過這事兒。
賀寂知道自家媽媽擺了自己一道,可她也是一片苦心,賀寂也沒法真和她生氣啥的。他媽覺得他一人兒在外地打拼,鐵定孤單寂寞無依無靠什麽的,一直想讓他成個家或者找個伴兒。賀寂一個人過慣了,暫時沒那方面的想法,每次他媽一說,他就含混過去,次數多了,他媽也就不提成家這茬兒了,但還是常常建議他找個室友啥的先适應适應,說不定時間久了就願意和人湊堆兒過日子了。賀寂媽提這事兒,賀寂就好好生生地答應着,完了該咋過咋過,仗着天高皇帝遠,他媽管不了他。可誰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媽直接把樂閑給送了過來,賀寂無牽無挂浪了幾十年,今兒陰溝裏頭翻了船。
賀寂他一面換衣服,一邊思考着這事兒要怎麽處理。其實他住的這地兒挺大的,頂躍小洋房,上下兩層,上層是健身房和書房,下層三室兩廳帶個大露臺,再加個樂閑進來,完全不算個事兒。
可問題是他這人是真不愛和人一塊兒住,他雖然朋友挺多,但活了三十幾年,除了爹媽外,還真沒和誰同居過。讀大學時,就因為受不了室友之間的邊界不明,他才在校外租房的。畢業後這些年也一直一個人住着,每天按照自己的節奏工作生活,過得惬意又悠閑,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模式,也沒有打破它的計劃。
可人小孩兒千裏迢迢來到這裏,舉目無親,也就自己這一個算得上故舊的人,賀寂就算再是鐵石心腸,也幹不出就這麽把人攆走的事情。
左右為難地思量了半晌,也沒想出什麽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賀寂套上黑色的家居背心和短褲,最終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先把人留下住幾天,過後的事兒,再議吧。
賀寂出來時,樂閑正拿着個小刀削蘋果皮。見了賀寂,樂閑眼睛一亮,仰起臉來,把白白的蘋果往賀寂面前一塞,有些讨好地笑道:“賀寂哥哥,吃蘋果。”
賀寂覺得這小孩兒患得患失的可憐樣兒,像只生怕主人不要他的小奶狗,濕漉漉的大眼睛能直盯到人心裏去,由不得他不心軟。
他接過蘋果,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樂閑的頭發,突然覺得把他留下這事兒,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