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那小黃裙兒也沒再找上門來。剛高考完,大學又還沒開學,樂閑每日閑極無聊,成天屁颠兒屁颠兒地跟在賀寂後頭轉悠。

賀寂雖然不算富商巨賈,但手底下還是有那麽幾份兒産業,比上當然不足,但比下還是綽綽有餘的。他自己心态也好,小富即安,多的也不求,宅能安身衣能蔽體,甘肥美馔他吃得起,糙米棒子面兒他也咽得下。高堂在上他能奉養,遠道而來的小朋友他能管吃管住管車馬,這就夠了。

樂閑跟他呆了段時間,也漸漸摸清了他的生活模式,概括起來就是兩個詞兒,一是規律,一是随心。

除非頭天熬了大夜,否則他每日雷打不動地六點起床。早起喝杯清水,吃一塊兩塊的巧克力或是營養棒,之後就出門晨跑。他晨跑時長固定為一小時,跑完回家正式吃早餐,也不拘中式西式,想起什麽吃什麽,有時是豆漿油條大餡兒包子,有時是咖啡面包煎蛋火腿。有一天賀寂心血來潮,想吃牛肉面,他嫌外頭小面館味兒不地道,幹脆步也不跑了,大清早地直接去早市買了三斤頂頂新鮮的牛腱子肉,回家洗洗涮涮,拿高壓鍋一焖,炖了一鍋子鮮香味濃熱氣騰騰的牛肉湯底,湯頭已成,他又煮了兩碗白面條,滋上澆頭,面兒上整整齊齊地碼上幾塊軟爛香濃的牛腱子肉,撒上小蔥香菜辣椒油,跟樂閑一人一碗吸溜起來,吃了個徹頭徹尾的心滿意足。

按說不過一碗面而已,算不了什麽,但能為個一時興起就費這麽大功夫,大清早晨又是買肉又是熬湯的,除了賀寂這種随心所欲的大閑人之外,也是沒誰了。樂閑對此倒是喜聞樂見,他本就是少年人心性,貪吃嘴饞,為了跟賀寂親近,還得克服懶癌,哈欠連天地跟着晨跑,食量自然不小。他每天吃得不少,但不見長肉,仍然是瘦高個兒,纖腰一束,順順溜溜的大長腿,他也不忌口,煎的炸的油的辣的,逮啥吃啥,然而他既不長斑也不冒痘,皮膚仍然白瓷似的,光滑緊致。賀寂食量也挺大,不過他長期健身,又是個搏擊愛好者,吃進去的是五谷雜糧,練出來的确是強健漂亮的筋骨皮肉。

僅從食量口味而言,這倆人簡直是一拍即合,可以說是天造的一對兒,地設的一雙。不是還有那麽一說麽,兩口子過日子,甭管有多大的磕絆,只要還能吃到一塊兒,這日子就過得下去。

賀寂每天晨跑完,吃過早飯,就會窩二樓書房裏消遣,練練毛筆字,畫點兒國畫油畫,看會兒閑書,有時候還彈彈鋼琴。他這麽些年一個人過,就靠這些愛好打發時間,他也不覺得孤單無聊,反而從中發掘除了無窮的樂趣。

樂閑頭回進賀寂書房時,被那占滿三面牆壁,高足有兩米多的大書櫃震了一震,裏頭滿滿當當碼了差不多能有上千本書,新的舊的雅的俗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按說樂閑媽也是好讀書的,藏書也頗豐,但跟賀寂比起來,還是有些小巫見大巫。而且樂閑媽媽有個附庸風雅的嗜好,最喜燈下夜讀,白天再有閑暇也不看,一到夜裏立馬精神百倍,開個臺燈能熬大半夜,他爹一人夜夜獨守空床,跟守活寡似的。

但賀寂不一樣,只要沒有突發事件,賀寂每天固定地在下午打拳或是健身,早晨和傍晚飯後讀書,十一點鐘聲一響,不管看得再起勁兒,也雷打不動地洗漱睡覺。樂閑自己做不到這一點,他是個夜貓子,不到深更半夜,絕睡不着覺,即使提前躺床上了,也得握着手機戳戳點點。

樂閑一開始覺得賀寂這人很矛盾,随性起來,想一出是一出,東一榔頭西一斧子,興致來了別說現炖鍋牛肉湯底,就樂閑剛來的這麽短短幾天,賀寂就突發奇想地帶着樂閑來了回說走就走的長途旅行。當樂閑一臉懵逼地坐在陽傘下,躺在沙灘上,手裏捧着一只椰子,含着吸管喝着椰汁,看着戴着墨鏡在海裏沖浪的賀寂時,他心裏想着,賀寂哥這麽變幻莫測,也不知自己駕馭不駕馭得了。

然而撇去那些時不時迸出來的突發奇想不談,賀寂的生活作息又規律到近乎刻板。樂閑對此感到很是費解,他不懂賀寂為什麽能夠将兩種完全不同的特質結合得天衣無縫,然而令他更費解的是,為什麽不論哪一種面目的賀寂,都那麽地迷人,都能令他情不自禁,怦然心動。

後來處得久了,樂閑慢慢地就想明白了。賀寂有他自己的人生哲學,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他的每一次随心所欲和興之所至都有其內在的邏輯,并且,都是在他為自己規劃的人生框架以內的。

他永遠從心所欲,但也永遠不會越雷池一步。如果說他會為誰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除了樂閑,也就不作他想了,當然,這是後話。

從海邊回來的第二天,樂閑迎來了大學新生報道日。賀寂原本打算陪他一起去學校,但他開的一間小網吧裏發生了鬥毆事件,店長勸架不成反被揍,店裏群龍無首,無人主持大局,賀寂只能親自披馬上陣。

樂閑來到學校,找到院系報道處,被如狼似虎的師兄師姐們口頭調戲了一番,報了道後,又把父母的校外居住知情同意書交到了輔導員處,申請了不住校,之後便晃晃悠悠地在校園裏閑逛。

這是一所全國知名的綜合性學府,年事已高,房舍廊檐看起來很是破舊,但并不顯得衰敗,反而有種古樸雄渾的質感。校園裏随處可見百年老樹,後山上的某一棵,樹幹有八人合抱粗細,據說歷史最久,能追溯到唐宋年間。

樂閑慕名而去,瞻仰了一番傳說中的歷史遺樹,繞着樹幹轉了一圈兒,正打算下山離開,突然聽見旁邊的長草叢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以為是野兔子或者小狐貍,興致勃勃地湊過頭去,打算一睹芳容,誰知卻見兩名男生交疊于草叢之中,居上一人長相英俊,體型健碩,手臂肌肉遒勁,居下那人斯文俊美,有股儒雅的書卷氣。那名健碩的男生将斯文男壓在地上,兇狠激烈地親吻着。

被強按着親吻的那人雙腿亂蹬,皺着眉頭,不住地擺動頭部,似乎是想要掙脫的樣子,然而他掙紮的幅度卻又并不算劇烈,并且臉色緋紅,雙手十指緊緊地和親吻他那人交扣着。樂閑頭一個念頭是這人被非禮了,剛想大喝一聲,來個英雄救美,可又有些拿不準這究竟是強人非禮還是愛人之間的小情趣。

他猶豫了一下,就見上面那人似乎終于品嘗夠了斯文男生的唇舌,一臉餍足地擡起頭,對那斯文俊美的男生笑道:“張和,你真甜。”

那名叫做張和的男子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角微濕,衣衫淩亂,面色酡紅,嘴唇又紅又腫,顯然飽受蹂、躏。他平複了呼吸,怒道:“你特麽犯的是什麽病?!”

王劍似乎很喜歡身下之人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樣子,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張和,又伸出舌尖在他唇瓣上舔吻一番,仍然用身體壓制着他,笑道:“不是犯病,是和你交流感情。”

張和羞怒道:“誰特麽和你有感情?!快特麽給我起開!腿都被你壓麻了!”

王劍又低頭,在張和泛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笑眯眯道:“沒感情就跟要交流,多親兩下說不定就有了。”

說着一低頭,在那清俊男生的額頭、臉頰、鼻梁上各親了一下,然後又含住他的嘴唇兇狠地親吻起來,山林間寂靜,樂閑甚至能聽見他們唇舌交纏的淫、靡水聲。随後,王劍又把張和的兩只手腕拉到頭頂,并在一起,一手捉住,另一手從他腰間伸了進去。

觀摩到現在,樂閑已經基本能夠确定,這就是一對兒躲後山打情罵俏的野鴛鴦。他紅着臉往後退了兩步,決定悄悄溜走,要是再看下去,那可就真的是非禮勿視了。轉身正要離開,腳下突然踩到個硬物,傳來嚓啦一聲脆響,樂閑做賊心虛,吓了一跳,低頭一看,不知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在這兒扔了個易拉罐兒。

草叢裏那一對兒狗男男顯然聽見了異響,樂閑只聽一人道:“放開……有人……”

另一道低沉的男音傳來:“誰管他。”

樂閑回過神來,正打算開溜,就聽身後傳來一聲痛呼,“別,別咬了,張和你屬狗的?!”

張和怒道:“你特麽才屬狗的,不知道誰逮着我啃了大半個小時。”

也就一兩句話的功夫,斯文清俊的男子就從草叢中跑了出來,他嘴唇紅腫,頭發淩亂,臉帶羞怒,正好和樂閑打了個照臉。那個叫張和的清俊男子尴尬地看了樂閑一眼,樂閑也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他們一個是白日搞基被逮了個現行,一個是聽人牆角被逮了個現行,也不知道誰更尴尬一點,于是兩人尴尬地相視一笑,又尴尬地撇過了頭,一往左一往右,匆匆離去。

下山的路上,樂閑欣賞遠處古樸蘊藉的校園,心裏想着,百年名校,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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