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賀寂愣了一下,而後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樂閑小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自己三不五時給他點兒小零小碎,他就當是稀世珍寶似的,時時攥在手裏,誰都不給玩兒,有些淘氣的小男孩兒要硬搶,他就放聲大嚎,那嗓門兒大的,聲音能傳出二裏地去。
那會兒樂閑才到他膝蓋高,賀寂經常把他扛脖子上騎大馬,每當這時,那孩子就一手扯住他一邊頭發,用那一口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喊道“駕!駕!大馬快跑!”有時候賀寂會抱着他舉高高,這時候樂閑就會咯咯直笑,開心得手舞足蹈。
明明是早被自己抛之腦後的無足輕重的往事,不知為何,這一刻卻突然又清晰地回想了起來。賀寂看了看床上的樂閑,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屁孩兒了,那會兒天天挂在他腿上的小不點兒,一眨眼間,就已經長成了能和他并肩的模樣。
賀寂想,生命真是神奇啊。
他收回了要替樂閑蓋被子的手,微微直起身,細細地打量起這男孩兒。樂閑今天穿着件白色的純棉t恤,底下是一條天藍色的小內褲,他側身睡着,從賀寂的角度,能看到被包裹在小褲子裏的圓潤挺翹的屁股。賀寂倒是沒起什麽過分的邪念,就是覺得這孩子哪兒哪兒都挺好看,屁股看起來肉肉呼呼,似乎手感很好的樣子。那天藍色的布料下邊,是兩條筆直修長的腿,樂閑皮膚本就偏白,窗外月光又透窗而入,鋪灑在他的肌膚之上,看上去瑩潤細膩,像是一塊質地優良的白瓷。
這仍然是一具少年人的身體,纖細,修長,有種青澀的誘惑力,令人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賀寂定了定心神,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他這人自控力很強,并不會輕易地被欲、念支配,他迅速驅散腦內雜七雜八的想法,溫柔地給樂閑蓋上被子,輕手輕腳地離去。
剛走到門外,突然想起鑰匙頂端比較銳利,樂閑就這麽攥着睡覺,萬一翻身時一不注意,紮到自己怎麽辦?思及此處,他返身回屋,伸出兩根手指捏住露出來的部分鑰匙,試圖把它從樂閑的手裏抽出來。哪兒知這孩子勁兒還挺大,攥得死緊,賀寂無論如何也拽不出來。他伸出另一只手,輕輕地掰着樂閑的手指,配合着抽取鑰匙的動作。剛掰沒兩下,就見樂閑皺起了眉頭,賀寂以為自己把他弄醒了,然而樂閑卻并沒有醒過來,他仍舊緊閉着,只是嘴巴不開心地嘟囔了起來,似乎是說起了夢話。
賀寂看得有趣,把耳朵湊到他嘴邊,試圖聽清,卻見樂閑突如其來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對着空中一揮,也是趕上寸勁兒了,那巴掌剛巧就落在賀寂臉上,力道倒是不重,就是有些猝不及防,讓賀寂懵了那麽兩秒鐘。
正懵逼着,就見樂閑又是一揮手,賀寂趕忙起身要躲,這一起身,樂閑那原本可能落在他頭臉上的巴掌,就氣勢洶洶地扇向了他的小兄弟。
這一巴掌和落在臉上的不同,臉上那下雖然聽着脆生,但殺傷力并不大。這一巴掌卻不一樣,扇了賀寂的小兄弟個劈頭蓋臉。賀寂夜裏有裸睡的習慣,這次為了過來看樂閑,特意穿了條短褲,那短褲薄薄的一層,既不能保命,也不能禦敵,就是有個遮羞的功效,完全沒有辦法攔截樂閑那直不楞登的一巴掌。雖然這一巴掌扇得并不疼,持續的時間也不長,但觸感特別鮮明,簡直像是樂閑握着他小兄弟給他撸了一把。但關鍵是,賀寂并沒有想要讓人替他撸管,尤其是這還是個剛成年的晚生後輩,按他和樂閑這年齡差,別說樂閑叫他哥了,就是叫他叔都沒毛病。
誰家大侄子給叔叔撸管的?沒這個道理!
賀寂感受着自己小兄弟在褲裆裏晃蕩了幾下,然後微微地擡起了頭,他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心說,媽的這都什麽事兒啊!
他回了屋,脫下短褲,低頭看了看,嘆了口氣,進浴室沖了個涼水澡,擦幹淨身體,給自己做了會兒“這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意外”的心理建設,之後便将這事兒抛之腦後,沉沉睡去。
樂閑今夜睡得不是太好,他做了個夢,夢見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天。
那天他和媽媽去賀寂家串門兒,賀寂媽和他媽一起出去買菜,留他和賀寂在家玩兒。賀寂那會兒快高考了,學業壓力很重,忙着看書,沒工夫理他。大人們給樂閑放了動畫片兒,但他不樂意一個人玩兒,非得黏着賀寂,一會兒扯他褲腳,一會兒又爬上他大腿,抱着他脖子晃來晃去。賀寂做題做得頭暈眼花,這小孩兒又時不時地擋住他看書的視線,他心裏一嗆火,就呵斥了樂閑幾句。
樂閑從沒被賀寂這麽大小聲過,委屈得不行,皺着包子臉,眼淚汪汪地看着賀寂。賀寂心裏還在搓火,覺得這孩子被慣得有些過了,誰都不怕,也不把大人的話當回事兒,是該有個人治治他了,于是冷着臉繼續低頭做作業,并不理會。
小孩兒生氣哪兒有能持久的?稍微哄哄,眨眼就能好。然而賀寂也正心煩意亂,沒工夫搭理他,就這麽幹巴巴地把他晾在那兒,于是樂閑那點兒委屈越積越濃、越積越厚,逐漸發展為滔天巨浪,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惱羞成怒,氣哼哼地跑了出去,賀寂以為他到客廳玩兒去了,也沒在意,誰知樂閑直接搬了個小凳子到門口,踩在凳子上把大門打開,不聲不響地跑了出去,玩兒了把兒童版的離家出走。
賀寂解出了那道令他苦思冥想多時的習題,心中大是快意,又想起樂閑可憐兮兮的小臉,心裏後悔起來,心說自己跟個小屁孩兒置什麽氣?思及此處,他走出卧室,打算好言好語地哄哄樂閑。
他在見樂閑沒在客廳,就到廚房陽臺和另外兩間卧房裏找人,他左找找不見,右找也找不見,轉到玄關處,看見大門敞着條縫,旁邊立着個塑料凳子,才意識到這孩子賭氣跑出去了。
樂閑邁着小胳膊小腿兒,吭哧吭哧地跑了一路,自覺已是跋涉千裏,四顧一看,發現才剛到賀寂家樓下的小花壇邊兒。他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運着氣,心裏想着我要躲得遠遠的,一輩子不再見那個大壞蛋,可眼睛卻又不由自主地往賀寂家樓下望去,想看看他有沒有追上來。
正這當口,他突然聽見頭頂響起“刷拉刷拉”的聲音,似乎是重物摩擦樹木茂密的枝桠的,之後就是砰的一聲巨響。樂閑循聲望去,只見一具人體趴在距他五六米外的地面上,手腳已經被摔斷了,怪異地扭曲着,汩汩鮮血從他腦後蔓延出來,迅速染紅了大片水泥地。
樂閑雖然年紀小,但也大約明白,這是死人了。那人眼睛摔得幾乎脫了眶,死氣沉沉的雙目正對着樂閑的方向,像是索命的厲鬼。
樂閑被吓得渾身發抖,無法動彈,他僵了一會兒,哆哆嗦嗦地掙紮着從長椅上爬下去。由于手腳發軟,他砰的一下摔了下去,下巴磕在水泥地上,霎時破了皮。他一擡眼,正好平平對上那人有些猙獰的面容,吓得幾乎尖叫起來。
就在這時,一雙幹燥溫暖的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頭頂傳來一聲,“不要看。”接着他被攔腰抱起,被按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中,耳邊響起賀寂低沉好聽的聲音:
“別怕,哥哥在這兒。”
樂閑埋頭在賀寂的胸前,被他帶離了花壇,聽見他和保安說那邊有人跳樓了快打120,然後被他帶回了家。回了賀寂家,樂閑才後知後覺地哭了起來,他趴在賀寂懷裏,揮着冷冷的小巴掌,在賀寂臉上胡亂地拍。
樂閑醒來時,天才蒙蒙亮,他想起了夢中的情景,有些替那個輕生的年輕人惋惜。雖然惋惜,但這對年幼的他來說,也确實是一段是很恐怖的經歷,不過因為賀寂的及時出現,這回憶又變得一點也不可怕了。
如果要說有什麽特別異樣的事,那估計就是他拍打賀寂的聲音和手感有些太寫實了,朦胧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啪的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