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從醫生的辦公室裏走出來，唐寧不知不覺走到天臺上。

唐寧知道他媽這是沒幾天了，要不醫院這種地方有希望的話一定會留下病人來宰的。這些勸他帶他媽出院的話終于讓唐寧真切的感受到被這個世界抛棄的覺悟。從這以後再也沒有人愛他了，他想起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只恨自己沒本事：媽，都是我不好，我沒能讓你住上大房子，你現在病了，我連藥費都給你湊不齊，兜裏一千塊錢都摸不出來！是我沒用，我沒出息！

他望着下面蝼蟻一般的人群，眼眶漸漸模糊。

唐寧抱緊自己，他開始懷念朱陽陽懷抱裏的溫暖，即使是不真實的，是從不屬于他的。可是他真的好想朱陽陽。如果真的有如果，希望自己可以早一點遇到他。這樣也許自己就有多一點的可能遇到他，陪伴他。即使得不到也沒關系，至少那是還擁有從頭開始的年紀。而如今，哪怕一個被騙的眼神都會讓自己無定法忍受。

那雙永遠不會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那對不是最愛自己的目光。以及不是自己第一個擁有的居住權。這些都讓唐寧難以面對。三觀的不同，使自己很難融入他的世界。

而他唐寧呢？家庭這樣。想做的事由不得自己；衣服即使破爛到不行，只要還能穿，就絕不扔掉；每天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偶爾能吃上一口肉，已是萬幸，又哪裏來的豐盛一詞；見過的世面也就那些，每天為了生機發愁的我，能找到一份可以打幾天零工的地方已經很好了，有時為了得到錢，還要巴結，自信怎麽可能還有呢？說我慫，要是有可能，誰不希望有骨氣的活着；朋友嗎，可能也就一個李鐵蛋吧，這麽多年還好他黑能陪着自己，聚會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曾被邀約過；認識的人不是惟利是圖的地痞流氓就是耀武揚威的包工頭。

這種天壤之別的身存，防守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唐寧心想朱陽陽這樣的人，想忘記點什麽大概也是很容易的。他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讓他心煩的人天天厚着臉皮，在身邊亂嚷了，也不會有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男朋友令他被朋友恥笑，丢了臉面。

唐寧不敢回頭細想這些年發生的事，他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最後一絲不舍得大約就是內心深處對朱陽陽最後的死皮賴臉。他在心裏默默大喊：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對你好了，我喜歡的你統統否決；我窮慣了，又不敢花你的錢，也習慣不了你那種生活。你看看，我們之間差這麽多，你叫我有啥自信跟你站在一起？！要是有一天你醒悟了，就該多恨我賴着你了。

終于忍不住，唐寧包着眼淚，對着前面的深淵大喊：“朱陽陽！你他媽的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什麽都沒有了！！！也什麽都沒有過！操！你！媽！”

一直跟着的朱陽陽看見唐寧往天臺上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路跟着，生怕一個走快被看見了又怕一個走慢跟丢了。這麽晚來天臺做什麽？抽煙嗎？難道是他媽媽的病情的又惡化了？不能啊，要是病情惡化，現在應該陪在他媽身邊。

聽到唐寧罵他，朱陽陽卻笑了，他想要是唐寧在他面前也能這樣，大約會更讓人喜歡一點。

朱陽陽發現對于唐寧的心思他是越來越想搞懂了，可能這就是愛情的樣子吧。自己對他的厭煩越來越小了，相反的常常想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但不知道為什麽，自打從警察局出來，接到母親病危的消息後，唐寧就一直躲着他。第一次朱陽陽在一個人身上找到了挫敗的感覺，朱陽陽現在很想沖過去掐着唐寧的脖子問他，為什麽要逃。但是現在還不能，計謀還沒得呈呢？現在去什麽都會落空的。

唐寧這個人的憤世嫉俗和市儈谄媚朱陽陽都是懂的。雖然他沒有過過那樣的生活，但是那份糟心他是看在眼中的。

他想讓唐寧快活一點，哪怕一點。

唐寧喊完之後，又想起他媽媽之前的一席話，心裏更不是滋味。

“媽知道自己活不長了，你也別浪費錢了，咱不治了，這麽累還活着幹什麽，化療肯定很難受，我不想再找罪受了。我知道你心裏有喜歡的人了，媽走了，也想着你總得有個人陪着，照顧你，心裏有你。你只要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別的……随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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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知道是自己沒本事，人都想活着，誰想求死呢。但是讓朱陽陽來成為那個陪他的照顧他的人，唐寧是不敢想的。唐寧的心揪成一團，又有那麽一瞬間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一點優點都沒有，以至于這麽長時間，在朱陽陽的心裏什麽也沒麽能留下，就算一個背影也好。

在朱陽陽心裏，唐寧一直是皮糙肉厚的，可他這一刻卻害怕唐寧真的就尋了短見。

他剛想邁步上前把人抱下來，唐寧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唐寧接了電話，是護士站的姑娘打來的，唐寧母親的病情又出現了一波反複，現在要送ICU觀察，唐寧得下去簽字。朱陽陽在他轉身之前趕緊藏住自己的身子，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麽會覺得被發現了很尴尬。

唐寧跟着護士站的護士忙上忙下，終于還是讓他母親穩定下來送回了原來的病房。只是人還是昏迷的。唐寧也顧不上吃飯休息，甚至水也顧不上喝一口。他疲憊的走到母親的病房外的走廊上，想在走道裏的椅子上圈着睡會兒。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好像看見了朱陽陽，他又怎麽也睜不開眼睛醒不過來。

大約是因為心裏明白這是個夢，唐寧又放肆起來，他迫切的想把朱陽陽的幻影留下。身體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擁抱朱陽陽。他害怕靠得特別近就會看清楚朱陽陽那張臉，那個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硬氣的人會如同風中的影子一瞬間就化為無數片，然後吹像更遠的地方。他怕一切真的只是夢，他又知道這大概就是一個夢。

朱陽陽看到這樣的唐寧，順着他的雙手抱着他。唐寧的手在朱洋洋的背後慢慢的撫摸着，好像再确認什麽。朱陽陽用自己的手撫摸着唐寧，給與此力量。朱洋洋的手剛碰到唐寧，唐寧就安分了許多，依偎在朱陽陽的懷裏竊取他身上的呼吸。

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唐寧身上，又将唐寧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朱陽陽深深嘆了一口氣。期間因為位置的移動，唐寧睡得并不安穩，夢裏也不知道遭遇了什麽，他身體緩緩的掙紮着，朱陽陽卻由着他，并沒有暴躁的搖醒唐寧。他也想讓唐寧歇一會兒，易地而處，如果是自己遇到了這麽糟心的生活，怕是也想上天臺也想破口大罵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歇一歇的。

朱陽陽還唐寧醒過來之前就悄悄離開了。

唐寧是在早晨護士來往的腳步聲中醒過來的。他睡得後腦勺發疼，整個人有些迷茫的兩眼發直。他坐在那兒想事情，想着昨天晚上的那個觸感好真實，不過，自己應該是在做夢才對。可是他又覺得朱陽陽是真的在這裏陪了自己一晚上，心裏難受起來。

這個男人最可恨的就是，你以為他愛的時候，他冷笑，你以為他不愛的時候，他又默默的站在你背後。

唐寧煩躁的扒拉自己的雞窩頭發，強迫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要像個娘們兒一樣再去想這種事情了。

可是一想到将來跟朱陽陽談情說愛的不是他，跟朱陽陽滾床單的人不是他，陪伴在朱陽陽身邊的人不是他。自己再也沒有資格看到朱陽陽，唐寧又覺得昨天那一股想跳樓的心思又在心裏打轉。

當然他不會去死，就算再想，他也要把該履行的責任完成。

唐寧終于明白感情這種東西，不會以自身的意念為轉移。不能夠用思考、理智來去判斷的。它是心魔，很自由，很讨厭。所以唐寧想，也許不懂什麽狗屁愛情，人還能活得輕松自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