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不能總這麽單純良善
大年三十兒傍晚,帥府主院兒裏乒呤啷吵了起來。
吵到入夜,在大帥夫人胡滿華的哭嚎聲裏,大帥沈延煩躁的甩臉子出來,去了三太太那兒過夜。
樸淞打聽了來回話,沈頃聽完沒說什麽,這晚卻是睡得挺踏實。
至于自己一早要離府,不用等他一路回邊線的事兒,也就沒必要跟大帥說了。
畢竟那邊兒,怕是也沒空管他了。
然而,彼時的蘇黛,卻失眠了。
許是因着白日裏睡得太多,到夜裏子時,她還輾轉反側盯着帳頂出神。
實在睡不着,只想着沈頃。
算着他還有兩日才能回來,又覺得兩日也有些漫長,今晚都有點難熬起來。
翻來覆去後,幹脆掀被子起身,披了披風下床。
到桌邊挑亮燈燭,又搬過床尾櫃上的繡筐,幹脆坐在燈下繼續做針線。
她量了沈頃的尺寸,就想趁着這兩天無事可做,給他裁身貼身的內裳。
畢竟先前送他那條圍巾,原本不是專程為他織的,他不知道就罷了,自己總不能裝傻。
那人總是軍裝革帶,腳踩軍靴,在屋裏時也就是穿件兒白襯衣。
大概只有晚上歇着,夜裏入睡,才換的上一身兒內裳。
蘇黛想着他以後每每睡時,都貼身穿着她一針一線親手縫的衣裳,怎麽着也能想着她。
冬日裏天亮的晚,針線活一做就是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上下兩件的天青色亵衣,總算收了尾。
蘇黛仔細查看過針腳,小心将衣裳疊好。
這是她為沈頃做的第一身兒衣裳。
蘇黛菱唇淺彎,唇角翹起。
真想親手給他換上……
熬了一夜,困意再次後知後覺湧上來,蘇黛解下披風,回身又爬上榻,鑽進了被窩裏。
故而一大早起豆蔻來敲門,就跟昨日一樣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
“小姐,用膳了。”
馮岑月将盛飯的湯勺一撂,拍拍手兩步上前,将門拍的哐哐響。
“黛黛,用過膳再歇,你這孩子怎麽了?哪有成日裏賴着榻不起身的?餓壞了身子怎麽辦?聽見娘說話沒!”
蘇黛無可奈何,眼看門栓都被自己親娘拍的直吱呦,只得掀開被子下榻去開門。
門一開,馮岑月就叉着腰打量她一眼,“這兩日怎麽了?不舒服?眼睛怎麽都熬青了?”
蘇黛扶額嘆氣,“我穿戴好就出來,您別喊了。”
說着門一關,進屋折回了床前,無精打采地往身上套衣裳。
馮岑月看着被關上的門,頓了頓,忍不住嘀咕一句。
“這丫頭…”
蘇逢坐在飯桌前,見狀輕笑一聲。
“我阿姊,興許是得了相思病,夜裏睡不踏實吧。”
馮岑月一瞪眼,兩步走回來,伸手就要擰他耳朵。
蘇逢眼疾手快的将自己兩只耳朵都護住,好聲好氣地認錯。
“好好,我知曉了,再不亂說了啊!”
馮岑月氣哼一聲,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你這張嘴,就病歪歪的時候能老實!再說不該說的,看我不給你縫上!”
蘇逢捂着被拍疼的後腦勺,苦哈哈笑着,“得,您這手勁兒,能直接給兒子拍成病歪歪…”
豆大娘看娘倆拌嘴,一時失笑,又忍不住勸馮岑月。
“夫人,日後是不能再随意對着少爺拍腦袋擰耳朵了,他也大了,該說親了,該注意的得注意。”
蘇逢接話,“就是,娘,我不是孩子了。”
馮岑月哼了一聲,在桌邊坐下,“不是孩子,你以後就少貧嘴,少讨打,你倒是給我穩重出兩分樣子來看看!都是一胎生的,小時候屬養你費事,長大了,你離你阿姊還差遠了,你合該是個小閨女,你阿姊才像個頂梁柱的樣子。”
蘇逢悄悄撇嘴,默默咬了口白生生的饅頭,沒再吱聲。
他知道,他要敢跟他娘杠,她娘能從他襁褓裏就念叨起。
正巧蘇黛從屋裏出來,無精打采晃悠悠地坐到桌前。
豆蔻起身替她盛粥,蘇逢連忙雙手奉上箸子。
“來,頂梁柱阿姊,快請用膳。”
馮岑月氣笑,擡手指了指他,隔着蘇黛在中間,到底沒再上手揍。
蘇黛也失笑一聲,睨了眼蘇逢,伸手接過箸子。
衆人用着膳,馮岑月看了眼蘇黛眼下的烏青,和聲念叨。
“實在無趣,白日裏不如出去走走,夜裏興許也就睡得香了。”
蘇逢點頭,接話道,“用過膳,我陪阿姊出去走走。”
蘇黛垂着眼慢吞吞用膳,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這兩日日夜颠倒了,現今頭腦發脹,只想回房睡覺。
然而膳後,在馮岑月一疊聲的催促裏,蘇黛依然沒能如願回房補覺,而是被蘇逢拽出了院門。
從巷子裏出來,被迎面的寒風一吹,蘇黛激靈靈一個寒顫,而後徹底清醒過來。
她手揣在披風下,握着鹿皮暖水袋,心下嘆息一聲。
也好,總日夜颠倒也不是事兒,就趁今日再颠倒回來。
新年初一,姐弟倆沿着人際稀薄的街道慢悠悠散步,蘇逢時不時歪頭看她一眼。
蘇黛淺嘆,瞳珠流轉,眼尾輕輕睇了他一眼。
“有話你說就是,總看我做什麽?”
蘇逢嘻嘻一笑,“也沒什麽,阿姊,你可是如我說的,因着惦記那沈二爺,所以夜不能寐?”
蘇黛眼睫輕翻,“我是閑的!”
蘇逢一噎,咂了咂嘴,握着手點頭。
“也對,若是鋪子開着門,阿姊忙着掙錢,自然就沒空想別人了,要麽明日我們就開門營業吧?”
蘇黛失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這話當然不是真的誇蘇逢,蘇逢也不傻,自然聽得出來。
原本也就是一句玩笑,故而他也沒接茬,适時轉移話題。
“阿姊,有件事我沒與你說。”
“嗯,說。”
“昨日我去書院給院長拜年,聽見院長跟徐大哥說話,說是南街書齋王家的小女兒,想說給徐大哥做媳婦兒。”
蘇黛眼睫輕眨,“嗯。”
蘇逢打量她神色,“我不是故意聽,湊巧聽見罷了,徐大哥見我來,就起身岔開了話題。後來他送我出門,就問起阿姊。”
“阿姊知道,那兩個大兵日日在咱們家鋪子盯樁,鎮子就這麽大,有點風吹草動,便傳的人盡皆知了,徐大哥一回來,便都知道了。”
“但他只問阿姊是不是受人欺負了,可是身不由己,那麽好性子的人,臉都陰了。”
蘇黛聽到這兒,駐足側身,盯着蘇逢看。
“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蘇逢抿抿嘴,眼眸澄澈單純。
“阿姊,你記不記得爹病重那兩年,徐大哥日日來我們家給爹看診,爹臨終前說,徐大哥是個好郎君,叫我們不要嫌貧愛富,爹為何臨終還要提起徐大哥呢?”
蘇黛與他對視,突然便覺有些心累。
她想了想,輕聲問蘇逢。
“你記着徐院長對你的看重,記着徐星嘉幫爹看診,記着他幫我們操持爹的後事,記着爹說他好,你感激徐家感激他們父子,是不是?”
蘇逢握着手點點頭,輕聲告訴蘇黛,“徐大哥對阿姊也很好,人要知恩圖報。”
蘇黛輕輕搖頭,月眸中的清光微微暗下去。
“阿逢,你長大了,不是孩子了,心地良善不是錯,還是一種美德,但你不能除卻心地良善,別的心思就都沒有。”
“你這樣單純,你要我和娘怎麽辦?”
蘇逢微怔,“阿姊,我...”
蘇黛轉身繼續往前走,聲線清柔打斷他:
“你過來,聽阿姊說。”
蘇逢捏着手,手足無措的像個孩子,亦步亦趨追上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