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罔象
外面一道白光直沖霄漢,江墨俯身窗口往下看,看見了一個比壓在月生海身上大好幾倍的陰陽八卦陣,而那位許大師穩坐其間,依然敲他的木魚,桃李卻站在圈外。
江墨看不太懂這個陣仗,“這是在幹什麽?”
笏九冷笑,“果然是個妖僧。”說完直接摟住江墨的腰,從窗口躍下去。
江墨沒有絲毫心理準備,忽然整個人就懸空了,頓時就像是被吊在空中的小雞仔一樣呆住不敢動彈,直到雙腳沾了地才發現自己腳軟了。
基本上,桃李做的任何舉動江墨都是看不大懂的,比如她現在就念了句咒語,捏了個類似于手決的東西,那把桃木劍瞬間淩空而起,飛向了許大師,直到那把桃木劍刺進許大師的胸口……
她才明白過來,莫非我們跟那位許大師是處于對立狀态?
許大師有什麽問題?
在那把劍刺進許大師胸口的同時,江墨看到了這輩子最令她反胃也最驚悚的畫面。
許大師體內像是有什麽怪物在上下亂竄,身上的皮肉一張一弛,有些地方凸起來,有些地方凹下去,跟着他锃亮的腦門中間忽然剌開一道裂縫,瞬間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他身上的皮肉随着那道裂縫猛然爆開,從皮囊裏面不斷鑽出一只只黑色的老鼠。
江墨倒吸了一口涼氣,遍體生寒,雞皮疙瘩不斷往外冒。
晚飯的時候,她居然是跟一群老鼠在共進晚餐?
老鼠企圖逃出八卦陣,桃李又另掐了個手決,以她的腳尖為起點,一竄火苗一分為二沿着八卦陣的外圈迅速燃起,在另一頭交合,八卦陣形成了一個火陣。
企圖逃竄的老鼠來不及閃躲,紛紛葬身火海。
四周很快蔓延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包括老鼠在火海中苦苦掙紮的悲鳴,吵得人不得安寧。
笏九說:“聽過《勿謗佛》的故事沒有?”
江墨還處于震驚當中,聽到這話,只愣愣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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笏九繼續道:“一群披着人皮的鼠輩假借佛的名義在外為非作歹欺世盜名,何嘗不是鬼蜮之徒衣冠禽獸?這才是真正的謗了佛。”
大火燒了很久,而那群老鼠像是燒不盡一樣,不斷從那張人皮裏面竄出來,一批一批往火海裏聚集,與其說是逃難,不如形容為赴死更為貼切。
桃李漸漸有些支撐不住,這麽大的陣法太過于耗費真氣。
江墨有些着急,“為什麽老鼠好像怎麽燒也燒不完?”
“那妖僧在這之前肯定在自己周圍布了陣,”笏九忽然一頓,說:“不,是在幕後操控的人布下的陣。”
“沒有其他辦法了麽?”江墨捂着鼻子嘴巴,那味道讓她十分難受。
笏九說:“萬物相生相克,即便有也不一定起得了作用,那小丫頭善用火,這已經是最有效的手段了,那就是一群普通老鼠而已,不是什麽妖魔鬼怪,再強大的神仙道法在面對不斷滋生的蝼蟻團也同樣束手無策。”
難道這回真的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江墨想了想,說道:“那如果直接破除那個妖陣,行得通麽?”
周圍的火燒得太旺,熱氣不斷撲面而來,笏九熱得直往下滴汗,他不斷搖着手裏的折扇,一只手扯了扯衣襟說:“所以我在想到底要怎麽個破除法。”
“作為一只千年老狐貍精,這個對你來說會很難麽?”江墨說:“你一直以擁有三千年道行為傲,我以為法術應該很厲害才對……”
“我是妖,修的是妖術不是道術,我怎麽知道該怎麽破除陣法?”笏九快把手裏的折扇搖出一團龍卷風來,“平時我使妖術的時候比較随性,不講究章法,高興用幾成就幾成。”
笏九說着,把扇面一收,又說:“不過試一試也無妨,但是你記住,要是我在裏面出現什麽危險,你千萬記得要來救我。”
江墨聽聞此言,有點壓力,“我要怎麽救你?”
“那火對你來說沒什麽傷害,那個陣法說不定也有點忌諱你,就是那些老鼠可能不怵你,畢竟老鼠真的只是老鼠,”笏九嘆了口氣,“可能會被咬那麽幾下,你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
“……哦。”江墨應道。
笏九說完剛想飛起來……
“等一下,”江墨用手扇着氣味,說:“把你的扇子借我用一下。”
“什麽扇子,這是我的尾巴!”笏九輕巧一躍,整個人已經騰至半空,将手裏的扇子一甩,果然化為他身後的六根狐尾。
笏九整個身體泛着淡藍色火焰,六根狐尾怒張,腳尖輕輕一點,往八卦陣中央飛去了。
四周的火焰已經竄出了三尺多高,江墨看不清楚裏面的情況,難聞的氣味鋪天蓋地漫過來,以及老鼠刺耳的齊鳴不絕于耳,仿佛要響徹整個夜空。
江墨擡着腦袋看着上方,忽然發現裏面似乎有個什麽東西往外邊飛擲而來,伴随着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吼:“啊——”然後一個白色的物體落在江墨腳邊,順便摔出個坑來……
江墨:“你——”
笏九手忙腳亂從坑裏爬起來,江墨扶了他一把,他站起來之後,發現自己整個人矮了半截……笏九趕緊掀開自己的仙氣飄飄的雪白色袍子……
江墨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笏九下半身已經現出原形了。
笏九一口獸牙咬得“咯咯”響,甩開江墨的手,說:“我再試試。”說完再一次一飛沖天,又赴火海而去。
江墨有些不放心,仔細盯着火焰的上空,眨巴眨巴眼睛,屏氣凝神地注視着。
忽然,夜空中又出現一抹雪白色的身影,速速飛擲而來,這回摔在了距離江墨十米遠的地方,江墨急忙跑過去,笏九已經完全現出原形了……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桃李開口了,“狐貍精你還能不能行了?我快撐不住了。”她滿頭大汗,要維持住這麽一大片火海實屬不易,而且今晚她才吃了幾口菜,別說真氣夠不夠用了,體力倒先透支了。
江墨說:“要不我來試試?”
笏九迅速爬起來,“上來,我帶你一程。”
江墨坐在笏九背上,抱住了狐貍脖子,笏九一躍而起飛至火海中央,江墨看見了八卦陣中央那烏央央的一團東西不斷往四周發散逃竄,那就是老鼠群。
她先犯了一回惡心,再穩住心神,說:“下去吧。”
笏九沒應聲,直接往中央俯沖,沖到一定距離之後停下來。
這麽近的距離,讓江墨産生了一種頭皮發麻的裸感體驗,老鼠齊發的叫聲如雷鳴于耳,那味道沖得她真不開眼睛。
江墨屏着呼吸大聲問:“我要怎麽做?”
笏九說:“把你的手放進去,撥開老鼠之後會看見一個原形的陣法圖案,然後用你的掌心摁下去試試看。”
江墨不确定地問:“這樣有用麽?”
笏九默了一會兒,說:“反正你身上哪兒都能用,何妨試試?”
江墨忍住恐懼,一只手抱住了笏九的脖子,一只手顫巍巍地往老鼠冒出來的中間伸過去,手還沒碰到,一直老鼠跳起來沿着她的手臂迅速爬上來,江墨呆住不動了,不是淡定,是被吓破了膽,靈魂出竅了。
笏九喉嚨裏發出低沉兇猛的獸鳴,把老鼠給吓得掉下去,老鼠随着大群跑了。
他催道:“快。”
江墨咬咬牙,閉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伸手往下探,掌心摸上了一片黏膩的溫熱,來自老鼠的體溫,她揚手不斷把老鼠王外撥開,忽然感覺到又有老鼠順着自己的掌心往上爬,同時掌心傳來密密麻麻的刺痛,她猜想應該是被咬了。
笏九喉嚨裏持續發出低沉的獸鳴,把爬上來的老鼠給威懾下去。
江墨把眼睛睜開小小的兩道縫,顧不上周圍的老鼠,她看見了一個鬼畫符一樣的圖案,那應該就是妖陣了,她一邊撥開老鼠,看準了中間的紅點,掌心往下一摁,瞬時狂風乍起,差點把她給掀翻過去,但是她的手摁在妖陣中央,形成了一個穩固的連接點。
而這時,妖陣周圍往外蹦跶的老鼠終于消失。
江墨驚喜叫道:“可以了!”
她喊完才發現不對勁,她現在的身體是懸空了的,風還沒停下,而笏九已經不知去向。
江墨現在懸在半空中,是被陣法裏那陣風給吹起來的,風将她卷着往外拉扯,她想把手拔`出來,奈何使不上力氣。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這陣風給裹成卷心菜的時候,耳邊忽然有個聲音傳來:嗡——叱啉牟——
聲音低沉有力,仿佛穿透天際。
江墨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句話的意思,也還沒來得及疑惑為什麽這把聲音聽上去會覺得有些耳熟這個問題,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識。
風一停,她整個人往下墜,落入了某人的懷裏。
此時,東方既白。
笏九是被風給吹跑的,包括前面兩次也是,那陣風又邪又強勁,他居然抵擋不住,不僅如此,還一次次讓他現了原形。
桃李收了陣,整個人有即将虛脫的跡象,她的陣法持續得太久,耗費了太多真氣,現在她的雙腿抖得跟殘枝枯葉似的,要是再起一陣風,估計她就能雲游九霄了。
她從兜裏摸出了随身攜帶的桃木梳,認認真真地梳理着自己那層厚厚的劉海,然後才往江墨的方向走過去。
見了那人,她站着,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先生”。
笏九甩着六條尾巴也跑着過去,說:“你要早點來了,能省去我們多少力氣?”
藺傒文看着笏九身上被風吹成一堆雜草的狐貍毛,說:“處理了一點小事。”
“一點小事讓你先生忙活一個晚上?”笏九把六根狐尾甩得跟孔雀開屏似的,“你不會已經步入年老體弱階段了吧?”
“笏九,閉嘴。”桃李瞟了他一眼。
藺傒文沒理會笏九的不敬,說:“剩下的你們自行處理。”說完就抱着江墨轉身離開了。
笏九看着走遠的藺傒文,忽然道:“丫頭。”
桃李扭頭看着他。
他說:“借一下你的梳子怎麽樣?”
桃李沒搭理他,也轉身走了。
笏九跟在後面嚷嚷,“借一下梳子怎麽了?我的狐貍毛打結了,給我順順毛,我給你記一大功怎麽樣?你怎麽跟你師父一樣不近人情呢?”
……
……
月生海感激地握住桃李的手,眼角垂着兩滴清淚,說:“多謝仙姑救命之恩,仙姑想要什麽?香車豪宅,鑽石珠寶,随便挑。”
桃李抽回自己的手,掌心蹭了蹭待在自己懷裏的笏九的狐貍毛,“不用,我不需要這些。”
“那你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不要。”
月生海心生疑惑,一直以來在他身邊圍繞的全是些虎狼之輩,一個個要麽貪他的錢財,要麽貪他的美色,這位小姑居然如此四大皆空?
他一感動,又去拉桃李的手,拍了拍,說:“既然如此,那以後仙姑有什麽需要用得上月某的,月某自當竭盡所能,”
桃李再次抽回自己的手,在狐貍毛上又蹭了蹭,說:“不用,你一個肉體凡胎,幫不上什麽忙。”
月生海:“……”
桃李要走的時候,月生海忽然道:“對了,笏道長和許大師哪兒去了?”
桃李一頓,轉過來說:“一個妖道,一個妖僧,不提也罷。”
……
藺傒文抱着江墨回到書社門口,将她放下去讓她靠在門邊上,他蹲在她跟前,擡手撥開她蓋住左邊臉頰的頭發,她左邊的眉尾下有一顆朱砂平痣,鮮紅得仿佛要滴下血來,他用指尖在上面摁住,慢慢摩挲,目光透過眼鏡的透明鏡片,流出了萬分的留戀。
這顆朱砂痣是他的。
***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寫的我十分游離,怎麽都進入不了狀态,之前寫《我心頭暖陽》的時候也是,所以《暖陽》完成之後我不特別滿意,總感覺那是個半成品,希望這一篇不要成為廢品。
而且我老想着小編輯和帥房東的故事,因為現代甜文寫起來身心暢快不糾結,我至今都在奇怪當初我為什麽非要這麽早就開一篇神怪靈異文?我都還沒調整好嚴肅正經的心态!捉個妖精就跟鬧着玩似的。
寫完之後總覺得這只千年老狐貍精怎麽那麽煩?到底能不能行?三千年道行白瞎了?
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