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伶
江墨摸了一下額頭,滿手心的汗。
身上出了汗之後,被風那麽一吹,忽然覺得脖子背上發涼。
屋裏哪來的風?
江墨望向窗口,有一扇窗沒有關緊,風從底下的縫吹了進來,夜裏的風還挺大,窗簾都給吹開了,屋外的月光投進來,一束顯得寡涼的白光孤零零地淌在地上。
原本江墨沒打算搭理的,但是外面的風越吹越急,而且外面好像開始下雨了,雨水滴滴答答敲在玻璃窗上,連剛才僅剩的月光都給收了回去,雨越下越大,她只好下床打算去把窗戶關上。
這宅子裏的窗玻璃是上下移動式的,江墨想把窗玻璃拉下來,但是窗戶好像卡住了,拉不下來,江墨試着用力再往下壓,窗戶依然紋絲不動。
這就怪了……
在江墨打算放棄回床上的時候,忽然感覺右邊的腳脖子一陣冰涼,她下意識低下頭去看,不意就看見自己的腳脖子上挂着一只手,枯瘦如柴,蒼白可怖,這只手的手腕連着地板,像是從地板上冒出來的,這東西看得她心裏發毛……
江墨動動腳,想把這東西踢開,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的右腳根本無法動彈,而這時,她身後傳來“咚咚”兩聲敲玻璃的聲音,江墨有一瞬間感到背脊發麻,蔓延至整個腦門。
……這裏可是二樓。
身後敲玻璃的聲音越敲越發狠,“砰砰”聲差點震碎玻璃,在無法辨認的情況下,江墨有一種背後那個東西下一秒就會撲過來的感覺,她想走開看看後面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但是腳脖子讓底下那只手拉住了動不了。
忽然那扇窗玻璃好像是慢慢地被往上擡了擡,外面的風一股腦地争搶着全往窗口擠進來,把江墨的頭發吹亂了,她明顯地感覺到了背後的那股令人顫栗的陰涼,同時,有另一團不屬于她的黑色長發從她背後散開,幾乎可以将她整個上半身給吞噬。
江墨想跑開,但是底下那只手的力氣很大,她拼了命想動一下,忽然後面那東西往她背上猛地一推,江墨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立馬轉過來看向窗口——
看見一個披頭散發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白衣鬼影,風很大,一頭長發滴着水,亂糟糟地糊在臉上。
他擡手撥開覆蓋在臉上的長發,露出一雙漂亮的狐貍眼睛,紅色的瞳孔因為憤怒而擴張,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張口罵道:“擋在窗口幹什麽?沒看見外面那麽大的雨麽?”
江墨愣了半天,大松了一口氣,“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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笏九跳進來,轉身想把窗戶拉下來,卻發現這窗戶能擡上去,卻拉不下來,他運足了氣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往下一拉,玻璃外的鐵框跟窗臺上的鐵護欄互相撞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江墨:“……”
江墨想站起來,這時才想起來自己腳脖子上還挂着一只枯手。
笏九也看見了,二話不說擡腳就把那只手往牆壁上一踢,枯手撞在牆上,順勢遁匿了。
江墨驚滞了兩秒,問:“那是什麽?”
笏九抖了抖自己白衣上的水珠,說:“類似于宅妖一類的東西,這世間飄蕩着許多氣和靈,有些氣和靈經過常年的凝聚,會慢慢化為與這個世界上相似的物體,這些東西比較低級,對人類不足以構成傷害,但有些會被植物或者動物所吸收,久而久之,邪者成妖成魔,善者成仙成佛。”
江墨愕然,“這世上真的有神和佛麽?”
笏九聳聳肩,“反正我沒見過,”他說完忽然一滞,“不,我應該見過,可是他那種身份算是神麽?他又不屬于天界……”
屋裏沒開燈,剛才江墨被吓得狠了,已經懶得去追問他在糾結什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把燈開了,腳脖子現在都還遺留着冰涼的感覺,她打了個寒顫,問:“你怎麽來了?”
笏九來不及回答就先打了個噴嚏,biu~一下變回狐貍原形,扭着身子甩了甩附在狐貍毛上的水珠,說:“我渾身濕透了……”
“只能用吹風筒……”江墨說:“可惜這個房間好像沒有。”
“哈嘁~”笏九一個噴嚏打得六條狐貍尾巴往四面八方炸開,跟着利索地跳上了床,整個身子鑽進棉被裏,縮成一團。
江墨問:“所以你怎麽會過來的?”
笏九的聲音從被子裏悶悶傳出來,“明天再說。”
江墨走到床邊,看着被子裏鼓起來的那一團東西,說:“你這樣會感冒吧?”雖然她也不知道覺得作為一只六尾狐妖,感冒了的話就很滑稽了……
最後江墨把笏九抱起來用被子擦了擦才讓他睡覺。
折騰了大半夜,江墨也懶得講究,關了燈鑽進被子裏也睡了。
斟美酒不由我離情百倍,恨不得與張郎舉案齊眉。
張郎啊!
學梁鴻與孟光夫高妻貴,又何必到長安去候春闱。
做一對并頭蓮朝夕相對,不強似狀元及第衣錦榮歸?
月郎,月郎啊……
江墨睡得并不安穩,隐隐約約聽到有女子唱戲的聲音,腔調哀怨凄苦回蕩在走廊裏,像求而不得才茫然,像尋不到歸處而徘徊。
月郎,你我做一對并頭蓮朝夕相對……
月郎……
月郎……
那聲音就在耳邊躊躇不去,江墨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冷不丁對上床邊的一雙空洞幽魅的眼睛,狠狠吓了一跳,瞬間頭皮要炸開,她張嘴叫了一聲。
笏九迷迷糊糊從被子底下鑽出腦袋來,忽然一眼也看見了床邊站着個古怪的人影,一個沒心理準備外加神志不清,也吓得下意識跟着一起“哇哇”聲尖叫。
房門讓人從外面踹開,房間裏的燈被打開,而站在床邊的東西瞬間消失了。
藺傒文漫不經心看着那只鬼魅從眼皮底下溜走,然後走到床邊,發現江墨已經吓呆滞了,而笏九則虛弱地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問:“沒事吧?”
江墨一只掌心壓着心髒,第一次覺得這種感覺非常糟糕,且十分無力,憑什麽她生來就要看見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日常生活。
藺傒文瞟向似乎已經不省人事的笏九,江墨這才反應過來床上還趴着一只六條尾巴的東西,急忙将被子一掀,蓋住了笏九,然後沖藺傒文幹笑……
藺傒文當沒看見,問:“剛才怎麽了?”
江墨回想起剛才那雙似幽似魅的眼睛卻仍心有餘悸,一時沉默下來,剛才黑暗中她隐約看見的是一個人影,不對,是鬼影,長相沒看清楚,但是能确定那只鬼一身戲子扮相。
“我剛才隐約聽見唱戲的聲音,而且還看見她了,”江墨不知道他信不信,所以盡量言簡意赅,語氣堅定,想要顯得更有說服力,“但是你一來她就跑了。”
“ 哦。”藺傒文朝房間的四周掃了掃,最後目光回到她身上。
江墨有些着急,“你不相信我?”
藺傒文淡笑,“我相信你。”
江墨:“……”
“只是——”他稍微皺起眉,“你不是專業捉鬼收妖麽?也害怕這些東西?”
“我……”江墨一噎,說:“我才剛涉足這個行業,對業務還不熟悉……”
藺傒文笑着扶了一下眼睛,一只手往西裝褲的兜裏一揣,“那麽,那個東西還會再出現麽?”
江墨不是很确定地搖搖腦袋,“應該不會,你還是先回房見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既然如此,藺傒文只好點點頭說:“有什麽事喊我一聲。”
藺傒文回房間之前,幫她把燈給關了,江墨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忽然掀開被子坐起來,眼睛在房間裏仔細看了看,內心還是有些微的發憷。
平時看見各種模樣古怪的妖都挺淡定的,今晚竟然接二連三被吓得魂都快丢了,難免産生負面情緒,不過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
江墨把覆蓋在笏九身上的被子拉開一些,怕他呼吸不暢,然後用較平時輕的聲音說:“別躲了,我看見你了。”
周圍沒有絲毫動靜。
江墨繼續說:“我不會任何道術或者妖術,不會傷害你的,我知道你沒有惡意,能出來一下麽?”
等了一會兒,房間裏依然什麽動靜也沒有。
為什麽不出來?
難道已經走了,不在這個屋子裏了?
江墨原本想出去找找看,但奈何身體實在太疲乏,等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江墨是被笏九的噴嚏聲給叫醒的,接二連三撼天動地,江墨往窗邊看過去,笏九已經變回人形,身上穿着西裝,頭上還是那個二八式的帥氣小分頭,唯一比較違和的就是他的噴嚏,簡直要貫穿屋頂。
“我就說會感冒……”江墨坐起來,說:“沒想到你三千年的高深道行居然敵不過區區感冒病毒。”
笏九拿着紙巾用力擤出鼻涕,鼻頭紅紅,說:“最近吃得不太好,免疫力下降了,風一吹雨一淋就病倒了,不過區區感冒病毒,不足為懼。”
門外月生海親自過來敲門,“江墨,你醒了沒有?下來吃早餐了。”
江墨猛然一驚,示意笏九別說話,往門外應道:“好,我這就來,月先生,你先用餐,不用等我,我待會兒自己過去。”
“那好,別耽誤太久了。”
“……”
江墨小聲問:“你怎麽辦?”
笏九說:“我從這裏下去,等一下從門口光明正大地走進來,我就說是你的道友。”
“那你還昨晚冒着雨過來?直接等天亮了再來還不至于感冒。”
“我原本是打算在外面的樹上呆一晚,等天亮了再來的,”笏九先回原形,躍上窗臺,說:“誰知道這鬼天氣說風就是雨!”說完往樓下一躍,走了。
江墨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趕緊跑過去喊道:“等一下,笏九!”
一眼望下去,笏九已經不見了。
樓下管家正在親自打理樓下花園裏的盆栽,昨晚忽如其來的一場雨,把這些盆栽摧殘成了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樣,他怪心疼的,忽然後勁一陣陰風吹過,跟着就聽到“呼救”兩個字,老花眼往樓上一望,什麽影兒都沒有,頓時心裏發顫,屁颠颠跑進屋裏,大呼:“有鬼啊!!唱戲女鬼出現啦!!”
江墨躲在窗底下,忽然聽到樓下的動靜,知道是自己弄出來的烏龍,暗暗發誓今天一定要将女鬼抓出來!!
……
江墨在吃早餐的時候,果然笏九就由管家領着進屋了。
月生海一見這人,西裝革履,帥氣小分頭,狡猾的笑容,每一個細節都讓他倍感熟悉,他伸手一指,憤憤說:“這不那妖道麽?”
笏九表現出了從容淡定,說:“我與桃李素來不和,積怨頗深,她難免會趁機就給我潑幾滴髒水,我不曾責難于她,我原先以為月先生是個明白人,笏某一向以扶持正道為己任,此次見府上有妖邪作祟,特意前來助沈小姐除妖,但是看月先生的态度,似乎是笏某多管閑事了。”說完裝模作樣地甩袖,“哼。”
月生海将信将疑,看向了江墨,詢問她的意見。
江墨挺無語的,裝得還挺像,連說話都變了味了……
藺傒文說:“既然也是個除妖的,不妨留下來試試。”
江墨趕緊點頭,“是啊,其實笏先生跟桃李只是有一點誤會,笏先生還是信得過的。”至少比她這個半吊子能發揮作用。
聽她這麽說,月生海也不好再說什麽,默認讓笏九留下來了。
飯後,江墨把笏九拉到一旁,問:“你不是能捕捉妖氣這些東西麽?你現在能不能感受到那只女鬼的氣息?”
笏九摸摸自己的小分頭,自信道:“不能。”
“……為什麽?”
“像這種不具絲毫惡意,并且有意隐藏自己的鬼或者妖,基本上很難被發覺,除非她自己現形,我能一眼看穿。”笏九摸完小分頭,用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江墨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笏九又說:“或者借用某種特定功能的工具,又或者是地府中人。”
“地府中人?”江墨以為自己聽岔了,驚了一下。
“嗯,”笏九有意無意瞟向某個位置,說:“地府中身居高位者,有這個能力,那個東西是只鬼嘛,歸地府管,地府的人一來,絕對無所遁形。”
江墨愣了半天,問:“那你有朋友在地府裏當差的麽?”
笏九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然後說:“你以為那些在地府裏當差的是那麽容易打交道的麽?他們雖然在地府裏活動,但是心高氣傲,經常有自認為住在喜馬拉雅山頂的錯覺,很是高冷。”
“你好像很熟悉啊。”江墨懷疑地看着他。
“接觸過一個,”笏九看向了正在客廳裏喝茶的藺傒文和月生海,冷笑,“要不是我有三千年的道行,心胸寬廣,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分分鐘跟他成為世仇。”
江墨很是苦惱,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現在毫無頭緒,昨晚那只女鬼好不容易現身了,她卻被吓得花枝亂顫,把女鬼給吓跑了。
“你怎麽就不知道靈活運用一下自己身上的優勢呢?”笏九看着她,“你不能讓你身上那點東西只停留在身上被動發揮作用,你是能看見這些東西的,任何妖魔鬼怪在你眼前無所遁形,你的眼睛就是我剛才說的特定功能的工具,你之所以看見不見那只女鬼,是因為她躲起來了,你多找找不就可以了嘛?”
江墨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還有這點作用,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笏九笑笑,“你是能敏感捕捉到一些異樣的,有意識地跟着你的感覺去找,別像只無頭蒼蠅亂撞,那樣是行不通的。”
江墨開始覺得笏九像換了個人一樣,靠譜起來了。
笏九忍不住又去摸小分頭,說:“這些是昨天有個人告訴我的,沒想到你區區人類,居然有那麽多功能,你不會是照妖鏡轉世吧?”
笏九剛說完話,扭頭一看,江墨已經不見了。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江墨決定馬上行動,于是往二樓跑了。
昨晚她在二樓房間裏見過她,月生臨的房間也在二樓,這會兒他的屋子裏沒人,她有很強烈的預感,那只女鬼就在那裏。
江墨用跑的,怕趕不上,女鬼又消失了。
她喘了會氣才打開月生臨房間的房門,一瞬間又是一陣冷風,江墨的眼睛在屋裏仔細搜尋着。
藏起來了?能藏在哪兒?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江墨把目光鎖定了牆上那種合照,她一直覺得,照片上的女孩在某個瞬間的神韻讓她覺得挺眼熟的,仔細觀察模樣可能與月生海的祖奶奶有幾分相似,但若乍一眼看過去,卻又不像。
為了不驚動月生臨,江墨走的小心翼翼,靠近那張合照,跟着慢慢擡手摁在女孩的位置上,果然,她的手一放上去,照片上有個人影瞬間現了形。
江墨看着那張臉,有一瞬的怔然,跟着差點兒吓得要當面下跪……
***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早了點,我無發可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