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尾

“要不先欠着,事後再補上……”江墨跪在他腳背上和他打着商量,她深深覺得正事當前,不宜花前月下,“你意下如何?”

聽到門口有動靜,朝歌往門邊上一看,江墨和藺傒文兩人已出門來,她看兩人面色無異,江墨更是春風滿面,似乎商洽的結果很如意。

她朝江墨使了個眼色,江墨趕緊往她那邊走了過去。

“怎麽樣了?”朝歌悄悄地又偷瞄了藺傒文一眼,“我對這位冥君多少有些犯怵,剛才不敢靠得太近,沒聽見你們說了些什麽。”

“笏九确實被抓起來了,不過他說可以帶我們過去看他。”江墨笑笑說。

朝歌稍微放下心來,接着又起了疑惑,“姑娘與冥君似乎……頗有些交情。先前我見你拿出來的丹符,不是一般人可得的。”

江墨猶豫了一下,只說:“我不過是一個賣書的,承蒙藺先生看得起,時有光顧,實在談不上什麽深厚交情。”

朝歌将信将疑,只若有所思地點了下腦袋便不再多問。

藺傒文帶着兩個女孩走出了他寝屋的小院,往另一頭去了。

這裏的布局實在讓人看得眼花缭亂,用“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來形容也不為過,期間還經過一個池子,池子中間堆了一座千層石,最上頭還有細細的水流淌下來。

江墨跟着走一趟下來,路途漫長,已經記不清自己繞了多少個彎子,藺傒文帶着他們走進一扇垂花門,又繞了一圈終于來到一座九層樓閣的門前停下。

門前無人把守。

樓閣看上去極為恢弘大氣,層層疊加,檐牙高啄。

藺傒文先走近門前,擡手只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看起來頗有些年月,推開時立刻發出沉悶的聲響,渾厚而莊嚴。

門打開之時,裏面有一陣細細的涼風吹出來。

藺傒示意她們兩個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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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急忙跟了上去,走近那扇門時特地環視四周,壁分八面,每一面都挂着一副卷軸,江墨看不懂上面寫了些什麽,每一副卷軸下面橫列了好幾階紅燭,燭上燈火頻頻搖曳。

朝歌進來之後也忙忙地跟着藺傒文上樓了。

三個人登樓而上,每一層都是同一副光景。

直到登上最頂層,江墨人還在樓梯裏就聽見了有個人好不節制地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這聲音一聽就是笏九發出來的。

笏九一見有人來了,趕緊大聲嚷嚷,“我說你們地府裏是不是沒人了?連個打掃衛生的都沒有!這椅子,這茶幾,一摸滿手灰,我的瓜子都落灰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江墨暗暗嘆口氣,都成階下囚了居然還是那副德性……

看見藺傒文出現的時候,笏九“呸”一聲吐了一嘴瓜子皮,“喲,什麽風居然把冥君大人給刮了來?這不剛把我關進來沒多長時間麽,怎麽了?莫不是冥君大人挂念本九尾大人了?”

“笏九。”江墨從藺傒文身後冒出頭來,說:“不許出言不遜。”

“你怎麽來了?”笏九一愣,趕緊扔開手上的瓜子急急忙忙坐直了身體,兩眼放光,驚喜道:“你來救我了?”

江墨走到他跟前,說:“我聽說你偷人東西了?”

笏九讪讪地咂咂嘴,“沒偷成,哪兒那麽容易得手?”

“活該,”江墨說:“都三千多歲的狐貍精了,怎麽還這麽不厚道?”

“那東西我有用!”笏九說着偏頭去看藺傒文,沒想到卻見到了朝歌,“你怎麽也來了?不都把你放了麽?還回來自投羅網?山鬼那小子缺心眼吧?”

“與他無關,是我自己要回來的。”朝歌笑了笑。

藺傒文說:“行了,見到了,走吧。”

笏九一聽,慌慌忙忙地拉住江墨的手,“不是來救我的麽?難不成你只是來探監的?”

江墨也緊張地回頭看了藺傒文一眼,見他沒什麽表示,只好過去把他拉到一旁,随之又發現這樣和他說話還是不大方便,于是拉着他跨出旁邊的這扇門,到走廊裏說話。

風吹過來,江墨掃了掃臉上的頭發,說:“你不是說會對他從輕發落麽?”

“會,但不是現在。”他忍不住幫她将頭發攏至她身後,“總得給他一個教訓。”

“那你打算關他多久?”江墨不太習慣他的觸碰,但看他似乎有些不亦樂乎,只好站着讓他來整理。

“看他的态度,”藺傒文一只手扶着紅漆欄杆,頗閑适地靠着,“盜取冥府之物,罪名不小,便是再斬去他三尾也算格外開恩。”

江墨一時噎住,說不出話來。

再斬去三尾,恐怕……

她問:“你會這麽做麽?”

藺傒文說:“倘若他不知悔改,即便我有心輕饒,恐怕他也難逃此劫。”

江墨沉默了片刻,看着他問:“他只是想找到師父而已,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他沒有得到半點關于他師父的消息?是找不到?還是不能讓他找到?”

藺傒文說:“江墨,這世間并非所有事情,只要歷經千辛就應該如你所願,”他語重心長,卻口吻淡淡,“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既緣滅,又何求?苦苦相逼,累人累己罷了。”

笏九靠在門邊上,兩只手垂在身側,風呼呼灌進來,翻動着他寬大的袍袖,他的眼睛怔怔望着對面牆壁上的一副卷軸,上書四行字——

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彼法因緣盡,是大沙門說。

江墨說:“他如果看得透就不會聽信讒言,輕信了黃巫師的話過來偷你的東西了。”

“黃巫師?”藺傒文微微皺眉,“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或許又是一個對青蓮花瓣心懷不軌的人,碰巧遇到了笏九,于是想出了這麽一出詭計。”江墨垂下目光,放眼縱覽,春風秋月盡收眼底。

她笑了笑,這裏果然是個好地方。

藺傒文看着她,不由得也跟着揚起嘴角,“六尾未必信了那黃巫師的話,他過來盜取青蓮花瓣,不過是打算以此作為要挾,讓我說出他師父的下落。”

“你既然知道,又何妨告訴他?”她轉過來看着他,“左右他是看不破的,你何不直接告訴他,如果能就此斷了他的念頭豈不更好?藺先生對人對事一向作壁上觀,笏九如何作為自有他的造化。你又何必……看他不痛快?”

“我不能失信于人。”藺傒文說。

“什麽意思?”笏九忽然走出來,目光咄咄逼人,“不能失信于人?哪個人?”

藺傒文微微側臉看過去,“你師父。”

笏九怔怔望着他,“為什麽?”

“……”

笏九還留在樓閣裏,藺傒文讓他靜心思過,自己帶着江墨和朝歌出來。

藺傒文召了郁壘過來将朝歌帶了下去,吩咐他好生安置。

朝歌走的時候,頻頻回過頭來,對着江墨笑。

“朝歌還要關多久?”江墨看着慢慢走遠的人影,心裏空落落的,迎面吹過來的寒風鑽得她心頭一陣酸澀。

“過段時間自會還她自由。”藺傒文背着手,說了那麽一句話。

聞言,江墨急忙回頭看他,“真的?”

他微微點頭,“真的。”

“為什麽是過段時間?”江墨說:“要放人的話,現在放不是一樣?”

“将她暫時留着,我自有用處。”藺傒文說完去牽她的手,“想不想去看看桃李?”

江墨還在為那句“自有用處”而犯疑惑,忽然聽到他的話,只得将疑惑暫時擱下,跟着他去了桃李的房間。

路上,江墨開口問他,“你先前不告訴他,怎麽剛才又願意說了?”

“你說得對,笏九如何作為,自有他的造化。”藺傒文笑笑,“事隔經年,往事塵封,如今他了悟也好,執迷不悟也罷,終不過是他個人的造化,我若一再插手,倒顯得我擅作主張,蠻不講理。”

她微微側着腦袋朝他笑了笑。

他說道:“只不過我答應過他師父,不輕易透露他的去向,至少不應該讓笏九知道得太快。”

江墨說:“應不應該,總不能由旁人說了算。”

桃李還躺在床上,雖然人是清醒的,但臉色不太好,尤其對着眼前一碗氣味逼人的中藥,此時她面有菜色,“我自行調息幾日便可痊愈,這東西我不喝。”

小女孩端着碗藥站在床邊,她聽了桃李的話,只好把碗擱在床邊的木幾上,走出來時忽然看見門口來了兩個人,不禁愣在原地。

江墨也一愣,“莺兒?”

不,那是——

桃李聽到門口熟悉的聲音,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出來,同樣是一愣,“江墨?”

“……”

桃李給兩人倒了茶才坐下。

江墨看了那小女孩好幾眼,問:“那個是?”

“嗯,她就是那只靈,”桃李擡手壓了壓額頭上的劉海,“郁壘說将她留下,她現在還叫莺兒,經常會跟在郁壘身邊。”

“……這樣?”江墨又看了過去,莺兒已經捧着碗藥過來,遞到桃李跟前。

桃李再次臉色刷白。

江墨聞着那股攻人心脾的藥味,也是将吐未吐……

藺傒文說:“喝了吧,病好得快些。”

桃李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把碗端過來,一口悶。

笏九躺在紅漆欄杆上,雙臂擱在後腦勺下面,兩只殷紅的眼珠子此刻顯得灰澀澀的,望着天空失了神,腦子裏一再響起藺傒文剛才說的一番話。

我以為你應該想得明白,你師父未入輪回,既不在人間,更不在鬼界冥府,那麽他終究只能有一個去處。

我曾允諾與他,絕不在你跟前提及他半句。

你與他師徒情分已盡,即便讓你得知他的去向又如何?讓你再見他一面,他若不認你,屆時你又當如何自處?

便是讓你潛心修得正道,去得他所在之處,奈何你與他前緣已盡,卻終究不再是一路人,更無可能再續師徒情分。

舊人重逢,卻形同陌路,于你而言豈不更是難堪?

不告訴你,是怕你執念太甚,因此步入邪道,誤了前途。你性情忽左忽右,你師父只給你留個念想,不過是想讓你時刻謹記他的教誨,好讓你修身定性。

“……”

***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感謝【jessure】投雷,抱着雷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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