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春秋

這連日陰雨天氣,把藥材都快悶壞了。

今日的日頭猛烈,江墨把藥房裏的藥材一樣一樣拿出來院子裏曬,門廊上也是鋪了一地,一時滿屋滿園藥材味充盈,清香之中又泛出兩縷苦悶。

藺傒文站在門邊上聞着那一陣陣時濃時淡的氣味,靜靜地看她整理藥材。

她就跪坐在門廊內,還是那身淡青色的衫裙,她立時,像一玕亭亭玉立的青竹,她坐時,又像那玉湖中身姿娉袅的青蓮,性子也是溫和沉靜。

那晚……怕是她這輩子最放肆的一次。

他手裏拿着本書冊,書冊裏說的依然是那些已經嚼爛了的兒女私情,或人或鬼,或妖或仙,或魔或佛。

這神鬼之間的交涉和造化,寫書人信手拈來,衆生之相,人生百态,身不由己或是平步青雲,全憑他一支筆杆來定奪。

他上前兩步,在她旁側蹲下來,伸手也撚了一味藥材湊到鼻尖嗅了嗅,聞到的是方才那百味摻雜中的其一,比那雜亂的氣味要純粹許多。

江墨停下手中的動作,不解地看着他。

他道:“這許多藥材,單憑氣味你也認得?”

這話他自認問的奇怪,她是大夫,打小就在那藥材堆裏長大的,豈有不認得之理?

江墨微微點頭,“認得。”

這點他可輸她了,若不翻生死簿,來地府報道過的都有哪些鬼魂,他單觀其相貌并不能一一報上名諱來。

當然,藥材再多也是有限,地府裏的鬼魂則不然。

江墨見他沉默不語,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她心裏不免要慌。

這幾日他幾乎不曾離開過這裏,好像從此以後他會和她安安穩穩地生活在這裏,可她又難免患得患失,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會毫無預兆地過來和她說,他得離開了,或一陣,或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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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傒文發現她又走了神,這幾日她笑的時候不多,難得笑起來又不是那麽盡興,眉眼之間總是滿腹心事,卻又一句話也不願意透露。

她的所思所想以為藏得極深,其實全落入了他的眼裏。

這時,院子外面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江墨忙忙起身想去開門,一腳還沒跨出去,身形卻先微微一頓,扭過頭來看着他,神情似有遲疑。

藺傒文會意,緩緩站起來便要進屋。

江墨扯住他的袖子,說:“不用刻意回避,反正又不是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裏……養傷。”

反正我不介意,她想說。

她跑出去開門,見到門外的人一愣,“月公子?”

月生海滿臉笑意,把原本背在身後的一只手舉到她眼前,他那只手提着一直通體雪白的狐貍,“這狐貍受傷了,你給診診傷勢如何。”

江墨忙伸手把狐貍接過來看了看,沒發現狐貍身上有傷口,“它傷哪兒了?”

月生海說:“好像是內傷,它半路忽然沖出來,被我的馬踢了一腳暈過去了。”

江墨探了探狐貍的脈息,還活着,“我抱進去看看,月公子你請進。”她說完一轉身,見到藺傒文時,忽然有些後悔剛才為什麽沒讓他回避。

要是來的是別人倒還好敷衍,月生海有些難纏啊……

果然,月生海一進來,見到門廊底下站着一名男子,猛驚之下心裏面默默刮起了狂風下起了驟雨,面上自然滴水不漏。

江墨無親無故,屋子裏平白出現一個男人,怕是來者不善……

論起品貌,他玉樹兩份自認不輸人家半分,但這人居然堂而皇之地進了江墨的屋子,可見此人定是……心懷不軌!

殊不知,真正心懷不軌的人,是沈江墨。

江墨只當若無其事,抱着狐貍默不作聲地經過他身旁,入了屋。

藺傒文朝月生海微微一颔首,回身也進了屋。

月生海如臨大敵,急忙跟了上去,對江墨比起之前還要殷勤,殷勤起來甚至有些異想天開,“江墨,這狐貍若是救回來了,你做它幹娘如何?我就做它幹爹。”

江墨正在觀察小狐貍,聽聞這話回過神來,正想說狐貍和人并非同類,這如何說得過去?但轉念一想,她和藺傒文那壞透了的妖都能……

區區一只狐貍,認作親人何嘗不可?

月生海見她遲疑,以為這個提議有望,忙說:“狐貍和我們一樣也是世間生靈,為何不能将它視作親人?”

江墨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挑開這個話題,說:“這狐貍的脈息平穩,我看它好像并無大礙,應該只是昏過去了,喂它喝點水讓它自己醒過來。”

“我看着也沒什麽大傷,你這麽一說我就更安心了。”月生海笑着轉身,看見藺傒文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茶看書,心情瞬間就淡下來,認為此人十分礙眼。

江墨說:“月公子你稍坐,我去沏壺茶過來。”

月生海指着案桌上的茶壺,道:“那不就有了。”

“那茶冷了……”江墨過去提起來準備去換。

“他喝得,我怎麽就喝不得?”月生海把茶壺拿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呷一口,裝模作樣道:“凡事不可單享一面,冷茶有冷茶的好處,我喝着挺好。”

藺傒文默不作聲,似乎全然視他為烏有。

月生海就在他對面坐下,按捺不住要自報家門,打算以自己響當當的大名壓他一壓,道:“在下月生海——還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藺傒文對他的大名無動于衷,道:“鄙姓藺。”

見他敷衍之意明顯,月生海只能假裝客氣笑道:“藺先生可是前來問診的?江墨的醫術我可領教過,藺先生有任何病痛盡管開口,若是有什麽不便之處,也可向我提……”

“不是。”藺傒文打斷他。

“……”

“藺先生的确是我的病人,”江墨怕無故生事端,急忙接過話來:“他在此修養多時,近日才略見起色,不過要切忌勞神,”她轉而暗示藺傒文道:“藺先生該回屋歇着了。”

藺傒文坐着不動,反問:“回哪個屋?”

江墨沒想到他如此不配合,一時慌了神,不覺聲量大了些,想昭告天下似的,回道:“自然是藥房那裏!”

藺傒文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出去,轉身去了藥房。

月生海狐疑地直瞧着藺傒文,待他走遠了才認真說道:“江墨,你未免太過于好心了些,如今這世道,宵小賊人不會自報家門,你這屋舍總讓病人過夜,遲早招禍害,你萬萬不可大意。”

江墨知道他這話說的在理,她又何曾大意過?

只是眼下這套說辭只為瞞過衆人耳目,不得已罷了。她一個姑娘家,放着個不相幹的男人在屋子裏,十分不合禮數,她倒不怕有人說閑話,更不怕有損清譽。

只是他……

月生海看她沉默下來,還以為自己的一番關切打動了她,不禁用上幾分真情說道:“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我開口,我一定為你盡力,我待你如何,你心裏明白。”

江墨一怔,頭一次讓人這麽直白地表明心跡,不禁有些慌亂不知所措,臉上紅了一陣又一陣,一掐就能滴出血來。

月生海也是頭次和一個姑娘說這樣的話,自己也愣住了,接着看她面紅耳赤,紅潤潤的粉頰十分好看,這情形又讓他覺得有幾分寬心幾分欣喜。

江墨默了半晌,慢慢收斂起心神,正正經經道:“月公子美意,江墨萬不敢承情,只怪江墨福薄。月公子生于簪纓之家,自是高人一等,而江墨不過一介草民,三尺微命,如何高攀的上?”

“這話……”月生海淡淡看着她,“可是你的真心話?”

“我縱有此福分,卻不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江墨對上他的眼,“月公子方才那一席話,應當和那門當戶對的姑娘說。”

月生海并不是愚頑之人,沈江墨是什麽脾性,他自認多少了解些許,她說一不二,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她既不願意,他又何苦糾纏不休。

他走時,特意留下句話:“這狐貍且放你這裏,過兩日我再來看它。”

江墨輕輕點頭,“我定仔細照看好它。”

月生海駕馬走遠了,江墨才關上院子的兩扇木門。

這恐怕是這世間唯一一個會對她說出這些真心話的人,也是為數不多的真意待她好的人……如此一想,不免心情失落了些。

“這位月公子情而不癡,倒是個明白人,可惜了你。”

藺傒文低沉冷淡的嗓子傳入她耳內,江墨擡眼望過去,見他立于門廊之下,身姿颀長挺拔甚是好看,他懷裏還抱着那只昏迷的狐貍,奇怪的是那狐貍居然已經醒了。

江墨微抿着唇不作回應,走近前去看狐貍,這狐貍大概生性活潑,在他懷裏撒歡得厲害,兩只爪子在他衣襟處抓撓不止,她覺得有趣,看得出神,伸手想逗逗它。

他忽然揪着狐貍尾巴将它往前一抛,那狐貍爪子在空中驚慌亂舞,一瞬間又靈巧落了地,跐溜一下往前跑了,接着鑽出了門。

“诶——”江墨急忙要去追它回來,丢了可不好!

那狐貍出了院子,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望,兩道清亮的目光透過那兩扇木門交錯打開的空隙,看見站在門廊下的那人,他擒住那姑娘的手腕将她拉回去,在她撞入懷裏時,他俯身将她打橫抱起來,腳步一轉回屋。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空中傳過來,“走。”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狐貍擡起爪子撓撓臉,那根狐貍尾懶洋洋地來回掃晃,晃得人眼花,細看之下那尾巴竟一分為九,跟着它縱身一躍跑遠了。

床榻落下了床幔,他光裸着伏在她身上,唇瓣貼着她的頸子,輕聲道:“我看他倒值得你托付終身,我掐算過,倘若你願意,他會是你的良人。”他的手心往她腰間探去,将她再攬緊兩分。

江墨側着臉,目光游移于床幔之上,現下還是白天,窗口有日光漏進屋來,那日光又罩住了床幔,床幔透進來的是一道淡淡的光束。

原本放在她腰間的手順勢摸上了她的腿,他微微擡起身,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臉上,問她,“你意下如何?”

“這話你要是早說……”言下之意,是她的确有那個意思,但她話還沒說完整,頓感身下異痛。

江墨皺着眉頭,她還沒習慣情`事,身子還那麽青澀,他就這麽冒失粗魯地撞進來,疼得她直冒汗,身體緊繃這,臉更紅了。

他淡道:“太緊了,放松。”

江墨的臉朝外,只能一手去揪眼前的床幔,想把自己撈上來,才不至于不可自拔。

藺傒文動了動腰,說:“你的話沒說完,想說什麽?”

江墨确确實實,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她還未啓唇,似嗯似啊的一陣輕吟自鼻腔自喉嚨溢出,這綿長柔膩的叫喚聽得她自己先耳熱,他動起來越發不知收斂,她急忙抓取了身旁的棉被咬在齒間,模糊了那絲絲縷縷的淫媚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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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他倆,差點把正事給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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