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春秋
江墨猛一下驚醒,目光怔驚愣地望着床頂,床頂是镂空雕花,讓她一時感到陌生,心口攏着一團郁氣,她莫名感覺到一種壓迫,驚慌,再就是茫然。
屋外天色已是大亮,淺淡的光線從窗口漏進屋來,蔓延至案桌。
原來是夢。
江墨坐起來之後,發現自己流了一身的汗,她抹了一下額頭,看着沾了滿手心的汗水怔怔發着呆,好像心和魂都留在了那個夢裏。
那些事情,似夢非夢,又像一個舊影,光怪陸離。
夢裏的有個人像是她相識已久的故人。
江墨走出來,看見院子裏已經落滿了一地的桃花瓣……
是了,已是陽春三月。怪了,她怎麽連什麽時候都記不清了?
再來就是那門廊下,似乎有人待過的痕跡。
可她這屋子,除了問診的病人,還會有誰願意來?
她走到門廊口慢慢蹲下,伸手一摸,總有一絲熟悉感在心頭飄忽游離,一旦她有意探究,那感覺又一閃即過,待她仔細追想起來時已經是毫無頭緒。
到底是誰?
江墨深感無力,微微嘆了口氣,不由眉頭蹙起。
——
笏九激動起來雙目怒睜,“江墨皺眉了!!快看!她皺眉頭了!這是不是表示她要醒過來了?啊?”
桃李立即跑過來一看,床上的人雙目緊閉,眉尖微微擰着,看起來——“不像是要醒過來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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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辦?”笏九頓時洩氣,“江墨都昏迷一個月了,她到底夢見什麽了讓她這麽癡迷?那一世的冥君比這一世還要吸引她麽?這算不算朝秦暮楚?她到底喜歡哪一個?我必須譴責她這種行為!”
“……你可消停會兒吧。”桃李說。
剛好藺傒文走進來,聽了這話,不予理會,徑自走到床邊仔細望了兩眼,“氣色不錯,好像心情不大好。”
笏九莫名,“什麽心情不大好?”
藺傒文伸手,掌心壓住了江墨的額頭,沉吟片刻,道:“是時候把她帶回來了。”
笏九還是不明白,“把誰帶回來?”
“江墨。”藺傒文轉身走到案桌邊上,倒了盞茶。
“這是什麽意思?”笏九跟在他身後,忽然茅塞頓開了似的想到了什麽,不死心地追問:“其實你早就有辦法讓江墨醒過來了是不是?”
“嗯。”他應道,提着茶盞潤了喉。
笏九一懵,雙腳站不住往後倒退兩步,接下來是一臉的不敢置信:“那你不讓她早點醒過來?暗戳戳地打什麽鬼主意呢!”
他看過去,道:“有些事情她總得要回憶起來。”
只有她回憶起來了,他們才能一如當初,推心置腹。
笏九聽了這話,忽然就笑了,怪模怪樣,在旁人看來他這倒像是怒極而發笑,他笑完了問:“你知道這一個月來我在沈媽媽面前是怎麽度過的麽?”
藺傒文道:“聽桃李說你扮作了江墨,可想而知,肯定是扮得有聲有色。”
笏九猛一收笑容,咬牙怒視着他,“藺傒文!我和你勢不兩立!給我等着!”
他回道:“随時恭候。”
笏九:“……”
江墨歷經前塵,又忘卻前塵,如果沒有人指引,她會一直被困在舊夢裏,會一直于迷途中徘徊。
“那你打算怎麽把她帶回來?她願意跟你走麽?”笏九翹着個二郎腿,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陋習,竟不顧旁人的目光抖起腿來了,動作大開大合,他屁股底下的那張太師椅都快被他抖散。
他這幅形态過于不堪入目,桃李實在不願意看,特地轉了個方向。
藺傒文伸出手來,掌心微微一松,一只鎏金镂空香熏球垂下來,懸空晃曳。
笏九看完特別嫌棄,見機就嘲諷,“什麽陰陽怪氣的古老癖好?活了一萬歲都老糊塗了吧?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有一樣東西比這香薰球好用,叫香水,江墨房間裏就有一瓶,我每天噴,太好聞了,深得我意。”說完仰天長笑。
桃李提醒他,“這顆球,名喚裁夢。”
笏九一下收住笑聲,“裁夢?就這破爛玩意兒?既然是一顆球就好好當它的球,非得戳幾個窟窿,騷裏騷氣的還裁夢?個缺德玩意兒是不是我每次夢到自己妻妾成群正待床上快活的時候冷不丁醒過來就是它搗的鬼?”
桃李:“這東西是仙家之物,據說可裁雲剪水,在我看來,它可能懶得理會你那些下流夢境。”
藺傒文被笏九吵得心神不寧,說:“桃李,把六尾扔出去。”
桃李:“……”
笏九雙目投向了桃李,提醒一句:“我可是你相好。”
桃李說:“我記得,如今的男女之間是可以分手的。”
笏九嚯一下站起來,對藺傒文的仇恨又添了厚厚的一重,然後被桃李押着出去了。
笏九的生活已經無聊得太久,自江墨昏睡過去之後就沒有人可以陪他耍嘴皮子,江墨這人看起來溫和厚道,但他相信她骨子裏是如他一般狂熱的。
而桃李是悶葫蘆一個,無論他如何撒潑她都無動于衷,可他怎麽就獨獨對她喜歡得緊呢?這事他一直摸不着頭緒,大概是沒人會像她那樣,固執地追着自己追了上千年,雖然是追着殺他。
當然,這事不能讓她知道,他要若即若離,飄忽不定,讓她心癢難耐,哈哈……
藺傒文就更不用說了,有時候心不在焉地回一個“嗯。哦?”就足夠他氣炸。
至于郁壘……近日來倒不怎麽見到他,哪兒快活去了?
桃李見他的臉色一會子一個樣,忽而感慨萬千,忽而又欣然一笑,狐貍總陰晴不定讓她捉摸不透,而且對妻妾成群還執迷不悟,她有點後悔自己怎麽就如此輕易地許給了他。
“……”
藺傒文把镂空香薰球懸在江墨眉心的位置,然後放開了手,香薰球自行懸浮,镂空處冒出青煙絲絲縷縷,如有意識一般齊齊往下沉,紛紛繞住江墨的身軀……
“沈江墨。”
低沉清冷的一把好嗓子傳入她耳內,這嗓音她似曾相識,那樣的熟悉感再次劃過心間,卻依然不留絲毫筆墨。
江墨站在院子裏茫然四顧。
風乍起,揚起地面成群的桃花瓣,将一抹亭亭玉立的青色身影繞在中央。
“沈江墨。”
那把嗓音再次傳來,江墨看了又看,挪動腳步轉了又轉,最後一個回身,在屋前的門廊上看見了一個奇怪的身影。
檐下那人長身玉立,一襲月牙長衫清逸疏朗,玄色長袍憑風曳尾,墜在腰間的佩玉将将而鳴,似畫中人,似夢中人,其君也哉。
“江墨。”他開口喊她了。
清風習習,分明是輕而緩,卻自她背後推了她一把似的,讓她往前騰挪了兩步,她也不再矜持,壯着膽子走近他。
見到這人,她莫名歡喜,不由得就朝着他笑了笑,順其自然問道:“你來了?”
他微微展開雙臂,江墨本能地靠過去摟住他,聽到他說:“該回家了。”
她一愣,推開了他,問:“先生是何人?”
他說:“我是你夫君。”
江墨茫然無措,“我不記得了。”
他道:“你我曾在此處指天立誓,結為夫妻。”
江墨腦子裏紛亂,零碎的片段一閃即過,那種摸不着頭緒端倪的感覺讓她難受至極。
他靠近一步,道:“是你向我求的親,擅自心許,又擅自忘卻。”
江墨後退一步,望着他,心道此人甚是荒唐。
他繼續靠近,“糾纏不清的是你,棄我于不顧的也是你,辜負了我,卻說要給我生孩子的也是你。”
江墨一聽,差點沒站穩,趕緊叱道:“一派胡言!”
藺傒文退開些許,轉過身背對着她,不再開口。
身後的人喃喃開口問他,“你說的可是實話?”
他道:“我騙你做什麽?”
江墨皺眉,頗有幾分無奈,“可我不記得你了,也不記得那些……”
藺傒文有些頭疼,這麽糾纏下去何時才能回到現實?
他忽然轉過來,正好看見她一臉疑惑,他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江墨一怔,搖頭,“這裏是我的家,我還跟你去哪裏?”她說着臉一紅,“倘若你願意,你可以留下來,我看着你……挺……”
藺傒文深覺好笑,便是忘了那些事,她對自己的意圖還是那麽頑固不化,他道:“挺什麽?挺喜歡?”
江墨一下子擡起頭來,“挺面善的!恕小女直言,先生說話怎的如此失禮?”
藺傒文:“……冒犯了。”
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忘了便是忘了。
他左思右想,最後情急之下冒出了一句:“事已至此,我問你,你可願意對我負責?”
江墨一驚,道:“先生這話聽來着實荒唐,想來适才你說的那些也是拿來诓人的胡話,你若再敢出言不遜,休怪我喊人了!”
藺傒文實在拿她沒辦法。
偏偏這個時候,她對他下逐客令了,“先生請回吧。”
藺傒文不好再唐突了她,只得口頭應承着,再另尋良策,他步下門廊的幾階木梯,踩過一地桃花瓣,鼻尖還繞着一絲屬于她身上的清香。
“藺先生,你就這麽走了?”
他一下收住腳步,看着鋪了一地的桃花瓣,不禁啞然失笑,回身轉過去時,前面的人不知什麽時候撲了過來,堪堪撞上了他的心口,他抱住了。
她說:“你也太不禁吓了,這回走了打算什麽時候再來?”
他笑,“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你說生孩子的時候。”
“你就只記得要給我生孩子?”
“我……你……”見他淡淡笑着,她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有句話在肚子裏醞釀了半天,她說:“讓你久等了。”
“你也開始會心疼人了?”
“我一直都會。”
“是麽?繼續保持。”
“……”
——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還有兩三章了吧,撒撒糖啥的,明天晚上隔壁帥房東走起~喲西!
感謝【呵呵】投大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