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剛亮,田文廣就來叫門了,按照慣例,田文都回村的第一天都要去拜訪村裏的太爺。
大石村現有的村民八成姓田,祖上是在明末清初的時候,為了逃避戰亂,遷居到了這個地方。大動亂之後,田氏族人重新修建祠堂,複原被焚毀的差不多了的族譜。一直到今天,大石村依舊是少有的保留着比較完善的宗族制度的村子。
田文都去拜訪的太爺就是現任的田氏族長,田文都碩果僅存的一位爺爺輩,名叫田青文。這位太爺今年八十歲整,按照族譜上面的關系,這位族長曾是田氏嫡系,算是田文都爺爺六服內的堂弟。因為年紀小,輩分大,所以活到今天,被人尊稱一聲太爺。
田文都回來的時候,江一執正好從入定之中醒來。
只看見田文都一進門,一改之前樂呵呵的表情,他面色陰沉,用着不可置信的語氣向江一執陳述:“江少,我去看望了太爺……”
江一執舒展舒展筋骨,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去拜訪太爺的時候,好幾次說到自己三個月前離開大石村的時候還好好的,最近卻不知道怎麽的身體就不太好了。我把自己最近的狀況講給他聽。又給他看了我的肚子,但是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每次都是裝作無意的扯開話題。江少,你說他是不是也參與了這件事。”幾乎是不容置疑的語氣,其實他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江一執沉了沉氣,輕輕的點了點頭。
田文都抹了抹臉,眼睛有點泛紅,整個人都沉浸在悲傷裏,語氣平靜的說道:“我知道的,這就是報應。”
江一執給他遞了一杯茶,“說來聽聽。”
他扯出一抹苦笑,“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是不能讓江少知道的。”
事情得從田文都父親那一輩說起。
田文都的父親名叫田三,出生沒多久雙親就因為一場意外去世,從小沒人教導的田三長大後成了附近幾個村子裏人見人煩的地痞流氓,偷雞摸狗,吃喝嫖賭都不在話下。
當時村子裏最有權勢的就是田青文這一脈,他家是嫡支,田青文上面有兩個哥哥,最大的那個田青宇留學歸來,一心想着報效國家,抵禦外敵。希望能收攏家族子弟,帶着他們一起投身軍隊。
田家嫡支對田青宇的志願并不認可,都說好男不當兵,更何況戰場上兇險萬分,一不小心可就連小命都沒了,哪家的父母願意送自己的孩子上戰場?但是他們又挨不住田青宇執拗的性格,雖然允許了田青文編練護衛隊的請求,但是在護衛隊沒有訓練出成績來之前,不允許田青宇輕舉妄動。
嫡脈的人本來只是想讓田青宇知難而退,畢竟之前為了支持田青宇留學,就花光了家裏面大半的積蓄,現在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錢來給田青宇買槍和子彈。而且大石村地處深山,四周連土匪都沒個影,護衛隊就算被田青宇訓練的再好,也不可能做出讓嫡脈的人滿意的成績。
只是沒想到田青宇卻較了真,土匪他打不了,但是流竄在附近幾個村子裏的地痞流氓他總能收拾了吧。
就這麽着,田青宇帶着人開始肅清流竄在附近幾個村子裏的地痞流氓,田三就在其中之列。
然而讓嫡脈的人萬萬沒想到的時候,田青宇帶着人手出發連夜去抓捕逃到隔壁村的田三一夥之後,就再也沒站起來。
狗急跳牆的田三背地裏帶着人偷襲,沖突之中,一刀紮進了他的心髒。
田三也傻了眼,原本只是想給田青宇一個教訓,卻沒想到最後鬧出了人命。更何況死的還是田氏族長的大兒子,未來的田氏族長。
害怕田氏嫡脈報複的田三連夜逃走,卻沒想到半路上被A黨軍隊抓了壯丁。
衛國戰争勝利之後,A,B兩黨開始争權奪利,內戰爆發,田三所在的A黨軍隊和B黨的人馬打了一仗,A黨不敵,部隊倉皇逃跑,田三跑在後面,被追上來的B黨軍隊俘虜了。
本來就是地痞流氓出身的田三對于A黨本來就沒有什麽忠誠可言,負責給他們做思想工作的人話還沒說完,田三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表示願意加入B黨軍隊,并且對A黨政府進行了深惡痛絕的指控,還轉過頭來給其他不願意反正的士兵做思想工作。這麽一來,上頭大手一揮,田三就這麽換了一身皮。
此時戰争已經接近于尾聲,田三所在的部隊成功的攻下了敵人的陣地,當時的一位團長到陣地上慰問士兵,到了田三跟前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田三打敬禮的一不下心崴了腳,直接把這位團長撲倒了地上
正在這時,一聲槍響,子彈呼嘯而過,打在團長身後的工事上。
原來是一個還沒死透的敵軍軍官撐着最後一口氣對着團長開了黑槍。
田三就這麽陰差陽錯的成了團長的救命恩人。
沒過多久,戰争結束,華國成立。田三用這個意外的救命之恩換回來了團長的一封介紹信。
田三拿着這封介紹信回到故鄉禮縣,成了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
他離開的時候是如何驚慌失措,他回來的時候就是怎樣的意氣風發。
田氏嫡脈雖然痛恨田三這個殺害田文宇的兇手,但因為扣上了地主的帽子自顧不暇。
兩家雖然誰也奈何不了誰,互相之間卻沒少交惡。直到十幾年後,大動亂爆發。
田三也終于等到了自己的機會。借着這次東風,他一鼓作氣鬥倒了大石村和周圍幾個村子裏的生産隊隊長,轉而扶持自己的人手上臺。
然後又打着除四舊的名義,拆除田氏祠堂,焚毀族譜。只因為他當年逃離大石村的時候,嫡脈為了洩憤,将他這一支的排位全部劈成了柴火,連帶着族譜上也除了名。
不僅如此,他還肆意的給嫡脈的人和以前辱罵過他的人扣上反革命的帽子,三天兩頭的拉出去PD,有十幾個人因為被折磨的太厲害,沒挺過來。
大石村地處偏僻,生産隊的隊長又都是他的人,他再怎麽膽大妄為,只要他不說,外界就沒人知道。
田三享受這種掌控人命的感覺,他發瘋的折騰那些以前看不起他的人,大石村的人在他的陰影下戰戰兢兢的過了十年。十年後,田三因為酗酒過多,酒精中毒,搶救無效身亡,也算惡有惡報。
這一年,田文都考上大學。他整理行裝,狼狽而急促的逃離了大石村。
二十五年後,田文都功成名就。對于當年父親所犯下的錯誤,田文都心中無比愧疚。
他起了替父親彌補的心思。
“難怪你會那麽大手筆的給大石村砸錢!”江一執搖了搖頭,華國是個人情社會,父債子償雖然不怎麽合理,卻總有人願意堅守。
“當年我第一次回到這裏,要不是我身邊帶了不少保镖,恐怕都不能活着回去。”田文都苦笑着說道:“我一次一次的往大石村跑,掏錢修路,辦免費學校,開公司,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送養老金。我總以為他們從一開始的惡聲斥罵變成了和顏悅色,時不時還能冒出來幾句關心的話,是因為他們終于原諒了我父親當年犯下的錯,連帶着也接受了我。卻沒想到他們原來還想要我的命,是我太天真了。”
殺親之仇,不共戴天。這些大石村人心中有恨固然是理所當然,但他們決不應該一邊揮霍着田文都提供的好處,一邊還想謀害他的性命。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江一執正想開口,一個黑衣保镖突然走了進來,“老板,田文廣來了。”
田文都神色一變,從沙發上跳起來,抹了抹臉又變回了剛才樂呵呵的模樣。
江一執不由的感慨,果然是從商場上滾出來的,這變臉的本事怕是連那些著名的演員也比不上。也難怪他能走到今天。
田文廣提着一個大盒子,從裏面端出來一盤盤豐盛的菜肴擺在桌子上,熱情的招呼着:“來嘗嘗這魚,芭蕉葉裹着烤出來的,味道相當好。”
江一執也不客氣,直接夾了巴掌大小的一條放進碗裏。
吃着吃着,田文都随口問了一句,“對了,文廣哥,我以前來的時候,你送過來的竹鼠肉湯今天怎麽沒有看見?”
江一執扒魚刺的手一頓,看着田文都眸色深沉。也就那麽幾秒鐘的功夫,他又重新低下頭。
算了,都說無知是福,還是不要讓他知道好了。
田文廣神色有些扭曲,他幹笑了了兩聲,“這不是最近偷懶,我也沒去抓,你要是想吃,下午的時候我去竹林裏找一找。”
“那好,麻煩你了。”田文都笑着說道。
“不麻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