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撲面而來的倔強甲蟲
上山的道路愈漸狹窄,道旁樹木繁盛,淩亂的碎石塊給炙燙的路面上增添了幾分點綴。
陰涼地與陽光可以照到的地方,全然不是一幅溫度。
為防止晴雨傘阻礙了上山車輛的空間,各隊長吆喝着讓隊員都将傘收了起來。
就連尹洱這種不易出汗的體質,也因為長途跋涉,脖間後背都浸濕了一些。
原本整齊的隊列早已經四分五裂,三五成群的漫及上山的各個坡道。
尹洱半路上停下喝了幾口水,再想回頭趕上的時候,才發覺拐角盡頭已不見了前方隊列的身影。
尋攸駱方才快走了幾步,去找領隊說話,賈清漓也不知道現在是在哪裏。
後方有落隊的成員趕了過來,叉腰擡步、面目痛苦地往上爬。尹洱趕快跟着他們,又走了好一陣,才終于瞧見幾個同校的學生。
大概是到了極限,頭暈目眩的感覺,在攀爬那條蔓延不見盡頭,又只有一人寬度的土路時愈發強烈。
林間有時會掀起一陣清涼的小風,每每都能讓她肩膀一聳,生出遍布了全身的雞皮疙瘩。
這感覺很是痛苦,本來邁腿就夠困難,還要忍受受冷體寒的不适感。
她覺得自己有點缺糖,又偏偏裝了食物的那背包在尋攸駱手上,被他帶着不知道現在是到了哪裏。
在前方人的阻隔下,只有四周的鮮花草木不時拂過臂彎時才能讓她感知到自己正在往前。
突然間前方一陣喧鬧,再又邁了艱難的兩步後,視野終于開闊。
就算被太陽暴曬也不為過,半長的草根遍布了這一塊空地,濃濃的青草的氣息,讓她萎靡不振的心情,終于振作了一點。
草地盡頭有一座高臺,一旁安置了幾個圓形的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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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洱剛想邁步往那邊走去,尋攸駱卻突然出現拉住了她。
“怎麽臉色看起來這麽差?”他問,“是打算去那邊歇會兒嗎?”
尹洱點了點頭。石桌處照陽,陰涼的地方草木茂盛,想坐着就要挨曬,想乘涼就要久站。尹洱在這兩種選擇之間搖擺不定,而在她放下背包茫然四顧的時候,一旁的尋攸駱已經手快地撐起了傘。
“啊。”尹洱遲鈍一愣,“我都忘了還可以撐傘。”
尋攸駱輕笑:“怎麽傻啦吧叽的。”
“不傻也要被熱傻了。”尹洱反駁他,舉着手在耳邊扇風。
此時的尋攸駱已經了坐在她旁邊,傘往她的方向傾斜着,一面又拿出水來擰開喝了兩口。
她累的不想說話,腰都直不起來,只是一味的盯着前方草地裏那些不知名的小蟲子。離得太近了,并不敢和方才一樣随意打探四周。
“臉瞧着好紅。”
看我幹嘛啊,本來不紅都要被你看紅了好吧,尹洱在心裏腹诽。
聽着尋攸駱發表的言論,不自覺地想去扶後脖頸,又想到自己現在渾身是汗,便只能舉着胳膊輕搭住同側的肩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天太熱了,而且剛上山也挺累的。”她解釋道,狀似不經意地往旁邊稍瞥了一眼,調侃,“你倒是看着游刃有餘得很,氣都不帶多喘一下的。”
“我其實也是累的。”男生輕嘆了口氣,“只是不想表現出來罷了。”
“為什麽?”
“我是男生啊,怎麽能輕易喊累。”他語氣随意,将傘攢得更緊了些,暴露出手臂上幾根明顯的青筋,“而且我最近健身也還是有成效的,是吧。”
他笑着,跟在表演才藝的小孩子一樣,等着別人的誇獎。
他皮膚偏白,在高中的時候總是留着偏長一點的頭發,順毛俊朗,一看就是好學生的模樣。腿又長,走起路來總是喜歡颠一下腳尖,引得頭頂上那撮總是豎起的呆毛也是一晃一晃的,在習慣瞧着他背影的尹洱回憶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好像是現在才發現,你把頭發剪短了一點。”她仰頭盯着男生的發頂,之前沒有太注意,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那撮占據了她整個青春的呆毛已經不見。
尋攸駱撓了撓腦袋,倒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上大學就剪短了,這麽長時間沒見了,人總是有些變化的嘛。”
他說的沒錯,人是善變的生物。交涉本就不容易,更何況是在長期的空白之後。
看尹洱的表情奇怪,尋攸駱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移開視線,“這樣也還好吧,很醜嗎?”
“不醜啊。”
“那你還盯着看那麽久,我還以為我頭上有蟲呢。”
尹洱笑了:“我就是看看和之前有什麽區別。”順帶着緬懷一下過去,讓她清楚,那段總是看他背影度日的生活已經随着時間的流逝被歲月的洪水沖刷了個幹淨。
她可以想一些其他,就算他并不總是能像現在這樣坐在她身旁。
她總是心比天高、貪得無厭,明明只是知曉了他的一點點改變,卻已經開始奢求了解他的全部。
跨越時間的鴻溝有多麽不容易,她邁出了一條腿,便已然知曉底下是萬丈深淵。
“你最近有在健身?”
“嗯。”尋攸駱點了點頭,“在大一時候就開始了。”
說到這個他一下子變得羞澀起來,摸摸鼻尖,不大敢再回應她的視線,“因為聽有人說,男生還是強壯一點比較好,之前細胳膊細腿的還沒什麽力氣,便想着鍛煉鍛煉。”
尹洱沒有問他這句話裏的那個人是誰。
她又将視線移了回來,重新投注在面前的小花小草上,看見一只豆大的黑色甲蟲趴在長根的青草上端,長須微翹,探知着周圍的動靜。
“感覺其實還好啊,你當初不是很喜歡打籃球嗎,而且我記得你高二的運動會是有得過很多獎項的吧。”
她幾乎不加掩飾,沉着氣感覺胸口發悶,亟待一個疏解的機會。
尋攸駱盯着她有些吃驚,也沒覺察出對方的情緒怪異,“你記得的倒是比我還多,那畢竟只是一些小項目,和真正想要的效果還是有些出入的。”
“況且,聽你說我才想起自己在運動會上好像是摔過一次,當時腿都感覺快要廢掉一樣,還是說明身體素質不太行。”
他表情認真,邊說着還邊彎腰去看自己的膝蓋,想找到當時受傷留下的傷疤。
“左腿吧。”尹洱同樣低頭去看,在他掀起右腿褲腳的時候提醒他。
尋攸駱笑了笑:“那就不看了吧,拿着傘不方便。”
尹洱“嗯”了一聲,在轉回視線的同時,發現那剛還在青草上端的甲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掀翻在地。
它的兩根長須和數不清楚數目的肢體靈活地擺動着,掙紮了好久也還是拖不起沉重的身軀。
尹洱俯身在地下尋了尋,找到一根稍長的木根,幫着它翻過了身。
青草依舊挺立着,這剛摔倒的甲蟲其貌不揚卻是專情得很,剛扭正以後便又攀着草根打算爬上去。
尹洱看着它緩慢行進,在它爬到頂端以後,本以為它還是像剛才一樣,只是伸着長須探探。
卻沒料到它突然猛的張開堅硬翅膀,朝着她臉的方向飛了過來。
眼前一個黑點迅速拉近,她瞬間被吓得握緊了雙拳,閉着眼就往旁邊倒。
救命。
她都不敢睜眼看,上半身伏在男生肩膀上,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害怕,手臂用力往下,直害怕這蟲會飛撲到自己臉上。
尋攸駱:“什麽啊?”
她捂着臉,皺着眉聽見男生說話也還是不敢睜眼。
“你快幫我看看,我身上有沒有蟲。”
這會子也不怕什麽尴尬了,恐懼心理占了上風。就算她敢看蟲子跳舞,也并不代表她敢和這種生物親密接觸。
男生笑着的輕顫感傳過來:“你這樣趴在我身上我要怎麽看啊。”他又緩和了些語氣,“沒事沒事,這蟲應該也不咬人,你先直起身來。”
尹洱低着頭,聽話而又緩慢地将身子直了起來。
她坐得端正,怕這蟲子機靈,會飛到她衣服裏面去。
“怎麽樣?有沒?”她微眯着眼,神色痛苦。
尋攸駱憋着笑,煞有其事的在她身上巡視了一番。
“好像沒……”
他說道,尹洱剛松了一口氣,想活動下緊繃酸累的腰背。
尋攸駱又突然道:“等等。”
尹洱神經一抖,瞪大了眼看他:“啥啊,快快…快幫幫我。”
她神色緊張,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尋攸駱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尹洱一愣怔,這才發覺自己是被他給耍了。
男生笑得彎腰,傘面顫抖,歪了一些陽光到他臉上。
尹洱氣不過,直接奪過來,将傘杆靠住自己的肩膀,抵着石桌壓縮,能縮多小就縮多小。
“你就曬着吧,一會兒一堆蟲飛你臉上。”她生氣地說。
哪有人這樣的,她明明已經很害怕了好嗎?
“別啊,我開玩笑的。”
男生一下子止住了笑,知道尹洱是真生氣了以後就開始着急地想去解釋。
可是他确實是惡趣味作怪,這時候也沒什麽好去辯解的。
遮陽傘內部的黑膠被太陽曝曬久了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兒,地方狹窄,尹洱想動一下都不方便。
久久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她垂眸想要側身去看看尋攸駱的動靜。
剛擡起了一個微小的角度,眼前的傘面卻突然顫動了兩下。
男生在她築成的小屋外殼上輕輕敲着,聲音有幾分委屈:
“開開門吧,我快要被曬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