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拳頭很有力量
耳邊總有鳥鳴聲,微風拂過,将泥土的淳樸氣息混雜在暖熱的空氣裏。
出門時穿的長褲是個漏風的喇叭褲,剛冒新的草根不時招惹腳踝,引誘得人心情大好。
尹洱從小和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上了年歲的磚瓦庭院,四方地裏種得好些到如今也還是叫不上名字來的瓜果蔬菜。
她幼時喜好跟在奶奶的屁股後面。
有時提着一個剛從地裏挖出來,幾乎和腦袋大小的南瓜;有時抱着一根總是倚在窗臺角,手臂長,用來刨坑填土的小鏟刀;有時就是拖着那雙總是玩得髒兮兮的粉紅色拖鞋,揪出一根路邊随處可見的狗尾巴草,瞧着它搖搖晃晃的就回了家。
她喜好自然,将一切漂浮的雲、生長的草、吹過的風和流淌的水,都看作是生活中可以充當美好的事物。
随着年歲見長,家中的小板凳漸漸變矮,門口的青石堆漸漸變窄。
爺爺奶奶的頭發從很早之前開始變得花白,那存在記憶裏某個角落的童年,被無數冗長的知識和事故輕易遮掩,透過過去可以瞧見什麽?
回憶從來不能給人滿意的回答。
她怎麽就喜歡上了他。
丢失的自然總在回憶裏出現,突如其來的感情融進了不計數的白天黑夜。
如果記憶能說明什麽,她早就将所有愛意都化進了風裏。
原路返回途中,尹洱抽着時間看了眼手機。
莫可琳确實給她發了消息,就在前不久,問了她一些關于營團的事情。
最近她男朋友和她起了些矛盾,前兩天大晚上打來電話,痛徹心扉地哭了好久。
因為他們兩個是上了大學才認識的,在省外回來一趟也不容易,這傳聞中長得帥絕人寰讓莫大小姐鬼迷心竅的小哥,尹洱也只是在視頻中見過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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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不帥尹洱不敢輕易定奪,畢竟每個人的審美都不一樣。
但對于莫可琳而言,這比她還要小上一歲的男人當真是成了她感情史中的禍水。
兩人處了不到一年,大大小小的架吵了快有幾十來次。
又偏偏每次都是莫可琳來和她哭訴一番,情緒上頭了,言語中不舍得給自己留退路。
但剛過幾天,被哄得心花怒放,又把當晚碎着嗓子和尹洱吐槽的一堆話忘了個幹淨,轉眼就投入了小狼狗的懷抱。
畢竟從沒和對方有過交涉,每次這種情況發生,尹洱都只能當個聽衆,讓自己這情緒跳脫的閨蜜好好傾訴。
吵架後的言論總是不理性的,莫可琳就算再生他的氣,也不舍得在自己面前诋毀他。
但在描述事情經過時,總會有一些主觀心理在裏面,以至于讓尹洱覺得每次的沖突,必然都是男方的過錯多些。
她不敢說,莫可琳的大小姐脾氣誰都能忍受得了,畢竟在感情中雙方産生矛盾,不可能只是一個人的過錯。
但莫可琳是她的朋友啊。
尹洱從她的話語中可以感覺出她對他的愛,但并不知道那個男生是否對她也是這樣。
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如果真的愛一個人的話,不會讓她這麽難過。
莫可琳性格外向,但并不代表着她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輕易解決。
尹洱舍不得讓她身上的負擔太大。
如今便只能簡單的知會一聲,又安慰了她兩句,讓她最近出去和朋友放松放松心情,不要一直想着這種事。
這時候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但懶惰的大學生卻是不一定已經起床了的。
尹洱沒有着急着等莫可琳回她的消息。
手機再往下一翻,看到了幾個小時前,尋攸駱說到的,在大巴上給她發過來的幾條簡訊。
不外乎的就是,你們出發了嗎?東西都準備好了嗎?到了的話跟我說一聲。
這類盡顯客套,又有點打探別人情況的話語。
他在來之前還更新了一條朋友圈動态。
沒有多餘的文案,就一個簡單的“比耶”的微信表情,配圖一張是昨晚的夕陽,一張是今早的日出。
除了拍照技術不錯,其他的也讓人再覺察不出來什麽。
大概是有朋友在下面評論區問了些東西。
對于尹洱而言幾乎陌生的社交圈,讓她看不見完整的對話,只能瞧見男生在評論區“自導自演”。
——已經接完了
——過會兒就到
——別把我東西給搞丢了
從這模糊的幾句回話中,只能拼湊出不甚完整的前因後果。
他回消息一向簡單,從社交軟件裏交談給人的感覺,遠不如在現實生活中交往時給人親和。
她突然又想起了第一次和他在手機上聊天時的場景。
明明對他并不熟悉,明明連他是否認識自己都不知道,卻還是找人要到了他的聯系方式,又假裝自然地給他發了第一條消息。
當時是怎樣的?
尹洱到現在回憶起來也還是覺得尴尬。
為了防止被看作是不懷好意的陌生人,尹洱在發送添加好友申請時,專門備注了自己的年紀班號姓名。
“寧陽一中高一470班尹洱”
後又怕自己太過正經,猶豫再三,心裏糾結了無數遍,才又在介紹後面加了個笑臉和句號。
也是幸好尋攸駱沒覺得她是個怪人。
雖說等待的期間實在痛苦,将萬千種,好或者不好的結果說給自己,又将唯一的一點幸運托付給上天。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一時興起想要接近他,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以後了。
這是在經歷了很多事情之後,尹洱慣常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如果沒有遇見,他們之間會是什麽模樣,到如今又怎麽能表達得清晰。
是她的喜歡太過纨绔,将不成氣候的故事延續。
無論是主動還是逃避都沒有意義,遇見總是比一切都來得可怕,至此便再沒任何退路。
她最終還是沒有給他的朋友圈點贊。
只是佯裝不在意地将手機重新放回口袋,連同自己被對方編織得慌亂的心跳一般,強行按壓在沉靜的桎梏之下。
隔了老遠就能看見在空地上整齊排列的個個帳篷,人鬧聲漸近,愈仔細聽,愈能體味出其中的淩亂。
再走近些便能發現這淩亂是出自哪裏。
方才遇見的賈清漓胸前還是挂着那個她總是帶在身邊的相機,只不過換了一聲裝束。
此時垂眉瞪眼的,正捏着手心,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前去給那對面的男生一拳。
那男生也是不甘示弱,在着急解釋沒有用處之後便打算破罐子破摔了,臉龐擠兌得通紅,在衆幹同伴的拉扯下也還是掙紮着,想上前來和她理論一番。
“你們攔我幹嘛,這人不就是故意敗壞我名聲嗎?”那男生不服,對于攔住他腰間的幾個哥們也是火氣不打一處來。
“好家夥,消消氣,好好說話別動手。”攔他那幾人這般說道,卻也不敢松手。
“我又不想打人,可是你們看她是怎麽說的。”那男生話裏帶了些委屈,扯着嗓子覺得自己平白丢了面子。
賈清漓輕哼了一聲:“我怎麽說了,你偷看別人你還有理了?”
“我什麽時候偷看你了,你別誣陷人好吧。”
“就剛剛。”賈清漓皺了眉,一想起來剛才的情況,渾身就一片惡寒,“旁邊這麽多人都瞧見了,你還想狡辯。那麽多帳篷在那,你偏偏想着開我這一頂,要不是我動作快,還不得當場就被你給看光了。”
男生被怼的啞口無言,哽着脖子半天沒說話。
一扭頭,瞧見旁邊的幾個兄弟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活搞得自己像個變态一樣。
他磕磕巴巴地又張了口:“那我也是聽見這邊有動靜才過來,先開始還以為是有什麽野生動物不小心鑽了進去……”
他繞四周看了看,瞧見方才和他一直呆在一塊的那兄弟,指了指,“我過來的時候還跟他說了一聲,誰知道是你在裏邊兒,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過來的時候也沒說,倒搞得像是我在耍流氓一樣。”
“難道不是?”賈清漓白了他一眼,拽着外套裹得更緊了些,“反正再怎麽說你是瞧見了,這時候解釋還有什麽用,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我剛才還聽見你和旁邊這小子在那商量要在女生帳篷裏安攝像頭呢,就你們這壞胚壞心思,就算真是不小心,也一樣的遭人惡心,還想讓人往好處想你?”
賈清漓嘴不饒人,将那男生和他的同伴一同罵了去。
怕是也沒想到這種關頭都能惹禍上身,男生的同伴霎時紅了臉,趕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們就是開個玩笑,況且在這種地方去哪兒能找到攝像頭啊。”
男生聽着也在一旁點頭。
賈清漓卻不信他們的鬼話,那雙平時瞧人盡顯傲慢的狐貍眼,此刻又添了幾分鄙夷,“切,要真有攝像頭可買的,我早就先一步讓你們這群垃圾跟着警察叔叔去派出所坐坐了。”
“你說誰垃圾呢?”
剛才被罵“惡心”時,男生就有些聽不順耳,現在又當着衆幹人的面被人稱作“垃圾”,男生的火氣更旺,黑繃着臉揣着拳頭,問話的字都是咬着牙一個一個蹦出來的。
賈清漓卻仍不覺得危機:“說誰?誰心思龌龊我說誰。”
“你是有病吧,誰心思龌龊了。”
男生氣得吹鼻子瞪眼,眼看着就要捏着拳頭沖上前來。
拉他的幾個男生也沒料到他真敢動手,一時不察沒攔住,趕忙跟了兩步尚未來得及止住他的動作,便眼睜睜看着男生的拳頭正正地砸在另一人的手心上。
見形勢不好也打算來加入混戰,剛拉住那打架男生一條胳膊的尹洱,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有些發懵。
尋攸駱的眼神凜冽,瞧着有些瘆人。
他本是對着這男生實行瞳孔震懾。
但因為如今姿勢尴尬,離得太近,讓尹洱覺得她自己也一并被他吓了去。
“別把事情鬧得太大。”他的嗓音冷冷的,在如今異常安靜的環境下顯得頗有氣勢。
恰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該是出去買食材的其他營員們收拾妥當回來了。
那男生本還是有些不服氣的,但在當下,也想的是要在未知情的其他人面前保留幾分顏面,便輕嗤了一聲後放下了胳膊。
旁邊的人也很有眼力勁,見狀趕忙上前來搭住他的肩膀往後退了兩步,“都是同學,沒必要沒必要。”
“就是,矛盾而已,犯不着和女生動手。”
三言兩語在耳邊萦繞。
尹洱回了神,這才意識到那人走後,面朝着尋攸駱的就只餘下她一人。
她仰頭看了一眼。
尋攸駱的眼神奇怪,垂眸看過來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沒有說話,轉過身去詢問賈清漓情況如何。
日光照射在頭頂上,灼得人面目發燙。
尹洱揉了揉自己額前的碎發,甚至于不敢挪動腳步去看看他們在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五六步之遙,周閣挎着一簍剛從菜市場上買來的番茄跑了過來。
他歡笑着在他們三人面前站定,扭着身子向尋攸駱炫耀自己這一趟菜市場之旅收獲來的成果。
“這可是我從好幾個大媽手底下搶過來的,一看就可甜可香,保準好吃。”
一般也想不到番茄會有多甜。
尹洱忍不住輕笑,本是躲在尋攸駱背後想避免被人發覺的偷笑一聲。
卻沒料到男生會突然扭過頭來。
她一下子哽住,挺直腰,像是被人從背後突然戳了尾椎骨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