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靈魂,被怪獸吞噬

暗含着令人窒息的缺氧,心跳像是無盡大海上的浮木,随着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浪濤,蕩啊,蕩啊。

尹洱深吸口氣,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扭回頭來,那方才還在和她撒嬌的人卻已經繞到了另一邊。

暧昧在無限發酵,釀出來的醇酒讓過往的每個人都心神蕩漾。

尹洱沒再執着于去探究他看書的喜好,來到與他相對的書架的另一面,指尖輕觸,将那方的散文詩集抽出。

她想說她不會,想說在她心目中,沒有人會比他更符合她的審美。

可是在這裏只能看到他一側通紅的耳根,和因為低頭露出的白皙脖頸。

他也在害羞。

用豺狼形容他并不貼切,果然還是小狗更好。

尹洱笑了笑,同樣背靠着書架,将那本有緣相遇的詩集翻開。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好像你的雙眼已經飛離遠去,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滿了我的靈魂,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像我靈魂,一只夢的蝴蝶,你如同憂郁這個字。”

在很多年前,莫可琳曾經問過她。

問她為什麽會喜歡上尋攸駱,又是為什麽喜歡上了卻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大大方方地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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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開以學習禁锢的青春不說,僅僅是觸動的心跳,便已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喜歡從何而來,又以何為終。

感情太過複雜,它從生活中攝取一切可能,或許是一種顏色,或許是一個聲音,或許是一次時間......

而那本該平靜的一天,正是由于這偶然的加注而變得沸騰。

他會成為一生中最濃烈的調味劑,即便之後又經歷了很多,又有衆幹別的成分熔鑄、稀釋,可他依舊留在裏面,或許沉底,但依舊流露出清淡且熟悉的滋味。

他融入了靈魂,如蝴蝶振翅般虛無缥缈的靈魂。

是它讓她愛他。

雨後的草坪旁總是好多蚯蚓。

為了呼吸幾口短暫的空氣,毅然決然地從土裏爬出,緩緩來到濕潤的水泥地板上。

甬動甬動,直到最後太陽出現,于炙熱的灼曬下幹涸至死。

莫可琳擰着眉,一步一頓地從這幾乎被蚯蚓覆蓋的水坑地面上緩慢跨過。

所有的無脊椎動物,特別是這種滑溜溜還會妖嬈扭動的生物,于她而言,簡直像是噩夢一般。

她将挎包甩到身後,把眼睛睜得巨大,比幼時和小夥伴玩跳方格游戲時還要認真。

可是那粗如麻繩的小東西沒半點眼色,瞧出她害怕扭得更歡。

“顧念呈。”她終于忍無可忍,大吼一聲,“過來幫幫我。”

她揣着手臂立在原地,昂起下巴自傲的模樣不像是在求人。

“什麽?”離得太遠那人沒有聽清,插着口袋吊兒郎當回頭看她的模樣像個頑童。

年紀小就是不貼心。

莫可琳撇撇嘴,又把手放在嘴邊,朝着那邊高吼:“幫幫我!我不行了!這破路誰愛過誰過吧!”

她自暴自棄,吼完後一皺眉,對面那人卻還是一動不動。

“你聽見沒有?”她又低聲附加,盯着男生依舊是無半點變化的俊臉。

詭異的對視持續了好一陣。

顧念呈歪了下頭,視線下移,終于開口。

“蚯蚓。”

“什麽?”莫可琳擰着眉,這邊也聽不清。

“蚯蚓快要爬你鞋上了。”

他語氣緩緩,說出的話卻如同驚雷轟頂,只是聽着就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莫可琳捂着嘴大叫一聲,往後挪步時差點栽倒在這蚯蚓的“洗澡盆”中。

瑪德,真是要死了。

她捏着手心,寒顫不斷。

如今也不敢蹲下,去離那把她堵在這裏的東西太近。

她踮起腳尖,覺得自己就不應該這個時間這個天氣裏出門。

那小子根本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帶的都是什麽破路。

“你嘀嘀咕咕說啥呢?”顧念呈終于肯回退半步,遠遠地望着她。

莫可琳擰着眉沒說話,看着那在水面上兀自歡悅的小蚯蚓搖頭擺尾,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她靠近,卻猶如滴答作響的倒計時正預感着什麽不祥之兆。

她的腿肚子發軟,像是已無半點知覺。

果然還是不能對自己太過自信,有些磨難并不是一咬牙就能邁過去的,即便有人在隔岸觀火。

掙紮仍在繼續,就像她當初不明白為什麽高中學校圖書館門前與花壇間隔的空地,總會在雨天成為噩夢之地一般。

以同樣的處境,面臨着同樣的心情。

她選擇跟着顧念呈走本就是錯誤,蚯蚓大抵也是這樣認為,所以才會“好心”攔住她的去路。

“你怎麽了?”顧念呈又問。

他不知道從哪兒撿了根木棍子,在她詫異的眼神下,将本還在地面上安穩扭動的蚯蚓挑起、下落。

正好落在她腳尖。

“......”莫可琳一時不察,反應過來後倏然睜大雙眼。

踉跄一下被人扶住,莫可琳吸了吸鼻子,甩開他的手,心情不是一般糟糕。

“剛在罵我?”他話裏罕見地帶了點笑音,“本來是想幫忙的,方法沒用對罷了。”

那地下的蚯蚓怕是都沒料到它功力如此巨大,能讓體積是它數倍的人都行走困難,栗栗危懼得像只剛學走路的小黃鴨。

顧念呈啧聲,朝她背後伸出了一條胳膊。

莫可琳未作聲,點了點頭,之後便一個天旋地轉、視線上移。

“是你非要跟着我,我都說了讓你回家你偏不聽。”顧念呈輕哼,捆住她不規矩亂擺的雙腿,“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誰是你姐姐。”莫可琳還是冷着臉。

不講道理的人果然從來都不講道理。

顧念呈邁步,在一旁未積水的石臺階上站定。

“之前在高鐵上逼着我喊,現在又不認賬了?”他挑了下眉,把人放在比他高一級的臺階上。

驟增的上下差距,讓慣常以仰視視角和臭脾氣的“倔貓”對話的莫可琳,終于能和他平視。

她撅嘴不服,氣不順,但事實又确如他所言。

“那是你年紀小。”她解釋,妄圖讓這在出事高鐵上偶然碰到的“爛桃花”早些認清自己的位置。

“那又怎樣?”他攀着雙臂回複,眯着眼将人上下掃視了一遍,調侃的意味昭然若揭。

莫可琳不想和他置氣,将挂在背後勒脖子的挎包重新擺在它應該在的位置。

平和語氣道:“你要去哪兒?”

“嗯?”

“我問你要去幹嘛?”她又重複一遍。

“不去幹嘛,和你沒關系。”顧念呈道,說的話前後不通。

他稍一瞥神,朝前方的市圖書館看了一眼,自覺無語地嘆了口氣。

“別跟着我,無不無聊。”他說完後便一擰眉,往右行去。

莫可琳才不管他态度如何,繼續踮着腳尖跟在他身後。

“你是想去圖書館學習嗎?想去就去呗,再過幾天就要升高三了,多看點書又不是壞事,或許姐姐還能幫你輔導輔導,讓你期末考試多考幾分呢。”

她大言不慚,實際上大學兩年過去,早把高中的那些老本給忘了個幹淨。

顧念呈沒舍得給半點反應。

她又繼續道,“你現在是在哪個高中上學?是不是零城一中,要是的話你就是我學弟喽,還不好好的多叫幾聲學姐聽聽,或許我還能在教導主任那裏......”

她話并沒說完,前方專注大跨步走的顧念呈突然頓住回頭。

“你話怎麽這麽多。”他臉色暗沉,果真覺得厭煩。

但那又如何,莫可琳見過比這更傷人、更讓人難堪的神情,這簡單的“厭煩”又能将她打擊到哪兒去。

“姐姐在家裏都沒人說話,确實是挺無聊的。”

話雖這麽說,但她又确實做不出像樣的谄媚浪蕩的表情,便只是挑着嘴角笑了笑。

“難看。”顧念呈眯着眼,毫不掩飾地拆穿。

呵,直球,果真是直球。

莫可琳繼續笑着,跟上去和他并排,“難看也就這麽将就看吧,反正像你這種臭直男也不大在意這些。”

顧念呈又沒說話。

雖說他并不理解對方近幾天來一直想方設法接近他的目的是什麽,但在如今的法治自由社會,他又實在不能對她平白招惹自己又偏要如影随形如同跟屁蟲一般纏着自己的行為,惡劣拒絕亦或者強行抵制。

“你沒自己的事要幹?”他問道。

試過嚴詞厲色,可再怎樣的兇悍在視而不見的人面前都形同虛設,他又開始無計可施。

雨天道路上行走的人不多,他出門時沒有帶傘,也沒料到會因為此種變故而在外面浪費這麽長時間。

他眉峰凜冽,天陰地昏,即便不做任何表情,也顯不出一絲本便不該有的溫柔。

莫可琳看着他的側臉出神,一如放假回家那天,在地鐵上第一次偶然遇見他時那樣。

尹洱曾經對她說過,人的情緒猶如胃口巨大的怪物,會将日常中的所見所聞所感統統雜糅後吞噬。

她心底的怪物攝取了一張十足相似的側臉,咀嚼、品味、咽下......

也許是在那怪物貪得無厭的腸胃中也有吸鐵石一般的東西,強大的吸力将她脆弱的理智無情扯斷。

将當前的與過去的比對融合。

将一面鏡子打碎,又将另一面鏡子重組。

那混沌不堪的面鏡照不出她心底的醜惡,尹洱說那是夢蝶幻境中的靈魂,可她不然,她只看到了了無生趣的鏡花水月。

既沒有花,也沒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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