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賀 顏

午間,賀夫人提早與女兒用了飯,又說了一陣體己話,便放下帶來的一些東西,打道回府。

賀顏辭了母親,高高興興地返回書院。

書院不論君子社、芙蓉院,都以上舍、內舍、外舍劃分功課難易,上舍所學最為精深,內舍次之,外舍功課相對而言最容易。

這樣的劃分,也決定了學子住宿的待遇:上舍的人每人一間屋舍,內舍的人兩人或四人一間屋舍,輪到外舍,十來個人打通鋪的情況都不少見。

賀顏與手帕交許書窈在內舍,也沒有考取上舍的打算,原因很簡單:內舍學生住宿恰好是兩人一間。雖然,她們在學的,甚至君子社大多數功課,兩人都游刃有餘,只是不思進取。

賀顏是來混日子的,許書窈是陪着她來混日子的。

許書窈正在窗前做針線,樣子柔婉娴靜,聽得賀顏進門,擡臉一笑,“家裏沒事?”

“沒有,我娘做了個不好的夢,加上我又總闖禍,不放心了。”賀顏笑道,“喊你過去一同吃飯,你卻不肯,真是的。”

許書窈就笑,“令堂要看寶貝女兒,我跑過去像什麽樣子?”頓了頓,指一指書桌,“上午講的課,先生讓你瞧瞧。”

賀顏應聲之際,五個不請自來的女公子施施然進門,為首的是楊素衣、楊素雪姐妹二人,随行的三個是她們的蝦兵蟹将——姐妹兩個是次輔楊閣老之女,谄媚逢迎的大有人在。

楊素雪不待賀顏、許書窈說話,笑微微先聲奪人:“方才聽說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又與賀師妹息息相關,我們實在擔心,便過來詢問幾句。”

賀顏目光微閃,側頭端詳着五個不速之客,“你們不是在上舍就讀麽?我這邊有什麽事,也不用各位師姐勞心勞力吧?”

生得千嬌百媚的楊素衣上前一步,語氣溫柔似水:“賀師妹千萬不要多想,那件事若鬧大,整個芙蓉院怕是都要被連累。我們也不相信你有差錯,只是過來求證一番。”

賀顏瞧着她,哦了一聲。楊素衣是翎山書院這兩年的第一才女兼第一美人,做派一向是溫柔得體,但落在她眼裏,總會存三分質疑,因為,楊家與賀家的過節根深蒂固。

許書窈走到賀顏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楊素雪和聲問道:“賀師妹,你與蔣雲初、李一行兩位師哥,是否都曾有過來往?”

态度雖然和氣,但多半是在挖坑。賀顏道:“君子社的人,我只認得蔣師哥,旁的并不記得。”

說話間,她瞥見監院沈清梧素淡的身影在門外閃過,又聽到紛雜的腳步趕來,倉促地停下。該是住得近的同窗趕來,發現沈清梧之後,不敢動了。

“不記得?”楊素雪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這話可讓人怎麽聽?”

“至多是點頭之交,不記得。”賀顏說。

楊素雪服氣似的笑嘆一聲,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蔣師哥與李師哥不睦?”

賀顏搖頭,“不知道。”

“那就奇怪了。”楊素雪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長地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李師哥與蔣師哥怎麽會為你立下賭約?那賭約可關乎二人去留。”

“不可能。”賀顏費解地看着楊素雪,不明白她何以自說自話到這程度。用她打賭?蔣雲初才不會。

楊素雪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免有了些火氣,冷了臉,要出言教訓。

楊素衣則輕咳一聲,婉言道:“賀師妹,我們只是不想事情鬧大,他們打賭的事一旦成為定局,過後就算書院不追究,也必然有一個願賭服輸,離開書院。到時候,你豈不是要成為害得書院損失人才的禍水?”

“不可能。”賀顏重複一遍,狐疑地望着楊素衣,“你好像很清楚他們打賭一事的來龍去脈?誰告訴你的?”

楊素衣溫柔的笑容不變,“事情因你而起,你該快些去勸阻才對,眼下不是管細枝末節的時……”

“無中生有,為何不管?”賀顏抓住時機,拿回了話題的主導權,板了小臉兒道,“幾位師姐過來,到底是何居心?有什麽話,不妨擺到臺面上。”

禦史之女王舒婷上前兩步,冷笑道:“你自己輕浮虛榮,挑唆着兩位師哥為你觸犯院規,怎麽好意思咄咄逼人的?”

賀顏直直地逼視着她,“是你自己诋毀我,還是你們幾個壞我名聲?”

王舒婷嗤笑一聲,不陰不陽地道:“大家都那麽說,還能冤枉你不成?賀小師妹,記住了,有句話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行的正坐得端,誰會說你的閑話?”

這時候,賀顏聽到陸休的腳步聲趨近,就少了三分火氣,找回了三分冷靜,正色道:“到這會兒,我也聽明白了,你們蓄意敗壞我的名譽,而且無中生有,編造出什麽打賭的事,敗壞兩位師哥的名譽。這件事,我一定要請書院查個水落石出!”

語聲落地之際,陸休與沈清梧一先一後走進門來。

陸休今年二十八歲,清隽俊逸,脾氣陰晴不定。

沈清梧今年二十三歲,樣貌清雅,氣質清冷,幾年前,是京城風頭無兩的才女。

陸休看一眼沈清梧。

沈清梧視線在楊素衣、楊素雪等人面上逡巡着,“怎麽回事?”

楊素衣、楊素雪看到陸休,面色就有些不好了,這會兒一起躲到了別人身後。

王舒婷渾然不覺有何不妥,行禮後道:“賀師妹言行出了偏差,我們好心過來提點她。”随後說了李一行找蔣雲初打賭的事。

因為事關男學子,沈清梧望向陸休。

陸休睨她一眼,“看我做什麽?接着問。”

沈清梧稱是,想一想,指向許書窈,“你來複述原委。”陸休要聽的,是楊素衣幾個欺負他寶貝學生的經過。她還不知道他?

許書窈欣然上前,将經過幾乎一字不差地複述一遍。

陸休聽完,看了賀顏一眼。還行,小兔崽子這回沒犯迷糊,應對得很好。

沈清梧問道:“依陸先生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陸休道:“方才李一行去找我,說有人不安好心,破壞他與蔣雲初的同窗之誼,更要敗壞他們兩個與賀顏的名譽。”視線掃過滋事的五人,“依照院規責罰,問清楚還有哪些搬弄是非、心術不正的。”

末一句,分量很重了。五個人同時紅着臉垂下頭。

陸休要走,卻察覺到賀顏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嗯?”不滿意?她還想怎麽着?

之前正用飯呢,蔣雲初和李一行去找他,要他從速過來看她有沒有麻煩。他來的不是很及時麽?

賀顏依次向陸休、沈清梧行禮,道:“這一次的無妄之災,雖然沒鬧起來,我還是委屈得很。”

委屈你就哭一鼻子。陸休沒好氣地腹诽。

沈清梧歉然道:“我有失察之過。”

“不,沈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賀顏綻出清淺而甜美的笑,“剛剛幾位師姐明明在污蔑我,卻是高人一等又理所當然的态度,只因為她們在上舍讀書,自覺才學過人?”

當然不是,但賀顏應該也不需要誰回答。沈清梧問:“你的意思是——”

賀顏恭敬地道:“我想考進上舍讀書,盡快。不知能否破例。”不是算計她麽?那她離她們更近些,如此,多的是掐架的機會。

許書窈忙道:“還有我。”

陸休莞爾。

沈清梧微笑,“我同意,不知陸先生意下如何?”

陸休笑道:“難得她們有上進心,我自然同意。”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一旁的楊素衣幾個,臉都要綠了。

藏書閣頂樓,是陸休自己的藏書,不外借,平時交給蔣雲初打理。

下午,又有幾箱子書送到,蔣雲初忙着把書籍分門別類,安置到書架上。

賀顏尋了過來。

偌大的空間裏,有序地林立着高度近房梁的書架。

蔣雲初站在梯子上,記下近前書籍的名錄。

賀顏仰着頭,和他說了午間的事。

聽到末尾,蔣雲初失笑,“不混日子了?”

“混不下去了。”賀顏鼓了鼓小腮幫,“混日子挨欺負。”

蔣雲初微笑,“那幾個怎樣了?”

賀顏仍是沒好氣,“不過就是挨幾鞭子,到思過齋抄寫女訓、女戒什麽的。”撻罰是書院歷代相傳的一種懲戒方式,書院并不會優待女學生。

蔣雲初想了想,院規如此,沈清梧并沒輕罰,但是很明顯,賀顏對這結果并不滿意。“想怎樣整治她們?”

賀顏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種事,我和書窈可以的,你不用管。”

蔣雲初低頭看她一眼,“那你在氣什麽?”

賀顏不說話,只是擡眼看着他。

蔣雲初噙着笑看她一會兒,轉頭繼續記書籍名錄。

賀顏擡起手,抓住他的外袍下擺,輕輕的扯着,一下,又一下。

“你啊。”蔣雲初利落地往下走,坐在能與她平視的階梯上,“小氣包子,到底怎麽了?”

“不誇我,不哄我,也不擔心我。”

她一開始就篤定他不會應下賭約,不該誇麽?

她到底是險些被人欺負了去,不該哄麽?

書院要為她和書窈特地開設一場考試,不該擔心麽?

蔣雲初笑開來,用食指關節撫着她眉心,“不氣了,乖。”

賀顏起初想,四個字兒就打發我?想得美。可是,對上他柔軟的目光,不消片刻,小脾氣就跑去了爪哇國。

那邊又柔柔地加了四個字:“是我不好。”

她徹底敗下陣來,下一秒就很沒出息地道:“我幫你整理先生這些破書。”

作者: 遲到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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