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玄壑夢魇了。
夢中的小丫頭紅着眼圈委屈巴巴地瞪着他,模樣兒像她,又不像她,比現實中兇了不少,沒有忍氣吞聲轉身離開,而是指着他說教責罵,而他想開口卻開不了口,想捂住她的嘴巴卻動不了手,只能豎着耳朵挨罵,只覺得時間好漫長,恨不得遁了形躲得遠遠的。
睜開眼睛,從噩夢中脫身,他倦極而又慶幸,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只是,他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天已大亮,他撐着頭懶懶躺在榻上,衣冠端正,閉目假寐,俊逸的容顏在一襲黑衣的襯托下更顯精致如玉,貴氣不俗。宮人進來換過檀香,見他睡着,腳步格外輕盈,深怕擾到了他。
不多久,成庸過來了,沒打招呼沒通傳,直直闖了進來,不客氣地在榻上坐下,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下。
“醒醒,我過來宣旨。”他的語氣不算好,他方才從天帝陛下那邊過來,代這小子跟鳳族的那些老家夥陪了不是。闖禍的是這小子,收拾爛攤子的卻是他,鳳族那些老家夥分明就是看他好欺負,不敢直接找這小子,就找他出氣。
他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血洗了靈玺宮,還強行把天後打回原形,也難怪鳳族的人震怒。為了一個小娃娃做到如此地步,他是不是瘋了?
玄壑躺着,微微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眼瞳不見往日的溫和,只有一絲不耐和陰沉,倒瞧得成庸虎軀一震。
這、這小子,多久沒露出這種表情了?看得他好生不習慣。他稍稍往後退了退,眼睫動得厲害,就像遇到危險拼命撲翅的蝶,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六親不認把他法滅了。那小娃娃真是好本事,跟了玄壑沒多久,成功撕下了他溫和良善的僞裝。
迅速緩和了下态度,斟酌了下語氣,他委婉而友善地說道:“九弟,你昨日闖靈玺宮一事,陛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确實是天後不對在先,不該未經你的允許就把你的小心肝帶走。”他小心地查看他的臉色,見他并無明顯不悅,遂繼續說下去,“可是你出手未免太過……太過重了些,你看看,天後到現在還無法恢複人身,原本定于三日後的迎娶天妃大典也不得不往後挪時間,你看……”
“宣什麽聖旨?”玄壑打斷了他的話,語聲淡淡地問道。
“哦,其實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成庸态度非常好,從袖中取出了天帝陛下剛剛親筆書寫的聖旨,言簡意赅地說給他聽,“陛下這不得給鳳族的人一個交代嘛,所以就罰你、啊不是,請你去東烨城走一趟,最近東烨城出了個胡作非為的青翼海龍獸,陛下派了好幾個上神前去收服都沒能成功,這不就想起你來了,你也正好借此機會将功補、啊不是,為民除害。”
末了,他好聲好氣地詢問他的意思:“你看呢?”
玄壑嘴唇微動,道:“放着吧。”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成庸趕緊把聖旨放到桌案上,一副深怕他反悔的樣子,又見他神态懶散乏力的模樣,忍不住兄弟情泛濫,關心地說道:“九弟,你我都是幾十萬歲的老人家了,雖說靈修可以提升彼此修為,但對我們來講其實沒有太大用處,倘若過度反而會傷身。那小娃娃便是再嬌憨可愛,你總也還是有節制一些比較好。”
“……”玄壑看着他,眼神又暗了幾分,唇線抿成一條直線,明顯有了不悅的情緒。
“我方才進來時,看到你的那個小心肝正在門口的梧桐樹上撒歡,她看着神采奕奕、活蹦亂跳的,還不是因為從你身上得了好處。”
他這話倒是沒錯,不過他要是知道玄壑為此損失了一萬多年的修為,怕是要驚得昏死過去。
神采奕奕、活蹦亂跳?玄壑濃密的俊眉擰起:“她看起來很高興?”
“是啊,那小臉蛋像開了花一樣,見着我還打了聲招呼。”老實說,可愛确實是蠻可愛的,連他見了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也難怪九弟喜歡。
跟他打招呼?玄壑瞟他一眼,繼續沉默。
成庸又盯着他好好看了一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今日是怎麽了?你這死氣沉沉、陰陽怪氣的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你三萬年前剛醒來的模樣,好像丢了什麽東西卻偏偏怎麽也找不着,你丢魂了?”
三萬年前……
玄壑斂了眸。
三萬年前,他重傷初醒,彼時渾身疼痛難忍,卻不敵腦海一片強烈的空白,那種揪心挖肺的惶恐與不安讓他意識到自己定是失去了某段對他來說很重要的記憶,可無論他如何去回想,那片空白卻日漸荒蕪暗淡,直至消失不見,直至他的內心終歸于平靜。
時間過去太久,如今他已經不在乎了。
“你說,你那時是不是偷偷在外面找了個小姑娘但沒有告訴我們,後來你受了重傷傷到腦子就把人忘記了?”成庸大膽猜測。
玄壑不以為然。
“若以後那小姑娘找上門,你怎麽處置你的小心肝?兩個一起收了?”成庸滿腹好奇。
“胡言亂語。”見他越說越荒唐,玄壑複又合上了眼睛,不再理會他。
“唉,我們兄弟難得見一回……”見他眉頭又擰了起來,他慌忙改口,“好好好,我這就走,你好好休息,千萬別累着。”
真是的,他好歹是他的兄長,就不能對他多一些耐心和愛心嗎?
他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出了門,心中慶幸:不管怎麽說,堯兒的聖旨總算是給到位了。
待他離開,玄壑睜開眼睛,下了榻。
她在梧桐樹上?幹什麽?
帶着些許疑惑,他走到了外面,往前走了沒幾步,就看到高大茂盛的梧桐樹上那抹嬌小玲珑的身影,一身雪白隐在滿樹蔥翠之中,晃動着雙腿,自得其樂。樹下的六個小仙娥一個個仰高頭看着她,心急地勸說:
“仙子,你快下來吧,你這樣奴婢們看着心裏慌呀。”
“仙子,梧桐子生吃味道不好,吃多了會肚子不舒服的,你快別吃了。”
“仙子,你若是餓了,奴婢們讓膳房給你做飯,做你最喜歡吃的琵琶腿和小龍蝦。”
……
她餓了,在吃梧桐子?玄壑從小仙娥們的話語中聽出了大概。
怎麽,難道昨天她沒再吃東西?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小仙娥們看到他,趕緊一個個上前行禮:“主上。”
他一揮手,讓她們下去了。
“你在幹什麽?”他擡頭,望着樹上明媚如春的女子,問她。
清栀低頭看他一眼,露齒一笑,笑靥妩媚迷人,蔥白的手指摘下一片梧桐葉,剝下上面的梧桐子,對準他丢了過去,正正好砸到了他的頭上。
雖然小小的梧桐子幾乎沒什麽重量,但她這行為顯然是逾越沒規矩了,若玄壑有心治她,她還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過,她一點都不怕。
玄壑躲也沒躲,梧桐子輕輕落到他頭上,他伸手拿下,放在掌心看了看,翻手任其墜落地面。
“你不吃嗎?”清栀又摘下一片梧桐葉,剝了一顆梧桐子放到嘴裏。
“下來。”他的嗓音輕而淡,就像一陣清風吹過。
“我還餓着呢,你上來。”她一點也不聽話,話音清脆,充滿挑釁。
玄壑指尖靈光乍現,飛上樹梢,卷起女子嬌軟的身子,将她送到了他的懷中。
他雙手抱着她,低頭凝眸:“你太放肆了。”
清栀雙手自然而然地環上他的脖子,清亮如月的眼眸看着他,絲毫也不覺得害怕。
“你要打我嗎,還是要罵我,或者再讓我餓肚子?”
玄壑面色微冷:“還不知錯。”
清栀忍不住揚起眉,到底是誰不知錯呀?她只是想吃個面填飽肚子罷了,他突然出現摔了她的面是幾個意思?他再不許她吃面又是幾個意思?她從天後宮中全身而退他也沒誇她一句,莫名其妙甩臉色給她看,誰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她平素見過不講理的人,可極少見識這樣理直氣壯不講理的。
之前聽小仙娥們說起他血洗靈玺宮之事,她還挺感動,看來他确實很在乎她,不管他的在乎是出于什麽目的,那也終歸是鐵了心要護着她的。
可他如今又來問她的罪,是擺明了不想和她好好相處嗎?她哪裏錯了?
她也不同他争辯,腦袋靠到他的肩窩,閉上眼睛。她在魔界的時候對付那些小後生便是如此,他們若是沒事找事,她便不理他們,任憑他們怎麽鬧,不理就是不理。
她總以為他年紀大些,應該更明理懂事些,沒想到他不講理起來還不如那些小後生們。
“怎麽不說話了?羞于啓齒?”
哎,這話說的!清栀“呵呵”兩聲,正要繼續保持沉默任由他臆想去,突然感覺胃裏一陣惡心難受,她趕忙示意他放她下來,跑到樹腳下好一陣幹嘔。
哎呀不行,梧桐子吃多了,在她肚子裏鬧騰了。
“怎麽了?”玄壑走過去,看她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心裏沒來由的一緊,很不是滋味,不想管她,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啊,那個,怕不是有了?”她還有心情同他開玩笑,轉過頭去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有了?意識到她在說什麽的玄壑面頰一陣泛紅,斥道:“胡扯!這才幾天!”而且修道之人哪有那麽容易受孕,他的母後十數萬年也只是生了他們兄弟姐妹十個。
清栀沒功夫回應,轉頭又是一陣幹嘔。
不行了,太難受了!她抱着樹幹眼看着就要癱倒下去,被玄壑一把撈了過去。
她淚眼汪汪:“你動作輕點,要不然我就真吐出來了。”
“讓你亂吃。”玄壑料想她是梧桐子吃多了,梧桐子生吃易傷胃,她吃了那麽多,難免不舒服。他将她打橫抱起,抱回主殿,讓她躺到了榻上。
“誰讓你不讓我吃面的。”她幽怨地看着他,念念不忘被他毀了的那碗她嘗都沒能嘗一口的大雜燴面條。她從昨天餓到今天,肚子扁扁的,心情也不好,今天路過他門前的梧桐樹,看到樹上結滿了梧桐子,一時嘴饞便上了樹。
梧桐子生吃一點都不好吃,可她帶着一股子怨氣還是吃了不少。
玄壑面無表情:“你可以吃飯。”他手掌覆上她的肚腹,治愈的靈光灌入其中。
清栀瞬間覺得舒服不少。
修行者的治愈靈力很有限也很難恢複,他肯耗費在她這點小毛病上,真的很大方了。
等他收了手,她便起身爬到他身上,像只小貓一樣窩在他的懷中,秀發垂在他的臂彎,像靜止的瀑布一般,柔軟而乖巧。
“玄壑,我還是想吃面,不想吃飯。”她的聲音軟糯嬌憨,俏皮的手指在他的胸口輕輕畫着圈圈,衣袖落下,露出雪白的手臂,魅惑又勾人。
他拉下她不安分的手,按着,不讓她動,視線落在她嬌美的臉上,睫毛微顫。
“別亂動。”他低聲說道,語氣透着威脅。
“那我們一起去吃面吧,好不好?”她孜孜不倦,杏眸兒盯緊他,卯足了勁想要說服他。
“吃飯,不許吃面。”他态度冷硬地堅持。
真像小孩子鬧別扭一般。清栀彎了眼眸,點頭應下:“那我們出去吃吧。”
出去吃,便是要到下界,反正他要去東烨城走一趟,答應她也無妨。
只是,他實在是小瞧了女人的耍賴本事,半個時辰後,看着端到桌上的兩大碗面,他臉上的神情有點崩,幽幽地看向了她。
她什麽時候把他點的飯菜變成了兩碗面?
“玄壑,快吃呀,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