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2.1

進了博物館,悟醒塵一路往電梯搭乘處走去,途經波斯展廳時,他的目光一下就被一個展臺吸引住了。展臺上放着一支玫瑰花。悟醒塵大步過去,這玫瑰花顏色焦黑,似曾相識,展臺周圍好些參觀展覽的人走來走去,男男女女都對這支玫瑰花放大鏡和波斯人的奇思妙想贊不絕口。悟醒塵按了按太陽穴,走開了,邊走邊給內務科和安全科發信息,告知他們他以個人名義,出于工作需要借走了展品9827827號:公元前560,阿契美尼德王朝黃金手柄鑲紅寶石水晶放大鏡。

信息寫完,發送出去,他人已經到了三樓,從電梯裏出來,一眼就望到了站在鑒定科三號科室門口一身白衣服,一頭黑長發的如意齋。如意齋手裏正拿着個放大鏡對着三號科室的大門照來照去,看上看下。

悟醒塵快步過去,打了聲招呼:“如意齋先生。”

如意齋瞥了眼他,沒聲響。悟醒塵在科室的金屬門上掃了下手環,門開了,如意齋要進去,悟醒塵把他擋在了身後,沖他笑笑,道:“麻煩稍等。”

說罷,他閃進門裏,把科室裏的好些瓶瓶罐罐,挂在牆上的油畫,水墨畫全放進了櫃子裏,這才打開門,請如意齋進去。他問了聲:“冒昧問一句,不知道是哪位工作人員登記您為訪客的?”

如意齋舉着放大鏡進了屋,還照來照去呢,看到了悟醒塵這兒,他那一只眼珠黑圓的眼睛在模糊的鏡面上被放得好大,魚眼似的瞪着人。

悟醒塵問道:“是鑒定科的哪位科員嗎?”

如意齋還是不回答,瞄着一排靠牆的櫃子,努努下巴:“X1-X11都在那裏面?”他朝着那排櫃子走過去,悟醒塵跟着,道:“正好想聯系您,一會兒警務處就會把X12送回來了,您來得真是巧了。”

如意齋放下了放大鏡,看着悟醒塵:”這麽快就找到了?”

悟醒塵道:“您沒看新聞嗎?”

如意齋又把放大鏡舉了起來,放在眼前,說:“沒有興趣。”他的眼珠亂轉,問道,“新聞說什麽了?”

悟醒塵打了個手勢:“稍等。”

他輕觸手環,手腕上立即浮現出一行小字:與地球博物館終端系統連線中。

一秒後,擺在房間中央的一張玻璃桌的桌面亮了起來,上頭顯示着:歡迎使用人智終端連線系統,請下拉菜單選擇功能。

悟醒塵調出了“新聞搜索”功能,在随後出現的搜索欄裏輸入“X12”,搜索結果只有兩條:“地球博物館被盜”和“地球博物館盜竊案于五小時內破獲”。悟醒塵選取“地球博物館盜竊案于五小時內破獲”,并打開了“語音模式。”

溫柔的女聲在科室裏播報新聞:“中區警務處盜竊科一組最新通報,于中區時3050年2月09日晚6時23分發生于地球博物館鑒定科三號科室的竊案現已告破,嫌疑人滕譽已因心肌梗塞身亡,被盜畫作代號X12業已追回,預計于地球中區時間3050年上午8時00分由中區警務處盜竊科一組科員徐可兒歸還至……”

如意齋打斷了女聲,問道:“現在幾點了?”

悟醒塵指了指玻璃桌右上角的時間,此時是地球中區時間上午07時59分。

篤篤,有人敲門。

如意齋離門近,過去開了門,門外站着個女警察,右手拿着個長長的卷筒。如意齋伸出手就對那女警察道:“你來還畫的?”

女警察伸出手腕,露出右手的金手環:“你是悟醒塵科員?”

悟醒塵上前道:“您好,地球博物館鑒定科三號科室科員悟醒塵。”他遞上名片,女警察也遞了張名片給他,“你好,中區警務處盜竊科一組組員徐可兒。”

兩人交換了名片,又都伸出手,手環碰了碰,悟醒塵的手腕上顯示:身份認證,中區警務處盜竊科一組組員徐可兒。

悟醒塵介紹道:“這是本館聘請的鑒定顧問如意齋先生。”

徐可兒看看如意齋:“您好。”

如意齋在懷裏掏了掏,摸出一盒香煙,一盒火柴,點上煙,看着徐可兒:“小偷的作案動機是什麽?”

徐可兒對悟醒塵道:“證物科稍微做了下檢查,沒有破損,您再看看。”她把卷筒遞給了悟醒塵。

悟醒塵接過卷筒,把徐可兒迎進了辦公室,戴上手套,從卷筒裏抽出畫,小心地攤開在玻璃桌上。玻璃桌一角豎起四個字:掃描開始。

徐可兒這時道:“案件詳情已經通過終端的新聞平臺公布了。”

如意齋抽煙,又問:“為了錢?他怎麽知道這畫值不值錢?畫還沒展出,說不定一文不值呢?他專門來偷這幅畫的?”

沒人回答他,悟醒塵和徐可兒都盯着玻璃桌一角那豎着字的地方。

字有變化了。

“掃描完成。”

“代號X12,尚在鑒定報告書寫階段,是否進入鑒定報告書寫模式?上一次存檔時間:地球中區時間3050年02月09日下午04時10分,存檔地點:地球博物館三號鑒定科室,存檔人:地球博物館鑒定科員悟醒塵。”

悟醒塵和徐可兒握了握手:“确實是X12,身份确認無誤。“

徐可兒從手環裏拉出一張紙片:“那麻煩您在這裏簽個名。”

悟醒塵從手環裏抽出一支筆,在紙上簽了名,兩人又握手,徐可兒微笑道:“期待在2月15日的展出中看到這幅作品,确實是一幅佳作,應該是魯本斯的作品吧?”

悟醒塵笑笑:“還不能确定,不過應該有魯本斯的參與。”

徐可兒笑着點頭,她沖如意齋也點了點頭,退了出去。門關上,悟醒塵點開上一次的鑒定報告存檔,油畫上方立即顯示出三張長230厘米,寬180厘米的畫作,一張上全是顏色鮮亮的鮮花,造型詭異的魔物,一張只有手持寶劍,近乎面無表情的米迦勒,另一張是單色的草圖。如意齋走到桌邊,仰起頭,抽着煙看那草圖。草圖上的米迦勒垂着腦袋,眼神向下,大天使的一只手抓着一把寶劍,高高揚起,那手臂是機械的,手肘連接處的螺絲描畫得十分細致。他的翅膀是蝙蝠的翅膀。悟醒塵調取了米迦勒的手臂部分,放大後說道:“這是十分罕見的,在草圖的創作年份,大部分可以确定在1510至1520年之間,機械手臂這個概念……“

“大部分?”如意齋叼着煙,打斷了他。

悟醒塵分別調取了草圖上一只擁有鳌蝦腦袋,灰蛾翅膀的怪物,三條群聚在一起嗅着顆爛蘋果的短尾鱷魚,以及被米迦勒踩在腳底,胸腔打開的魔鬼,說道:“只有這些創作于1561年-1563年。”

如意齋沒有說話,伸出手,手指停在米迦勒的另外一只手上,奮戰的天使緊緊抓着腳底那魔鬼的長發,魔鬼擁有着人的臉孔,人的身體,全身發黑,頭上的兩只角斷了一只。那魔鬼的表情是扭曲的。魔鬼打開的胸腔裏長着一顆蘋果。

悟醒塵把這顆蘋果也調取了出來,放大。

悟醒塵道:“進入語音模式。”

房間裏的女聲回道:“進入語音模式。”

悟醒塵道:“彼得·勃魯蓋爾手劄,關鍵詞搜索,米迦勒,蘋果。”

一秒後,女聲回道:“未找到。”

如意齋拿放大鏡敲着下巴,說:“關鍵詞搜索,博斯。”

悟醒塵便說:“關鍵詞搜索,博斯。”

兩秒後,女聲回道:“未找到。”

悟醒塵問如意齋:“博斯是什麽?是米迦勒的另外一種說法嗎,還是蘋果?是古荷蘭語?”

如意齋低頭看桌上的油畫,道:“1620年,意大利文藝複興風潮還在歐洲流行,你不覺得這幅畫裏的人物肢體很反風潮嗎?太過纖細,和當時繪制人體時追求真實感的魯本斯的表現風格大相徑庭,至于楊·博魯蓋爾,他所流傳下來的人物作品也都并非此種風格。“

悟醒塵道:“比對分析顯示成品畫作裏,只有米迦勒的服飾與魯本斯的手法和上色方式高度接近,您提出的這種人物肢體風格與楊的父親彼得·勃魯蓋爾的風格十分接近,X12可能是楊和魯本斯合作的作品裏楊參與度最高的。至于畫作背後的簽名,魯本斯在當時名氣較大,應該是出于販賣的考量。”

如意齋還低着頭,目不轉睛地盯着X12,說道:“博斯是一個畫家,耶羅尼米斯·博斯,尼德蘭人,1516年時過世了。”

悟醒塵感慨道:“想必他的畫作在人類撤離地球時全部遺失了,裝載所有人類文明遺産的十艘方舟中有一艘至今音訊全無。”

說到這兒,悟醒塵動容地抹了抹眼角。如意齋輕笑了聲,道:“傳聞,彼得·勃魯蓋爾的《逆天使的堕落》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博斯的啓發。”

他擡起頭,手持放大鏡,繞着玻璃桌漫步,目光逐漸升高了,落在了那懸在空中的草圖上,道:“博斯的三聯畫《人世花園》裏描繪了伊甸園,人間和地獄,裏頭就充滿了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動物。”

悟醒塵道:“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大陸後,歐洲各地都出現了供人們觀賞或者購買來自新大陸的奇花異草,以及新奇動物的怪奇屋,不少畫家都在那裏得到了靈感,奇形怪狀的動物不能作為判斷它出自這個博斯之手的标準。“

如意齋擡起頭,手裏的放大鏡對準了草圖右下角的一個簽名:“不過博斯從不在自己的任何作品上簽名。”

悟醒塵放大了那個簽名,說道:“這是彼得·博魯蓋爾的簽名,經過數據庫資料比對,可以确定這是1559年之後他自己簡化過并一直沿用在之後作品上的簽名。”

如意齋停下了腳步,雙手背到了身後去,仰着脖子看着那草圖說:“草圖的大部分繪制于1510至1520年之間,那時候彼得還沒出生。”

他繼續道:“彼得無意中得到了博斯的這張草稿,進行了添補,但是迫于當時的宗教勢力,沒有完成這副極具宗教颠覆意味的作品就過世了,之後,楊發現了這張草稿,開始創作,但是他修改了草稿,他讓米迦勒昂首挺胸,戰勝魔鬼,還是他自己想戰勝什麽……”

悟醒塵說:“楊經常臨摹自己父親的作品,或許是出于沒能在父親手下學習繪畫的遺憾,況且根據《啓示錄》記載,确實是米迦勒贏得了這場戰役,反而是草圖裏的米迦勒不太符合描述,他看上去像打了敗仗,像是對勝利毫無期待。”

如意齋道:“路西法自以為能與神抗衡,使神震怒,路西法變成魔鬼,這是……”

如意齋沒說下去,透過放大鏡看那草圖,點評起了草圖上的其他部分:“機械手臂的米迦勒,人臉的路西法,魔鬼,這裏的這些線條是什麽……”他的放大鏡靠近草圖中部的幾條密集的曲線,低着聲音,近乎喃喃自語,“是暗流嗎?再遠一點,是火山?”

悟醒塵湊過去,将如意齋盯着的角落放得很大,那些曲線确實像是從一處噴發的火山裏流淌出來的。

如意齋道:“是岩漿?”他的放大鏡慢慢向下移,像邊角移動,“這些樹,倒在一邊的樣子,成堆的腐爛的馬的屍體裏長出了蘋果樹,這些鱷魚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畫面太擁擠了,這個蝦頭的魔物也是,重複了,和這只飛蛾重複了,博斯不會重複自己,起碼會以不同的尺寸……還有魔鬼胸腔裏的蘋果……明明已經有蘋果樹了,已經有在腐爛的地方長出來的新樹了,需要嗎?”

他說着:“草圖和成品完全是兩幅畫,繪制成品的人無法理解草稿的意圖,無論這個人是誰,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他或他們都看不到繪制草圖的人所能看到的景象,所以他無法根據草圖來繪制。”

“而畫下草圖的人看到的是……”

如意齋頓住,放下放大鏡,緊靠着桌子,斜着身子,臉完全融進了那虛幻地投射在空中的草圖上了,他的臉上映出了米迦勒張開的蝙蝠翅膀。他的眼睛發亮,說着:“火山爆發過後,洪水肆虐過的土地上,動物的屍體孕育出了新的生命,沒有人,天使和魔鬼似乎都沒有取得勝利,而樹木和鮮花将重新擁有地球。”

“這是關于未來,關于現在的畫。”如意齋說。

悟醒塵道:“這是您的顧問意見嗎?那麽您覺得草圖是由那位叫做博斯的畫家創作的嗎?”

如意齋站直了,聳了聳肩,眼裏的光芒黯了些,說道:”誰知道呢?“

他問:“畫是誰畫的真有那麽重要嗎?”

他問悟醒塵:“你喜歡這幅畫嗎?”

悟醒塵點了點頭:“顏色使用恰當,畫面布局合理,人物細節完善,完成度極高,總體來說,制作精良。”

如意齋說:“那不就得了。”

悟醒塵道:“但是畫作背後的故事也很重要啊,它的創作目的,它的繪制過程,都能幫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它,理解那個時代。”

如意齋的眼神又輕了,掠過悟醒塵,在房間裏亂飄,說話的聲音倒還穩穩當當的:“畫是給人看的,‘告訴’是文字的工作,‘畫’不需要幹這些。你可以對它毫無感觸,你可以從它身上學不到一點知識,一點‘時代’,你甚至可以覺得它……“

房間裏的女聲打斷了如意齋。

”您有一條訪客請求,訪客,聯盟公民滕榮請求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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