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剛一現身,對峙的仙魔兩方俱是一驚,靈臺諸人自是識得他,神色既是喜悅,又是慨然,允商更是強撐着站起身,喃喃喚道:“小師叔。”

而那五天護法和諸多玄魔散魔卻不知他的底細,只望着他手中那把長劍,連聲吆喝道:“好啊,原來是這人偷了劍去!”

長垣立在雲端,長眉一挑,低低冷笑道:“這本就是我的劍,若用偷字豈不可笑,倒是你們魔界行事無稽,竟還派了魔物在那看守。不過也好,這劍已有千年未曾飲過魔血,那只醜陋魔物正好讓我洗洗劍刃。”

諸魔聽到此處,都微微變了臉色,還來不及再問,便見他衣袖一揚,從空中抛下一個東西,卻是個血肉模糊的巨大頭顱,赫然便是看守少微劍的巴醜。

諸魔見同族殒命,又聽他話語狂傲,自是驚怒交加,那五天護法率先繃不住,躍上前喝罵道:“你好大膽子,竟敢不遵三界之盟,還不速速将少微劍交出,與我們回魔界領罪。否則惹怒我們尊上,包管把你們這靈臺夷為平地!”

長垣負了手中長劍,漫不經心地望了他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你們五個才是膽子不小,竟敢這樣同我說話,便是你們的尊上和業靈帝君,也需喚我一聲‘師父’,你們又算是什麽東西?”

他這話一說出,不但魔界五天護法神色大變,就連允商也覺得奇怪,不由自主回頭看向紫宸道君,悄聲道:“師尊,小師叔怎麽……和從前不大一樣?”

紫宸道君從他方才現身之時,臉上便浮現出一抹憂色,此時輕聲嘆了口氣:“他雖恢複仙身,可先前在魔界浸染了魔氣,眼下魔氣入體,促使他放縱心性,早已不像原先修道時那般平和內斂了。”

允商聽說他身上沾染了魔氣,不由眉頭大皺,十分憂心地向長垣看去。誰知此時長垣的目光已掠過諸魔,甚至不曾在魔尊身上停留,只看向業靈帝君,唇邊依舊是冷冷笑意:“把這麽些魔帶到靈臺惹是生非,想來又是業靈帝君的主意吧?”

業靈帝君聽他語氣森冷,不自覺便是一顫,卻只緊緊咬住牙齒,與他對視,一言不發。

長垣又向他逼近了一些,揚起眉問道:“業靈帝君是想把我抓回去,再穿一回琵琶骨麽?”

業靈帝君聽了這句,終于忍不住變了臉色,顫聲道:“你……你都記得……”

長垣微微一笑:“記得,只是想不通,”他觑着業靈帝君的臉色,慢悠悠地道,“我原先以為,你與我作對,不過是因你入了魔道,與我立場不同。到了現下才明白,原來你是真的恨我,可你為何如此恨我,我卻不懂。”

業靈帝君面色蒼白,咬牙笑了兩聲,卻是說不出話來。

長垣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更讓我不解的是,你明明堕入魔道,不求做個魔王魔帝,卻硬要給自己拟個什麽帝君的封號,”他說到這,又冷笑了一聲,“帝君,我一直不肯領受這稱號,你卻是求之不得。看來你一心入魔,并非是醉心魔道,而是在仙界得不到你想要得到的東西,是麽?”

他說着,更近了一步,幾乎逼到業靈帝君面前,直望着對方的面孔道:“你把掌管的幻域按照靈臺的構造布置,若我沒有記錯,你所居住的鬥閣位于鬥宿,而靈臺瓊華殿恰好也是位于鬥宿。你費盡心思做了這麽多,居然只是為了把自己變得同我一樣麽?”他望着業靈帝君愈發慘白的面孔,又輕輕笑了,“昊元,我倒不知,你這麽做,究竟是對為師太過孺慕,還是太過嫉恨呢?”

他這番話聲音不大,下方山門處的靈臺弟子和群魔都不曾聽清,只有近在雲端的魔尊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頓時擰起眉頭,冷冷向業靈帝君看去。

業靈帝君恨笑一聲:“你有什麽值得我孺慕?我初入靈臺之時就被你收在門下,雖算是你的弟子,可你待我總是那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樣子,何曾有過半分關懷。”他頓了頓,又面色陰冷地道,“我從前确實有些羨慕你的運氣,羨慕你不必受修行之苦,只因乾元祖師點化,便飛升成仙,靈臺衆人無不對你恭恭敬敬,就連天界諸仙也都要另眼看你。可後來……我才明白這運氣算不得什麽好事,哼,我也犯不着嫉恨于你。”

他說到此處,只見長垣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便知自己這番話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不由生出幾分惱怒,望着對方冷笑道:“你問了這些,又能怎樣,現在可不是一千年前,早已過了仙界可以随意誅殺魔族的時候,便是你重返仙身,又奪回少微劍,也不能……”

他這句話只說到一半,便見長垣衣袖一拂,而後一股無形氣流撲面而來,竟是隔空在他臉上抽了一巴掌,将他打得幾乎懵了。就在他震驚萬分的時候,長垣已神色淡然地收回手,無事般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低聲道:“現下仙魔之間是何局勢我并不關心,只是你先前将我囚于魔界,又對我多番折辱,我總該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要如何尊師重道。”

業靈帝君聽他話語中隐約有些恨意,不由陡然一寒,問道:“你想怎樣?”

長垣望着他,又是一笑:“我知道,你怕的不是我,是我手中這柄少微劍。這是誅魔之器,用它對付你,确實占了便宜。”他說着,手臂一抄,已将少微劍收入袖中,“我不用劍,你動手吧。”

業靈帝君仿佛沒有聽懂,驚疑不定地道:“你……你說什麽?”

長垣似乎耐心已盡,眉頭大皺,沉聲道:“為師要教訓你,順便瞧瞧你這一千年來,道行可有精進,你還不拔出劍來,與我較個高下。”他說完,見業靈帝君還是呆愣在那裏,不由拔高了聲音,喝道,“拔劍!”

業靈帝君被他一激,果然抽出一把碧綠長劍,而後又忍不住看着他道:“你……果真不用少微劍麽?”

長垣冷冷笑道:“應付你,用不着少微劍。”

他說着,便欺身而上,周遭華光湧動,向着業靈帝君撲來。業靈帝君本就在半空之中,身後便是不周山的懸崖峭壁,當下毫無退路,只得将手中長劍擲到空中,化作扇形劍陣,擋在長垣面前。

長垣點了點頭:“好,這是我當日教你的天罡劍陣的防禦之勢,不知攻勢你用的如何?”

他話音未落,漫撚十指,向他那扇形劍陣彈去,卻在空中刮出一陣狂風,徑直破開了劍陣的禦勢。業靈帝君面上戾氣密布,也撚了法訣向他一指,那數柄長劍頓時調轉方向,劍尖直指長垣,圍成一圈光刃,向他猛然縮緊。

長垣又是一笑,笑聲中聽不出喜怒:“好,你我之間,本就該用這樣的殺招。”

他這話說的對象是業靈帝君,而不遠處望着這場争鬥的魔尊卻是眼角一跳,仿佛被這話刺中似的,微微皺了眉頭。

那圈碧綠的光刃閃過之後,長垣的白衣身影便如霧氣般消失在劍陣之中。業靈帝君心下微驚,急急便要收回長劍,誰知那長劍并攏成一把之後并沒有飛回他手中,而是斜飛出去,落到了不遠處的長垣手中。

長垣握着那把碧綠長劍,翻來覆去看了一看,又擡眼望向業靈帝君,搖頭道:“我原以為你入了魔道之後學了什麽不得了的本事,誰知只是用這劍陣來欺淩弱小,在我面前卻是使得畏畏縮縮。從今以後,你不必再用劍了。”說完,手中光芒甫現,将那柄長劍化作一團霧氣,袅袅飄散。

業靈帝君被他毀了兵器,不由驚怒交加,牙關緊咬,立時湧出滔天的魔煞之氣,猛然向他逼近。随着他撲來,這股強大煞氣頓時将長垣全然包裹在其中,歷來魔煞之氣最傷仙身,誰知長垣連眉都沒皺一下,只冷冷揮出衣袖。業靈帝君剛撲到近前,已察覺他袖中寒意逼人,猛地意識到了什麽,卻已來不及閃躲。只見對方袖中飛出兩道白光,便如兩條玉色蛟龍直竄而來,冰寒刺骨,猛地穿入業靈帝君胸前。他琵琶骨被穿了個通透,再使不出半點氣力,由着那兩道白光拽着他飛了出去,直釘在不周山的峭壁之上。

魔界諸人見此劇變,都驚得呆了,那五天護法見長垣氣勢駭人,又忌憚他是魔尊的師父,不敢再出言不遜,只憤恨道:“這位上仙,如今三界有盟約在先,無論三界內有何争執,皆要放到三界盛會上解決,豈可……豈可私自洩憤。”說着,又望向山門後的靈臺衆人,“紫宸道君,你也該說句話才是!”

不等紫宸道君答話,長垣已垂下眼看了過來,冷冷道:“三界盛會麽,我也見識過了,不過是魔界諸位仗着你們魔尊如今力量鼎盛,在三界中作威作福。我卻不信,這樣的盟約,能維持到幾時。”

諸魔聽他又譏諷魔尊,更是惱怒,不由轉過頭去看向魔尊,似乎是想等他示下。誰知魔尊卻并未像往常那般大顯神威,只是垂手站在雲上,低低向長垣道:“業靈先前傷你,确是他不對,但他是我魔界中人,不能讓你這樣釘在石崖上淩辱。”

他說着,揮出一道魔焰,便要灼去業靈帝君肩上的桎梏,卻在半途被一道藍光斬下。只見長垣轉過身來,手中握着那把少微劍,冷冷看向他:“你還有空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他這句話說得冰冷無情至極,聽得魔尊心下一寒,仔細向他看了看才道:“你因業靈穿了你的琵琶骨,所以也穿他一回。如此說來,我先前殺了你,你也要殺我一回,是不是?”

長垣冷笑一聲:“你知道就好。”話音未落,手中劍勢已出,淡藍光刃直向魔尊刺來。

魔尊未料到他會這樣突然發難,等那光刃劈到面前才想起閃躲,饒是避過,也被那劍上罡風帶到,只覺長垣劍勢狠厲,與從前全然不同。他心下微覺不對,卻也來不及思索,因為下一劍立時又跟着斬來。他心知不能這樣一味避讓,尤其這少微劍劍氣鋒利,又讓他想起千年前雲海斷崖上的一幕,頓時心下一凜,化出血紅法障便要擋住對方劍刃。誰知那劍鋒芒不凡,瞬間便将他法障展開,他不得已倒退出去,召出大片血雲擋在身前。那血雲一出,玄雷便跟着落下,震蕩得腳下不周山脈又連連撼動起來。

長垣見他只是擡手間便顯露出滔天法力,一時又是冷笑:“魔尊所言非虛,今日果然是要這不周山再斷一回了。”

魔尊聽他語帶譏諷,不由微微變色,拂袖收了面前血雲,卻又不甘心地向他看去:“你明知我并非故意如此。”

長垣偏過臉,漠然道:“故意與否,又有什麽關系。那血洗東海,屠盡昆侖的難道不是你,你早已罪孽深重,又何須在意腳下這片方寸之地。”

魔尊受他一激,情緒愈發激蕩,點頭道:“好,我罪孽深重,你自然也是要教訓我,既然此處施展不開,那便跟我來。”

他說着,踏了一片血雲便徑直離去,長垣将少微劍拿在手中,也跟了上去,只剩了山門前的靈臺弟子與五天護法們面面相觑,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二人接連從九重天上落下,卻是來到了大荒境的冰天雪地中。方才少微劍被拔出之時,此處的冰川立時四散裂開,厚重積雪更是浩瀚傾塌,聲勢駭人。此刻雪崩剛剛結束,周遭又是白茫茫一片,長垣便落在一處雪峰上,目光清冷,望向前方暗紅身影。

魔尊回過頭,只見他白衣長劍,立在風中,一頭墨色長發不像從前那般束着,而是散在身後,映着周遭雪景,說不出的神仙風骨。他看得眼神都滞住,忍不住喃喃喚了聲:“師父。”

長垣原本已舉起長劍,驀地聽見這一聲,倒是停了手,挑起眉道:“怎麽,你有話說?”

魔尊望着他,唇角卻是揚起一抹蕭瑟的笑意,低低道:“你怪我殺你,可卻不知,我那時……寧願死的是自己。”

長垣似是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略略怔了怔,才冷聲道:“說這些虛話,難道我就會饒你?”

魔尊目光沉沉地與他對視:“我不是讨饒,只是想讓你知道。”

長垣眉頭一皺,不知想起了什麽,忽而有些惱怒地道:“你當我是無知孩童,還會聽信你這些花言巧語麽。”

魔尊怔了一怔,忍不住便向他走近兩步,試探般問道:“你還記得……雲澤的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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