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白木禽子城。

“你讓張寶奇去找人啦?”一記蒼老的問話在不大的雅室突然響起。

“有線索就一定要查清楚。”安寧站了兩個小時,終于等來了一句話。

“我沒說非要找那幾個人。”安如海輕緩放下手裏的《地藏經》,用旁邊專供的白紗掩住布織的書皮。

“不能就那麽便宜他們。”安寧攥緊粗大的拳頭,皮膚下擠壓的藍色血管鼓起。

“你說,我有資格做什麽心靈導師嗎?”安如海閉上眼睛,幽幽地問,不等安寧回答,他又問:“你說,我建議在這裏建廟,好不好?”

安寧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深感疑惑這個在外面的世界能攪動地區經濟風雲,緊鎖數百萬就業者生存命脈的優秀企業家,為什麽拿出上億資産耗費鑽石般的時間來玩一個似乎他自己也迷茫的游戲。

對于一個上了年紀,脫離了青春萌動的人,游戲,如此真實的游戲,對他意味着什麽?如果安寧猜錯了,那他真正想要的,就永遠得不到。如果他的猜測無誤,那對面的老家夥就真的是飛越瘋人院出來遛彎的。

老家夥來這裏的目的和自己有交疊,能否利用這個優勢,就是他要展現的本事了。

“就剩下東青城了?”安如海其實很滿意這個作秀從孤兒院領回來的幹兒子,他不後悔讓他沾“安”這個姓氏的光,安寧很會揣摩自己的心思,是否需要回答,在哪個節點上出口,這個兒子都安排得妥帖舒服。

“是,其它三個城我們都掌控了。”安寧微微點頭,視線冷冽地對上安如海探究的目光。

“速度很快,好啊。”安如海眯起眼,“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神智不正常了?”

安寧心裏一驚,“爸?”他想了想,才說:“我特別理解您。”他對着安如海絕對不會愚蠢地勸慰說什麽然然的死與你無關,因為安然兩個字就是老家夥的炸點。

“我真的,想見見那個有本事的慕楠,是叫這個名字吧。”安如海在《地藏經》的白紗頂上輕拍,“但我不急,慢慢來,你知道死字怎麽寫嗎?”

安寧凝重而小心地留意安如海的神色,他聽對方又說,“我真的,特別想知道。”

安如海念:“人若不習死,将違願而死;習死所以知生;未知死而知生者,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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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青混亂子城。

對于那個面具人,朱辰是懶得理他的,自己照顧慕楠絕對不是因為兩包煙的利誘,也不是因為一言九鼎的承諾,他只是出于本心,出于自己的意願。

“小子,我把混亂城一些情況語音給你,你要提前防範,确保慕楠不會落入安然幫之手。”面具人的這段話,讓朱辰有了一種随時随地被窺視的感覺。

他終于回了一句,“我跟你說過,我們要來混亂城嗎?”

沒有得到回應,他又加了一句,“我有跟你提過,安然幫在針對慕楠嗎?”

朱辰審視着慕楠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他對于慕楠身上謎團的好奇心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麽幹淨無暇的雙眸裏隐藏的是怎樣的靈魂?會是表裏不一的嗎?

慕楠敏感地意識到自己開口講話的時機到了,混亂城裏會有難以估量的危機等着他們,說實話的重要性和必行性終于提上了日程。

“原本我是不想讓你為難的。”朱辰也左右搖擺,但他們已經踏進了混亂城的拱形大門,這裏就像原始森林裏的古羅馬城邦,标志性的橢圓形鬥獸場懸空挂在城池的中央。

曾有學者把“偉大”這個美好的詞彙和古羅馬進行捆綁,但這個小小的仿制品與那個雄渾、充滿野心、代表人類文明高度的詞彙相去甚遠,頂多只是一個建築學領域的借鑒。

鬥獸場的下方是個多功能的開放式空間,周圍零散分布着無人店鋪和居住庭院。廣場正中心伫立着被米開朗琪羅譽為“天使的設計”的潘提翁神廟式建築,正是他們急需購買武器裝備并獲取信息的交易樓。

“你知道西方社會什麽樣的建築最奢華最富麗最震撼人心嗎?”朱辰問慕楠。

“教堂。”慕楠回答。

“是,就是宗教盤踞的地方,人類信仰集中的空間,用來祈禱與贖罪的,最接近神明的場所。”朱辰贊同地點頭。

“我們信仰權力,所以皇帝的宮殿最氣勢磅礴。”穆小莫插了一句。

“有你什麽事,滾一邊去。”朱辰對于穆小莫的第三者插足表現出市井氣的不滿。

“你有信仰嗎?”朱辰接上與慕楠靈魂層次上的對話,這種哲學水準的問題讓穆小莫有些想笑,他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肌,結果又收獲朱辰獎勵的一記毒眼。

慕楠搖了搖頭。

“哎,我也沒有,可憐,既然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來分享秘密好不好?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啊。”朱辰兜了很大的圈子,其實是想問......

“你是因為什麽進來的?”白曦直接幹掉了他的含蓄,明明白白地希望慕楠對這個團隊實話實說。

“我餓了,能吃飽了再說嗎?”慕楠精致的小臉上露出命裏有時終須有的表情,但他還是争取了自己的人權,斷頭飯往往比較豐盛的。

老大哥王鐵山很實在地滿足了他臨交代前的願望,他們在一處庭院下榻并從超市打包了晚餐,大家沉默無語地嚼完了食物,默契地看向了安然幫的勢在必得。

慕楠在糧食的滋潤和緊實的氣氛中,俏麗的臉龐開始緋紅,使他更添了三分姿色,讓作為女孩子的葉北在心裏狠狠地埋怨了性別匹配的真實性,同時成功地把娘炮的桂冠從朱辰頭上摘下來,五體投地獻給對面那位明顯繃起神經的男生。

“我,我們...”在衆人的注視下,身體越來越僵硬的慕楠其實是想說出來的,但無奈他心口不一,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自我激勵,還是三分鐘才吐出三個不是中心詞的字。

“□□。”慕楠渾身開始電打一樣篩糠。

“殺人。”他顯然已經把自己吓得半死,臉開始發青,因為他忘了呼吸。

慕楠微微張開小口,眼睛酸澀,眼淚茫然地下滑,他等待對面忙着在地上撿下巴的幾人給他處決的評判,遲遲地,卻沒有收到回應。

“你胡說八道什麽,不可能!”朱辰第一個跳起來,他對着慕楠的臉咆哮,“不可能,即便你未成年,這裏也不是重刑犯能進來的。”

慕楠的淚珠子傾盆而下,他開始抽泣,胸前的劇烈起伏觸動了所有人的心弦。

“殺了安然,安然幫的安然。”慕楠像是在說別人的罪行,他可憐兮兮地看着朱辰近在咫尺的臉,“你們要我離開嗎?”

沒人說話,朱辰也沒有。

慕楠低下頭,露出了誰都沒看見的慘笑,“謝謝你們。”

“謝什麽?要告別嗎?”朱辰有些怒氣悶在嗓子眼,他的聲音有些刺啦。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是一個團隊,什麽事情都要一起扛。”朱辰反複啃咬自己的嘴唇,下決心後問其他人,“對吧?”

“當然。”葉北看透世态炎涼地站起來,“哈,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看不出來,反差挺大呀。”

“就是就是。”穆小莫敷衍地應付一句,他擰住眉頭,有些失神,腦子裏不知道在轉什麽。

王鐵山若有所思地不停點頭。

“說清楚。”只有白曦,不肯放過已經變味的秘密宣講會。

“白曦!”朱辰轉身展開雙臂,保護姿态十足地迎上白曦堅持的目光。

“必須說清楚,你們為什麽殺人,為什麽沒坐牢?你覺得安然幫就是為了你們才建立的?”白曦不肯善罷甘休。

“你能等他緩一緩嘛!”朱辰大聲斥責白曦。

“我們明天就要打生死擂臺。如果他不說清楚,我們會很被動。我讓他說清楚,不是要趕他走,只是要解決問題。”白曦明确地表達自己的看法,顯然不準備妥協。

“你!”朱辰沖到白曦面前,揪住他的衣領。

“我們,有五個人,我們,我們,”慕楠在撕扯自己嘴上的拉鏈,用盡一切力量。

白曦反扣住朱辰,不讓他在情緒失控下亂動。

“不行,我做不到,對不起,求你們啦。我退出。我去找安然幫。”慕楠用手捂住頭,開始搖擺,看得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

朱辰用力推開白曦,他走過去,“沒事啦,沒事,慢慢來,有的是時間。”

他攬着慕楠的肩膀,扶他起來,帶他到自己的房間,陪他洗漱,擁他上床睡覺,期間一個字都沒有說。

兩人在床上躺了很久,慕楠才低聲說:“我沒有,我們不是故意的,法官說是過失。”

“嗯,我知道了。”朱辰的聲音裏加了鎮靜劑的味道。

“我,”慕楠又哽住了。

“好了,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就行了。我會保護你的,白曦也會,他就是那樣的人,他覺得自己有權利知道自己要保護的人到底做了什麽錯事,你能理解他,對吧?”

“我理解。”

“你看,通過我,你們能很好的溝通。所以,你放心,我們其利斷金,打架沒問題的。”朱辰笑出了聲,“呵呵,讓你相信我這個弱雞,你是不是覺得好笑?”

“沒有。”

“好小子,如果明天大家受傷,你要竭盡全力救知道吧,你現在如果睡不着,就問問1號,怎麽才能更好地發揮那個修複晶核的功能。聽到沒?”

“嗯。”慕楠擡手把流進耳朵裏的眼淚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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