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急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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粳米和南瓜一起慢火熬成的粥,一揭開蓋子就聞得到一股子清甜的味道,雖然吃飯的環境實在有點不對味,但火燒火燎的胃和被高燒折騰得直打顫的身體都叫嚣着需要這份食物,柳穿魚吞了吞口水,找到勺子,埋頭開始大口大口吃起來。

這期間,急診大廳仍舊不停的有人出出入入,柳穿魚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粥碗上,直到一口氣吃完,才發現身邊的空位上不知何時坐下了兩個人。男的應該就是她剛來時,擦雙氧水大聲叫疼的年輕人,她的眼角餘光掃到他的臉上細碎傷口不少,額頭還被紗布和一只塑料網兜狀的東西一起纏得厚厚的,整個造型非常滑稽,偏偏這時,年輕男人還用有些撒嬌的語氣說,“當時我心裏就一個念頭,這回要交代了怎麽辦?我還要養爸媽、養我老姐呢……”

“閉嘴吧!你超速還有理了?這是撞上大樹,要是撞了人,就不是把你包成豬頭這麽簡單了,我也不用來這看你,直接準備去看守所就行了。”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坐着的女人的聲音飛快打斷,“還養爸媽、養我?謝謝了,我們都不需要!你要能少闖一點禍,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我都這樣了,滿臉傷,搞不好就得破相,你也不說安慰我一下,你有沒有姐弟愛——”年輕男人被嗆了一句,小聲嘀咕,傲嬌而不滿。

“我沒有姐弟愛?沒有姐弟愛大清早我不睡覺跑來管你死活?”旁邊的女人怒了,努力壓低些聲音說,“要不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爸媽,讓他們來好好愛愛他們的寶貝兒子?”

“別呀!別!姐,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你最有姐弟愛了,你對我最好了,嘶——”不知道為什麽,年輕男人居然立刻告饒,還孩子似的拉着姐姐的手來回搖晃以至于牽動了傷口,不知道是真疼還是裝可憐,叫疼的嗓門大得驚人。

粥在胃裏帶來綿綿的暖意和力量,柳穿魚覺得自己精神了好多,因為聽得有趣,幾乎想轉頭好好看看說話的這姐弟倆了,卻被化驗室裏走出的護士打斷了好奇。

“柳穿魚!柳穿魚在嗎?”護士翻看化驗單,大喊了一聲。

“這裏!”被叫到名字,她下意識的舉了舉右手,應了一聲。

“拿着單子去找醫生開藥吧!”護士把單子一遞,轉而又叫下一份化驗報告上的患者名字。

那是一張打印着兩排數據的薄紙片,柳穿魚大概看了看,化驗的就是些白血球、血小板等等的數值,她也懶得仔細看,想着傅正榮不耐煩的神情,連忙加快腳步去找醫生。

結果也就是普通的傷風感冒,要想快速退燒,醫生的通常建議就是打個吊瓶,所以看了單子後,他迅速的在電腦裏輸入一串字符,就囑咐她拿着就診卡去交錢取藥。

兩小只針劑,小小一瓶250毫升裝的生理鹽水,就刷掉了一百多塊錢,收起銀行卡的時候,柳穿魚一陣心痛,傅正榮帶她出來得太急,都沒容她找出醫保卡,偏偏這會他又不知去處,讓她很是郁悶了一會。

“這藥不能滴得太快,會刺激血管,一會還可能會有胃部的不良反應,自己有個心理準備。”值班護士兌好藥水,熟練的紮進柳穿魚手背的血管上,再把吊瓶往她完好的另一只手上一塞,轉身就走了。

舉着吊瓶看看觀察室,許是前一天突然變天下雨的緣故,生病的人居然很多,一時也找不到獨立的座位,柳穿魚遲疑了會,還是決定回到走廊剛剛坐過的地方,她記得那一排塑料椅子後面的牆壁上,有可供懸挂吊瓶的挂鈎。

“柳穿魚?沒想到還真是你!”微微踮着腳尖還是沒能夠到挂鈎,柳穿魚有些沮喪的嘆了口氣,冷不防身邊有人站起來,一伸手就輕輕巧巧的将吊瓶接過挂了上去,側頭看時,還是那個年輕男人,盡管臉上紅紅的到處是傷口,但這麽近距離看去,五官倒是出人意料的帥氣,她感激的微笑,一聲“謝謝”還沒出口,男人身邊一直坐着的女人卻忽然擡起頭,一雙眼盯住她,冷冰冰的開口,“太妹也會生病嗎?你生的什麽病?怎麽不直接死了算了,居然現在還活着呢?”

“姐——”年輕男人愣了一下,扭頭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柳穿魚,“姐你怎麽這麽說話?對不起,我姐沒有惡意的,她……”

“沒關系!”柳穿魚說。

“離她遠點,她就是掃把星,誰離她近了都沒好事!”幾乎與柳穿魚同時,女人一把拉開年輕男人,力道之大,幾乎直接把一個大男人推倒在一旁。“你看你,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碰上她就弄得滿臉傷吧,姐可告訴你,以後在街上看到這個女人,你給我有多遠躲多遠!”

“姐你今天怎麽了?”年輕男人踉跄了兩步站穩,有些尴尬的看看柳穿魚說,“我超速撞大樹都是幾個小時之前的事兒了,和這位小姐有什麽關系,你生氣我也罵過我了,這樣和人說話多沒禮貌?”

“禮貌?”女人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柳穿魚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時也愣住了,“禮貌這兩個字用到她身上,不和罵她一樣嗎?”女人冷笑連連,挑釁般的看着柳穿魚,“你配別人對你禮貌嗎?你怎麽不還口?還居然連手都不動?這可真不像你了,柳穿魚!”

急診大廳雖然一直混雜着哭聲、j□j聲、說話聲,但卻沒有一種聲音能蓋住這一刻這個十分尖利的女聲,一時間所有人都仿佛驚住了,所有的視線都彙聚過來,柳穿魚只覺得有一瞬間自己仿佛回到了若幹年前,那些目光都帶着各種意味不明的鄙夷和憎恨落在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仿佛置身在一個冰窟窿裏,四周的冰水割得全身皮膚陣陣的疼痛,可她卻連掙紮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吵什麽呢?這是什麽地方?你當這是菜市場呀,要吵出去!”在女人再度開口前,适才給柳穿魚紮針的護士忽然出現,冷聲呵斥。

“我可不是吵,我是看見了害人精,忍不住給大家提個醒!”女人有些尴尬,但臉上仍舊寫滿了理直氣壯的鄙夷,也并不就此收手,只是稍稍放低了聲音繼續說,“你說話呀,柳穿魚,把你害人的勁兒拿出來呀!”

“我實在不記得我有害過你,要不你提醒一下?”沉默了一會,忍住了那突如其來的痛和天旋地轉,柳穿魚終于回過神來,微微蹙眉。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是她走不了,吊瓶還挂在她一時無法夠到的地方,那是一百多塊錢,如果不打完,她的病會好得很慢,甚至可能還需要再花費更多的錢來打針。仔細想想,她現在還有什麽好怕的?除了沒錢,她什麽也不怕的,別人不知道,但是她自己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麽過來的,是怎麽忍受着心靈的煎熬和靈魂的審判,一天一天熬過來的。她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不是嗎?只是這世上可以指責她的人很多,不過她實在想不起,面前這人,她欠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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