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桃李面包
波瀾無驚的生活在這一天開始重新有了期盼。
她不再覺得守店的日子枯燥難捱,每天從起床就開始期待,細微的愉悅足夠支撐一整天所有的不快,《小王子》裏說,如果你在下午五點來,我從三點就會開始高興。
暗戀就是用一點點甜,抵消很多很多的沉默、心酸、無功而返。
他常會在她等了許久許久後,不抱任何期待時出現。
這出現就更顯得像是個驚喜。
他愛坐在凳子的最後一排,面前放一本英文書,偶爾寫題,偶爾漫無目的地看窗外。
對她來說人生是一場試煉,艱難地、辛苦地,每天背着書包低頭走到清晨的校園裏,然後做一些永遠都不會被實現的少女夢。人生庸庸碌碌,應該是一眼能看到結尾的,想改變,但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不是,人生對他更像是一場游戲,他不是過路的旅人和NPC,他是自己游戲的主角,饒有興致又松松散散地迎接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很久之後她才聽到一個詞語,很适合形容他,叫松弛感。
她繃得太緊了,而他舉重若輕。
少女的喜歡在這樣的迷戀下一點點沉淪。
店裏放着各式各樣的海報和專輯,她總愛趴在手臂上,借着專輯的遮擋看他,又發現一些別的。
他手腕上有只黑色的手表,觸摸屏,不動不會亮;他愛穿白色球鞋,腳上那雙永遠幹淨如新;他有時候來得早,懶得吃飯,會買一個桃李的面包,就塞在桌肚裏,餓了把手探進去摸索兩下,撕開包裝時有很清脆的聲響。
他喜歡用按動的三菱黑色走珠筆,看題時就放在指尖轉動,他很少咔噠咔噠地按出聲,店裏切歌時會有短暫的安靜,能聽見他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響。
她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時刻,哪怕她在他的視線中被模糊成沒有姓名的路人甲,她甚至舍不得要開學,貪婪地希望這樣的日子多一點,再多一點。
那天她吃過早餐,路過店鋪時卻鬼使神差地買了一份他的同款,桃李的酵母面包,然後像裝着什麽沉甸甸的寶貝一樣打開店門。
他來得很早,看樣子是沒吃早餐,九點多時接到電話出去了一趟,好像是有人找。
窗戶處的海報掉下來一個角,她去粘貼時無意間一瞥,發現他桌子裏空空蕩蕩,有些恍惚地想,是不是忘記買了?
像是吻合了一個完美的巧合。
心跳如鼓擂,她不知自己那一刻在想什麽,大概将自己帶入了聖誕老人一樣的角色,她偷偷将自己的那份面包塞到他的桌子裏,然後火速地,像沒事人一般,回到收銀的原位。
沒一會兒,江溯從外面進來。
一切如常,他繼續在座位上寫題,偶爾戴起耳機,偶爾扯下,兩條腿疊着伸很遠,額發在空調風的吹拂下輕悠悠地晃。
寫至中途,他習慣性地将手向抽屜內一放,她的心髒跟着這個動作懸起來,看到他動了下手臂,他似乎正想起自己是忘記了買什麽,正欲将手拿出時——
怔了下,從抽屜裏拿出只面包。
她在這一刻滿臉漲紅地低下頭去,不敢去看他表情,之後想起都很懊惱,怎麽就錯過了呢。待到一兩分鐘後才敢偷偷地看,他也并沒起疑,大概是覺得自己記錯,原來是買了的。
他低頭,礦泉水被擰開瓶蓋放在一邊,低頭邊看閱讀理解邊專注地吃,面包在他修長手指下面被捏出深淺的形狀,很奇怪,在她眼睛裏,像一種無聲的認可。
就有那麽一秒,她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在他收獲到某些驚喜時,是有意義的。
會為了自己能幫到他而開心。
周末時,老板說客人定的專輯到了,很珍貴,讓她小心保管。
當天下午她才知道,定這張專輯的,正是江溯。
周傑倫在2000年發布的第一張專輯,《Jay》,這是張成色很新的孤品,據老板說是在倉庫好不容易翻出來的,可惜塑封沒有了,但除了不再透亮沒太大的問題,米色的背景裏,卷發的青澀的天王正微微側過臉去,觸自己左側的耳機。
那一年的華語樂壇并不知道,此後數年,數十年,會因為這個名字引起多大的震蕩。
她也偷偷看過他在做的題,和高中生常做的那些習題冊都不是同一個名字,上面只有雅思二字熟悉又不熟悉的标志,她回到家一搜,才知道他跑得有多麽遠。
偶爾他會接到蔔睿誠打來的電話,喊他天南海北地出去玩,他除非是習題全對,否則不會去,為數不多的錯題會标起來,反複做同一種類型。
她覺得他其實是很清楚自己要去哪裏的人。
愣神時,江溯起身過來結賬,将訂貨收據放在臺面上,淡聲說了句你好:“專輯到了麽?”
“到,到了,”她甚至有一瞬的卡殼,明明已經準備好,這會兒卻還是免不了匆匆忙忙地裝袋,放到臺面上,再去拿一旁的海報,“這個是送的。”
“還有尾款沒付。”
“……嗯,”面頰以下迅速升溫,靈魂仿佛出竅,她強撐着想說些什麽,半晌後,卻只有幹巴巴的一句,“我來。”
手指像在戳棉花,她輸完最後一個數字,江溯忽然擡頭。
她下意識對上。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對視,盡管在這之前,她已經像是守望者,獨自看了無數眼。
午後的光像是蜜糖,澆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上,呈現出一種近乎玻璃般薄而透潤的質感,他的臉如同油畫般纖毫畢現,甚至能看清下眼睑處很淡的睫毛。
于她而言天崩地裂般漫長的對視,對他而言,其實只有半秒。
他視線掠過,停在顯示屏上。
“少打了一個零。”
少年的聲線像秋天最降躁的梨湯,微溫,淡而甜,但性是涼的。
她及時回過神來,将0補上,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抱歉,從他拿了專輯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難以平複下來。
她趴在自己臂彎裏,一會兒覺得丢臉,一會兒又忍不住埋着頭像個傻子一樣在笑,她埋怨自己如果沒有打錯就好了,可是又假設,如果沒有打錯,也許到畢業也不會有那樣的一眼了。
她糾結一些沒有任何作用也無法倒退選擇的事情,時間在眨眼裏越走越遠,命運像是給了她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盡管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人和人之間能交彙嗎,如果最後越來越遠,能交彙一秒,也是好的。
她低下頭,暑假工的提成進賬,伴随着錢姜半小時前的一條消息。
“聽說蔔睿誠要給江溯補辦生日聚會了,好像大家都可以去,你要不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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