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莫比烏斯

導演來選演員?

拍電影的啊。她在心裏這麽想着。

不過跟她也沒關系,沈聽夏注意力沒放在這上面,聽着身後的人聲漸漸淡了,像是被人潮沖散,然後在某個拐角,完全消失不見。

他今早,一共說了三句話。

開學的上午最是消沉,她趴在位置上,艱難地适應新同學新面孔,好不容易熟悉的班級,在這一刻又被打回原形。

班上笑鬧着,抄來抄去的作業滿天亂飛,他們低靡又興奮,有聊不完的話題。

錢姜也看出她的頹喪,靠近問:“你是肚子痛嗎?”

她搖搖頭。

錢姜哦了聲,也沒再說。

她看向窗外,高二重新搬往了更高的樓層,這點是她始料未及的,透過窗戶,能看到對面學致樓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像一面打不開的,綠色的窗。

視線裏忽然闖進一臺空調立式機。

伴随着蔔睿誠中氣十足的聲音:“好你媽重啊啊啊啊——”

櫃機在地面上拉出道刺耳的聲響,她呼吸一滞,看到江溯蹙眉,擡腿踢了下蔔睿誠:“別影響別人自習。”

“屁的自習!你看開學第一天有人想學習嗎!”

蔔睿誠在前面活蹦亂跳,其實根本沒出力,她有些忿然地想,江溯托着下面,明明他才是,出力最多的那個。

蔔睿誠白長一身腱子肉,她不太滿意地想,怎麽讓他搬這麽重的。

二人把空調搬到她右前方的教室裏,緊接着,她難以置信地發現——

她剛甚至沒看到,那個教室裏,也是有人的。

她微微側頭,教室門牌上并沒寫上相應的班級,某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心裏越放越大,她無數次默念着不可能吧……

但江溯确實,沒從裏面再走出。

直到視線中,窗臺處,突然閑閑伸出只手。

白皙,修長,漫不經意地垂落,手腕處,赫然戴着只黑色的腕表,漂亮的表盤反射出細碎的光。

她不可思議地辨認着,直到那人收回手,來不及失落三秒,他變魔術似的拿出一袋桃李面包,在手上一下輕一下重地抛着。

筆直的長廊中,對面只他們一間教室,江溯的手從窗臺探出,頗有點願者上鈎的意味,透明包裝袋的早餐面包被他高高抛起,像她無處可落的心髒,懷疑下一秒就會重重砸碎在地上,可下一秒,又被他穩穩接在手心。

他總是這麽舉重若輕。

輕而易舉地,甚至不用一個表情一個互動,就牽動她一整日甚至更長的悲喜。

但她又再一次高興起來。

暗戀是她生命裏漫長的莫比烏斯環,本質是期待被澆熄,又期待,又澆熄,卻在下一秒,仍然期待。

然後她用一整個青春時代,去拆解這個無解的命題,去自證愛與被愛,去在這個無限循環的迷宮裏,找一個未知的出口。

——心髒又漸漸熱了。

因為他的教室在對面。

因為他的火箭班,居然又能這麽幸運地,在她對面。

她每一次看向窗外,都知道,他在哪一個窗臺。

消失的動力又再慢慢複原,也許他向前跑的速度的确很快,她想,她也會,再跑快一些的。

劇組出現在學校附近像一個插曲,往後一星期她都沒再看到那些人,也漸漸把這件事遺忘。

火箭班沒她想的那樣,處處充斥着緊張的氛圍,相反,那裏幾乎都是天才,下課也不會死磕書本,鬧起來那邊最大聲,相隔一個走廊,那裏卻是和這裏,完全不同的世界。

偶爾蔔睿誠會特別欠揍,在窗外仗着江溯揍不到自己,結果下一秒,江溯一撐窗臺就跳了出來,揚起的衣擺灌進盛夏的風,弧度利落,像是電影。

蔔睿誠被吓得吱哇亂叫,像被鬥輸的蛐蛐,大叫着往她的方向跑。

她看着蔔睿誠路過,整個走廊都是求饒的聲音。

然後江溯停下。

他就閑閑靠在她窗邊,皮膚壓着衣袖在玻璃上畫出不規則褶皺,她忽然在這一刻感覺不到呼吸,血液跟着一同上湧然後沸騰,他不知道這随意的一個停靠,會在她這裏掀起何其洶湧的風暴。他一直都是主角。

“還玩嗎?”他問。

她愣了許久才意識到收回視線,聽到蔔睿誠喊着不玩了不玩了,然後他抛給蔔睿誠自己的水杯,算是戰利品。

很快,他離開她的窗臺。

蔔睿誠帶着打好的可樂回到班上,然後站在門口繼續跟人吹水。

江溯繼續回到位置上寫題,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厚厚習題冊露出的一個小角,他又從窗臺探出手,抛着手中沒來得及吃的酵母面包。

她看到少年凸起的腕骨,和手掌處凹陷的弧度,什麽動作只要由他做來,就全都是好看的。

她的青春乏善可陳,所有鮮活的片段,都是和他有關。

盛夏漸漸在朗誦聲裏過去,江城是沒有夏末的,突然就到了秋天。

她不喜歡秋天。

秋天要穿得更多,不高不瘦的女孩子被衣服包裹得愈發圓,秋天多雨,她也不愛下雨。

雨天,別人的如履平地對她來說是考驗,松散的蓄了水的地磚像炸彈,不知何時踩一腳,泥水會濺得滿褲腿都是,用紙巾擦過也無濟于事,潮濕一整天。

可那天她推開窗戶,淅淅瀝瀝的大雨裏,風遞來樹葉被打濕的香氣,她一瞬間覺得無比熟悉,像是某些場景複現,愣了愣才發覺,這很像,江溯身上的味道。

偶爾在人群裏擦肩而過她也會高興好半天,像哺乳動物反刍一樣反複回味許多遍,再從那些嘈雜的畫面中提取有關他的部分,例如他的聲音,和身上的香氣。

那味道,她開學時校服兜頭而下時,她聞到過。

然後秋天,也變得沒那麽讨厭。

他似乎不愛曬太陽,夏天很少出門,十月底後變得常常出去,每一次她都在等他路過窗臺,風偶爾憐憫,會送她一點點樹葉的尾韻。

她也變得愛出去。

愛站在角落處的欄杆假裝發呆,其實在看他動向,他穿秋季校服也不會特別規矩,袖口會撩起,露出截手腕,冷天也喝冰凍汽水,橘色的北冰洋在他指尖氤氲出透明的水汽,他笑時眼尾會微微眯起來,眼睑卻往上擡,有股少年捉摸不定的傲氣。

她在欄杆處偷偷許願,希望他能變得更好,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希望他永遠驕傲,永遠灑脫恣意。

命運在每一個拐角時分,都突如其來,尤其殘忍。

她只記得他在下午有幾天的缺勤,再聽到他消息時,是大課間,擁擠的人潮全在讨論一件事——

“聽說了沒,謝超導演的《少年游》,男主定了,是江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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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向前,然後離她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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