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屋裏燈火通明,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看底下幾個丫頭玩葉子牌。見沈又容進來,小丫頭們停下來,接衣裳的接衣裳,端茶果的端茶果。
老太太招招手,沈又容便在她身邊坐下了。
一個嬷嬷擺手叫丫鬟們都出去,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
“你在娘娘處,都做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老太太細細問來,一字一句都要問清楚。
沈又容一一答了,老太太一面聽一面點頭,道:“你的規矩自來是好的,便是在宮裏也未見你出錯,這才像個大家姑娘。”
等聽到沈又容與四皇子相見之時,老太太眉頭微皺,掖了掖身後的軟枕,搖頭道:“娘娘太急切了。”
沈又容沒接話。
老太太拍了拍沈又容的手,道:“雖急切了些,倒也不打緊。畢竟你年歲尚小,與四皇子又是表兄妹,情理上沒有大錯的。”
沈又容順着她的話,“是。”
老太太看看沈又容,“容兒,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娘娘有意撮合我與四皇子?”
老太太滿意地點頭,“正是如此。”
“一來,娘娘是四皇子的養母,咱們與四皇子結親是親上加親。二來,陛下年邁,四皇子又深受陛下器重,來日問鼎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屆時,你就是皇後啊!”
沈又容眸色平靜,眼裏一點漣漪也沒有。
老太太只當沈又容沉得住氣,繼續道:“你若成了皇後,來日生下太子,你自己一世的尊貴不說,咱們齊國公府更是百年興盛,無後顧之憂了。”
沈又容抿了抿嘴,“雖則如此,哪有像老太太所說一帆風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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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拿手帕碰了碰嘴角,道:“這個道理我豈不知?只是事在人為。”
沈又容無法,只好又道:“我瞧着,四皇子未必願意。”
老太太頓了頓,“從何說來,四皇子親自送你回來,前頭見你父親時也頗謙遜尊重,未見不情願……莫不是你在宮裏得罪了他?”
“孫女與他話都沒有說過幾句,豈會得罪他?”沈又容道:“只是,若四皇子情願,那娘娘又何必殷勤牽線,在禦花園弄那一出,反倒失了風度。”
老太太愣住了,如醍醐灌頂一般,想通了這番關竅。她一時沉思起來,沈又容見狀,下到廳中福了福身子,“孫女先告退了。”
春末夜風微涼,沈又容的披風在夜裏翩然起伏,回到自己院子裏時,渾身都涼透了。
畫眉奉了熱茶來,兩枚腌漬的青梅飄在茶湯中。
杜鵑吩咐院裏的丫鬟嬷嬷關了院門,回來看見沈又容捧着茶在窗下發呆,不由得問道:“姑娘,今日之事,您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沈又容看着茶湯,道:“天下的便宜都可着我們一家麽?老太太想得也太好了。”
畫眉一面打了熱水,一面道:“老太太是這個意思,宮裏娘娘也是這個意思,就是不知道國公爺怎麽想的。”
杜鵑上前來給沈又容挽袖卸镯,伺候她濯沐,低聲道:“事關姑娘終身大事,竟也沒個人問姑娘願不願意。”
沈又容笑道:“這樣好的事,放在誰身上誰不願意呢?”
畫眉心直口快,“我看姑娘就不大願意。從老太太到娘娘,都睜着眼看榮華富貴,誰真正心疼姑娘,為姑娘着想了。”
杜鵑拍了畫眉一下,畫眉不高興的噘着嘴。
沈又容擦了手,道:“拿紙筆來。”
杜鵑忙拿了筆墨紙硯,沈又容就伏在小桌上寫了,約有兩頁多字。她等墨幹了,仔細折起來,裝進信封裏讓杜鵑封好。
“叫人送去金陵給哥哥,快些。”
杜鵑說是,出去送信了。
沈又容的同胞兄長沈朔,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現下正在外游學,客居金陵外祖家。
畫眉服侍着沈又容睡下,心裏又是感嘆,若是先夫人還在,姑娘也不至于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沈又容自宮裏回來已有些時日,每日待在家裏,或料理些家常俗事,或與姊妹們一處玩樂。那一日風和日麗,沈又容姊妹幾個在花架下頭玩。沈清和手裏拿着一卷書,斜倚在花架邊,細細的腕子上戴了對叮當作響的玉镯。
沈清妍站在不遠處,拿着炭筆畫什麽不倫不類的畫像。沈清和初時嫌炭筆髒,可畫出的畫兒确實別有一番奇趣,便不情不願地央了沈清妍給她畫一幅。
沈又容正在教沈思慧繡扇面呢,一邊小幾上擺了幾盤鮮櫻桃,略微冰過,滋味酸甜可口。
正說着,見遠處一個老嬷嬷過來,一邊給幾位姑娘請了安,一邊道:“前頭來了位王太監,帶着陛下旨意來的,說是命咱們國公爺教四皇子騎射,端王教四皇子詩書。又因為四皇子年幼未建府,淑妃娘娘便進言說先住在咱們府上,待王府建成之後再挪動。陛下還說,許咱們府上的公子小姐跟着四皇子一道入學呢。”
幾個姑娘都看向沈又容,沈清和問道:“這是什麽意思?四皇子要住在咱們家了?”
嬷嬷笑道:“那也不能夠,聽說是要新修園子專為接待貴人,就從咱們東花園起,連帶着隔壁荒廢的人家也買下來了。”
“可夠勞民傷財的。”沈清和道。
“二姑娘這就錯了,”嬷嬷笑說:“皇子居臣家,應是天大的榮耀才是。”
沈清和不說話,沈又容就道:“稍整修一番罷了,亭臺樓閣都是現成的,倒也不是多大的花費。”
沈清妍手裏捏着畫筆,看向沈又容,“我看呀,這就是聖上有意要咱們家與四皇子多親近,或許就是為了大姐姐的事呢。”
“什麽話。”沈又容皺起眉。沈清妍俏皮地笑起來,跟沈思慧擠眉弄眼的,叫沈思慧咯咯地笑起來。
沈清和問那嬷嬷,“是所有的姑娘都去,還是只有大姐姐去?”
嬷嬷答道:“國公爺的意思是姑娘們都去。”
沈清和點點頭,道:“聽聞端王的詩文是一等一的好,許多當世大儒誇獎過的,能得他指點兩句,比咱們自己瞎琢磨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家裏這幾個姑娘,只有沈清和是愛好詩文的,沈清妍覺得沒意思,還不如看大姐姐與四皇子的事有趣。
沈又容想起那日在宮裏,山上石亭中的人影,心說确有寧靜致遠,靜水流深的氣度。
沈又容又坐了一會兒,那邊小丫頭過來說院裏有事請姑娘裁度,沈又容便起身回去了。沈清妍的畫還沒完,叫沈清和再等會兒。
沈清和捏着手絹,有些神思不屬,“聖上下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默許了咱們大姐姐與四皇子的事了吧。”
沈清妍回道:“或許,不過大姐姐還未及笄呢,就是許婚,也得再等兩年。”
沈清和又默了一會兒,沈清妍擡頭看她,問道:“想什麽呢?”
沈清和道:“大姐姐是咱們府裏的嫡女,若是嫁與了四皇子,日後身份更加尊貴了。”
沈清妍了然,“你又酸了不是?”
沈清和嗔了她一眼。
沈清妍道:“你這個人,就是心眼太細。大姐姐是嫡長女,你也是府上正經嫡女,能差她多少?”
“說是這麽說罷了。”沈清和心道:人家是正經元配嫡女,自己母親是姨娘扶了正。自己娘矮了她娘一頭,自己也矮她一頭。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麽,”沈清妍道:“大姐姐雖是嫡長,我卻不因這個服她。我服她是因為她行事端正,性和寬容,更兼眼明心亮,事事妥帖。莫說咱們家,閨閣來往的這些姑娘,都不比她。”
沈清和越發不得勁了,“她又不在這兒,你多好聽的話她也聽不見吶。”
“我好心勸你,你反倒擠兌我來了。”沈清妍搖頭,“罷罷,我多餘勸你。”
晚間沈又容用罷飯,穿着家常衣裳在榻上翻賬本。府內的事情一應都是楊夫人管理,但齊國公卻将沈又容生母的嫁妝全數交予她自己打理。
正看賬時,聽見外頭丫頭喊,“國公爺來了。”
沈又容放下賬本起身行禮,就見沈英已大步流星進屋來,擺手叫沈又容起來。
沈英在上首坐下,沈又容便到下面坐在繡凳上,丫鬟端了茶。沈英看了眼沈又容,沈又容會意,叫丫鬟們都出去。
“父親夜裏來尋我,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沈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先前你在宮裏與四皇子見面一事,我聽說了。”他搖頭嘆道:“娘娘這事做得不好,像咱們上趕着似的。”
沈又容沒說話,聽見沈英問道:“今日陛下的旨意,你聽說了沒有?”
沈又容點點頭,“讓四皇子暫居咱們府裏學騎射詩書。”
沈英道:“旨意是聖上下的,或許是想讓咱們家與四皇子更親近,加重四皇子的分量。”
“也可能是捧殺,”沈又容平靜道:“觀咱們行事是否輕狂,觀……四皇子行事是否輕狂。”
沈英滿意地看向沈又容,“你能慮到這一點,很不錯。”
沈又容笑了笑,沈英繼續道:“今日我同你二叔商議過了,買下隔壁的院子,從東花園起重新修建,四皇子就住在東花園裏,咱們撥人伺候。”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要趕在四皇子入園之前,好好整肅下人,免得言語不查,冒犯貴人,連累主子。”
沈英點頭,“這事說大不大,卻極關鍵,回頭我親自吩咐下去。”
“還有一件事,”沈又容道:“跟着父親學騎射倒罷了,我們幾個當真要跟着端王學詩書嗎?人家正經的天潢貴胄,教侄兒倒是尋常。咱們臣子臣女,哪來兒的臉面叫王爺當先生呢?這是陛下給咱們齊國公府體面,還是陛下給端王沒臉呢?”
沈英沉思起來,端王在朝中身份尴尬的緊,他原是先帝嫡子,只是先帝去時他尚且年幼,皇位便由年長的皇子繼承。然繼位的當今陛下,卻不是個多寬容的人,連帶着端王的處境也越發不好,平日裏深居簡出,從不言國事。
沈英沉思片刻,心裏有了章程,擡眼看見自己閨女仍一派端正娴靜,贊道:“你心思敏捷,倒比你餘下幾個兄弟強了不知道多少。等你哥哥回來,必要好好誇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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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捧臉等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