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伏天裏天氣越發熱了,太陽火辣辣的挂在上頭,讓人不敢出去,倘或有一天沒有太陽,必定是悶熱的天氣,叫人難受。

那一日休沐,沈又容早早地被熱醒了。晚間添的冰到了清晨早已化成了水,沈又容躺在帳中,只覺得渾身粘膩,翻來覆去也睡不下去。見外頭天色已明,沈又容索性坐起來,要水沐浴。

沐浴出來,沈又容總算舒了一口氣,覺得涼快許多,她穿了件素白湖綢衫子,頭發還濕着,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了起來。畫眉杜鵑要給她擦洗梳妝,沈又容不耐煩在屋裏待着,命人搬一張長榻到院裏皂莢樹下,她到那裏坐着乘涼。

一時間婆子丫鬟将長榻桌椅收拾完畢,小幾上擺放着爐瓶三事,香爐中燃着九和香。這香是沈朔從外頭搜尋來的,有個神鬼傳說的名兒。沈又容倒不覺得好在哪裏,只是用來熏蚊蟲有奇效。

沈又容懶洋洋地歪在榻上,杜鵑拿了大布巾給她擦頭發。小丫鬟捧了釵環來,沈又容擺擺手,“今日不出門,不必梳妝了。”

于是只命畫眉拿來她素日戴的一對飄花镯,套在了手上。

畫眉道:“姑娘,左右今日無事,咱們染指甲吧。看這天色,說不好要下雨,後頭那些鳳仙花要是被打落了,就太可惜了。”

沈又容懶懶的,“好啊,不過要揀那些千層紅的花朵,不然染出來就黃澄澄的不好看。”

“是。”畫眉帶着小丫鬟去摘花了,杜鵑一面給沈又容挽了個簡單的發髻,一面道:“瞧畫眉這妮子着急的,我方才就想說,咱們院裏沒白礬了,染指甲得用那個。”

沈又容道:“不是什麽大事,你找個人去大哥哥院裏要點就是了。”

杜鵑說是,命一個小丫鬟去了。過不多久丫鬟回來,身後還跟着個小厮。

“大公子聽聞姑娘睡不好,讓小的送來一卷竹玉涼席,涼席觸手溫涼不生汗津,最适宜夏月使用。”

沈又容坐直身子,命人收了,道:“多謝哥哥想着。”

小厮又作了個揖,“公子還叫我來問問姑娘,前院裏趕出去兩個二等丫鬟,是為着哪一樁事。”

沈又容看了看杜鵑,杜鵑道:“是小丫鬟不懂事,弄丢了姑娘房裏的東西,不過已經找回來了,請大公子放心。”

小厮說是,杜鵑給了賞,送小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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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皂莢樹下,沈又容拿了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杜鵑問道:“為何不同大公子說明白呢?”

“說明白什麽?”沈又容道:“四皇子院裏的小厮揀了我的香囊?細究起來不過一件小事,剩下的都是無端揣測。哥哥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告訴他,怕又要生事端。”

說話間,畫眉回來了,兜着滿兜的鳳仙花,千層重瓣大紅花,看着就叫人喜歡。

杜鵑也過來看,将一包白礬放下,道:“我還不曾細看過,開得這樣好。”

畫眉一疊聲使喚小丫頭去拿缽子碟子等物。自己則與杜鵑一塊挑花瓣。

沈又容也閑閑地撥弄了兩下,多數時間還是搖着扇子看她們弄。

“夫人院裏的金子說,她前兩日跟夫人出門上香,看見外面女眷們的新奇蔻丹,用紙剪了各種精巧圖案,包在指甲上,也可好看了。”

沈又容道:“我不弄那些花哨的,你就給我染個紅色就行了。”

畫眉說好,又道:“那我就自己試試,先給姑娘看看怎麽樣。”

沈又容笑着點頭,又問道:“夫人什麽時候出去上香了?”

“就前兩日麽,”畫眉道:“少爺姑娘們都在上課,夫人就自己去了。”畫眉說着,壓低聲音,“我聽說,夫人是為二少爺參加鄉試的事兒。她不知從哪裏聽來,湘雲山的湘雲道觀,裏頭有個玄誠道人,在這事上極靈驗。于是帶着人去了,聽了一日的講學,舍了五百兩銀子呢!”

“五百兩?”杜鵑也驚了,“夫人可真舍得。”

畫眉撇了撇嘴,道:“這五百兩又不是她自己的銀子。”

沈又容問道:“什麽意思?”

畫眉便道:“你問杜鵑,我們這個月的月錢可得了?”

沈又容看向杜鵑,杜鵑搖搖頭。畫眉道:“阖府上下,只有老太太,國公爺,二老爺,二夫人院裏的月錢發了,餘下姑娘少爺們院裏的銀錢都扣下了。這個月眼見就過完了,也不知月錢那裏領去呢。”

沈又容搖着扇子若有所思,将畫眉一臉憤憤,笑道:“好了,還能虧你一個月月錢麽。這麽着,咱們院裏,這個月月錢照發,從我這裏出。只是悄悄的,不要張揚。”

杜鵑應是。畫眉忽又想起什麽,捂着嘴笑道:“她扣了月錢,底下自然有人不願意。前幾天三姑娘院裏扔出幾株山茶,夫人正好從二姑娘院裏出來,瞧見了,訓斥說糟蹋東西。隔天吳姨娘在院裏罵,說幾株山茶算什麽好東西,三姑娘好歹也是國公府的姑娘,總不能連株花兒都處置不得,況且用的又不是被扣下的月錢,如此雲雲……可将夫人氣壞了。”

沈又容笑了,道:“也是奇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杜鵑笑道:“姑娘還不知道她,最會看熱鬧的。”

主仆幾個說笑一回,院外幾個婆子拎着紅漆食盒進來,沈又容就地擺了飯,用罷飯依舊挑選花瓣。

挑好的花朵過水洗了,用紗布擦幹,放進缽子裏研磨,稍加些白礬,顏色便越加濃郁了。

杜鵑出去掐了幾張艾草葉,畫眉用小鑷子将搗好的鳳仙花堆在沈又容手上,杜鵑扯了艾草葉包住她的指頭,棉線纏了兩圈打上結。

沈又容看了看自己包好的五根手指頭,道:“這些好了,手不能動,什麽也做不得了。”

畫眉笑道:“有什麽事,姑娘只管吩咐我們就是了,保管姑娘自自在在的,沒有事情打擾。”

“呀!”杜鵑忽然想起來,“今日大字還沒有寫呢,明日端王殿下那裏,怎麽交代?”

畫眉也愣住了,急道:“把這個給忘了!”

沈又容卻不慌不忙的吹了吹手指甲,道:“橫豎我已經包上了,就這麽拆下來可不行。再者說了,書法不能一日練成,也不能一日就退下去。我練了一月多了,歇一天怎麽了。”

杜鵑哭笑不得,“要是外頭治學的秀才都如姑娘這般,怕都是要餓死了。”

沈又容打定主意要偷懶一天,只催着畫眉繼續給自己包指甲。

午後天色越發悶熱,天邊一道驚雷之後,大雨傾盆而下。沈又容與丫鬟們站在檐下,看着芭蕉葉在雨下七零八落。雨聲落在皂莢樹上,簌簌的雨聲幾乎蓋過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音。雨大,風也大,攜着潮濕的水氣和泥土氣,将盛夏的悶熱一掃而空。沈又容袖着手看了一會兒,杜鵑勸道:“姑娘,外頭濕氣重,先回去吧。”

沈又容若有所思道:“這麽大的雨,夫子那邊怕是不會來人催我了。”

說罷,沈又容心情不錯的回去了。

晚間掌燈時分沈又容拆了包指甲的艾葉,纖纖十指,指尖嫣紅。畫眉打了水來給沈又容洗手,道:“姑娘若覺得不夠紅,可以再上兩三回,顏色就更濃郁了。”

沈又容已經很滿意了,她命人去廚房要些精致小菜并一壺加了冰的金華酒。窗外夜雨,屋內主仆笑語連連,待到酒酣,沈又容已有些受不住了,雙眼惺忪迷蒙。

杜鵑見狀,忙撤了酒席,伺候沈又容睡下。

第二日沈又容起得晚了,差點遲到。不過她本來就是踩着點來學堂,在別人眼裏也是尋常。

紀琢開始講課,目光掃過沈又容,沈又容低着頭不與他對視,一副心虛樣子。

沒多會兒紀琢宣布休息,然後道:“大姑娘過來。”

他時常這麽叫沈又容去屏風後頭,學堂裏其他人都已習慣了。

沈又容跟着紀琢走到屏風後頭,紀琢在圈椅中坐下來,姿态頗為閑适,“大姑娘昨天的字呢?”

沈又容乖巧站着,道:“我昨日沒有寫。”

“為什麽沒寫?”紀琢又問。

沈又容就伸出手給他看,“我昨日包了指甲,沒法寫字。”

紀琢的視線落在沈又容手上,十指纖纖如蔥根,指尖一抹嫣紅如桃花瓣,乍然間闖入紀琢的眼。這是一雙金貴的,柔軟的,富有少女情趣的手。

紀琢眸色微動,目光從她指尖移開,問道:“你就因為這個,斷了練字?”

沈又容打定主意要糊弄過去,裝着無辜道:“不好看嗎?”

“好看。”紀琢聲音涼涼的,“但怎可因此而忘了練字呢?輕重緩急,大姑娘分不清麽?”

沈又容小聲道:“當然蔻丹為重,你看我昨日沒寫字不就知道了。”

紀琢擰眉,“書法可以靜心安神,養心明志,豈是蔻丹這等玩樂之物可比的?”

“我就不用練字來靜心,”沈又容道:“身處閨閣,我又向何人明志?”

紀琢又道:“字如其人,字不好看,叫旁人怎麽看大姑娘呢?”

沈又容反駁,“若真的字如其人,何不在科舉時加一項考書法分辨忠奸,又何必要求所有舉子都用館閣體。”

紀琢沒話說了,看着沈又容,沉思起來。

這是沈又容第一次明确表達對于書法的不喜,她希望紀琢知道她是個不成器的,別再看着她練字了。

良久,紀琢忽然笑了,道:“大姑娘真乃鬼才,普通的字帖已對大姑娘無益了,我明日給你換本字帖,每日四張大字。望大姑娘能從中習得書法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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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琢:你給我作業翻倍

沈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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