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兄妹說了會兒話,前頭來說說晚宴已齊備,叫往老太太那裏去。沈又容與沈朔兩個人起身去了,宴上阖家共敘天倫,不消多說。
紀成曜被沈朔拒絕後倒也沒說什麽,面上和和氣氣的,只是心裏憋着股氣。他自來是天之驕子,這般不給面子的人實在不多。于是紀成曜命人暗中看着沈朔,看他這段時日都做了什麽。
沈朔是新起之秀,很得陛下看重,面見陛下述職之後連升兩級,授官五品,入禦史臺。那一日沈朔身着五品緋衣回來的時候,花園裏不知道多少小丫鬟偷看。
沒多久,紀成曜便聽說,沈朔去拜訪了紀琢。
“王叔?”紀成曜問道:“沈大公子有什麽事去見王叔?”
侍衛道:“聽聞是因為沈大姑娘,端王教導大姑娘習字,沈大公子因此去拜謝端王。”
紀成曜若有所思,侍衛繼續道:“沈大公子與端王一見如故,兩人都擅詩書,相互切磋了幾回。沈大公子還送了兩卷珍藏古籍給端王。”
“這可真是奇了,”紀成曜道:“王叔雖然是個醉心詩書的人,可素來待人疏離。沈大公子看着也是個傲氣的,這兩個人竟能對了脾氣。”
侍衛想了想,道:“許是因為大姑娘?齊國公府的人都知道,沈大公子最疼愛其妹。端王教導大姑娘盡心,沈大公子自然投桃報李。”
紀成曜摸着腰間的玉佩,道:“大姑娘……”
沈又容照舊踩着點去學堂,她搖着扇子走到扶搖軒外頭,正巧看見山石上的藤蔓結出串紫花,米粒大小的花朵緊緊挨挨的湊在一起,瞧着便叫人心喜。
沈又容拿了帕子,上前将那串花兒摘下來。
“大姑娘倒有閑性兒。”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人的身影,沈又容吓了一跳,回頭看去,卻是紀成曜笑盈盈的看着她。
沈又容舒了一口氣,上前行了萬福,“四殿下。”
“表妹無須多禮,”紀成曜笑道:“上次也是在你摘花的時候吓了你一跳,合該向你道個歉才是。”
“哪裏的話。”沈又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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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成曜負着手,含笑看着沈又容,“似乎表妹很喜歡花兒,早先瞧見表妹頭上圍了一圈石榴花的發帶,瞧着很別致。正巧我那裏有人送來兩盆山茶花,開得特別好。不若送給表妹賞玩,也是那兩盆花的福氣。”
沈又容手心緊了緊,道:“這等名貴的花給了我這個只會摘花的倒是可惜了,不如送去給三妹妹?她會畫,也畫得漂亮。這等漂亮名貴的山茶入畫,才不算辜負。”
紀成曜眉頭微皺,“三表妹她……”
“都在這裏站着幹什麽?”一道沉靜的聲音打斷了他們,沈又容看去,只見紀琢素紗白袍緩步走過來。紀琢走過來,先看了眼沈又容,随後看向紀成曜,問道:“怎麽不進去?”
紀成曜只好止住話頭,“這就進去了。”
說着,紀成曜先進了門。沈又容剛要走,就聽見紀琢道:“大姑娘,又遲到了。”
沈又容頓了頓,道:“四殿下也遲到了。”
紀琢氣定神閑,“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遲到過,今日是第一次,大姑娘就……”
沈又容天天踩點上學,遲到不是一兩次。
“我知錯了,”沈又容又一次道:“下次不會了。”
她話音落下,紀琢就笑了,笑意盈滿他的眼睛,疏離之感頃刻間便消失了,只剩下個金質玉相,玉樹臨風的貴公子。
沈又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讓自己回過神,沒有直勾勾盯着紀琢看。
“那夫子,我先進去了?”
“等等,”紀琢又叫住她,指了指她的裙子,道:“衣裳髒了。”
沈又容立刻看了眼自己的裙子,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紅灑金長裙,銀紅色半臂上襦。但因為方才同紀成曜說話時不自覺将摘下來的花兒捏在了手裏,花汁子便沾在了裙子上。
大紅色的布料最是嬌貴,沾上滴點花汁,顏色就黯淡了。
沈又容将帕子抖落開,裏頭的花朵殘渣都落到一邊石頭上。杜鵑立刻抽出帕子給沈又容擦裙子,但是污漬已成,擦不幹淨了。
紀琢道:“罷了,大姑娘回去換衣裳吧。”
沈又容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手帕,道:“謝謝夫子。”
沈又容換了衣裳又回來,因為她遲到,今日的字多了一倍。每次休息沈又容都埋首寫字,以至于紀成曜再沒找到機會同她說話。
等下了學,紀成曜悶悶的回到自己院子,小幺兒見他怏怏不樂,便問四殿下可有什麽煩心事。
紀成曜不答,兀自思索了一會兒,叫小幺兒給他辦件事。
午後齊國公府的少爺們同四皇子一道學習騎射,一百支箭沒有射完,紀成曜就先走了。總歸今日教他們的不是齊國公,其餘人也不敢管四皇子。
紀成曜在池塘邊的柳樹下乘涼,他一邊揪着柳葉子,一邊看向湖對岸。只見一個小幺兒沿着小路跑過來,将手裏的東西塞給紀成曜。紀成曜接過東西,笑道:“幹得不錯。”
他從荷包裏掏出片金葉子扔給小幺兒,叫小幺兒喜得不住作揖。
他們兩個轉過頭沿着石子路往回走,剛從假山那邊過來,就看見紀琢坐在一處草棚子下面釣魚。
紀成曜站住腳,将東西塞進袖子裏,随後走到紀琢身邊,笑道:“王叔好興致。”
紀琢也看見了紀成曜,他的目光自紀成曜衣袖出略過,問道:“你這會兒不是應該在武場麽?”
紀成曜面上不見心虛之色,直接道:“我不耐煩在那兒曬大太陽,所以先回來了。”
紀琢很不贊成,“皇兄之所以命你暫居齊國公府,就是怕宮中貴人們對你嬌寵太過。齊國公教導你也是盡心盡力,你何必早退呢。”
紀成曜也不耐煩聽紀琢的話,只道:“我知道了,王叔,我先過去了。再晚些蚊蟲就要毒起來了,王叔快回去吧。”
說罷,紀成曜便過去了。
長鳴伺候在紀琢身側,低頭奉茶。紀琢眼看着紀成曜越走越遠,眸中神色褪去了溫和,漸漸變得冷淡起來。
“去看看。”紀琢淡聲道。
“是。”長鳴放下茶,悄無聲息的退下去了。
掌燈時分,長鳴從外頭回來,在院子裏便看見窗戶上紀琢長身玉立的影子。他進門,隔着珠簾回話。紀琢站在裏面書桌邊,朱砂筆輕巧地在沈又容的字上畫了圈,意思是這個字不好,要多寫幾遍。
長鳴走進去,将一只荷包放在桌上,道:“這是四皇子今日使人得來的。”
紀琢放下筆,拿起布巾擦了手,這才将荷包拿起來。
在燈下細看,那荷包用的是上等內造的料子,靛青的底子繡淡紫色的竹葉紋,另一面則繡了兩個小字,娴娴。
長鳴道:“這是沈家大姑娘的小字。”
紀琢挑眉,“她的荷包?”
“是。”
紀琢摩挲了下荷包袋子上的碧玉珠子,“不知道咱們四殿下又在打什麽注意。”
長鳴不語,紀琢揚聲叫白煙進來。白煙走進內室,同樣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紀琢把荷包遞給她,“拿去給那邊大姑娘,就說這荷包是你看見了一個小厮拾起來的,因覺得用料昂貴,許是哪位夫人小姐的東西,所以拿來給她,要她出面還給失主。”
白煙問道:“若是大姑娘追問是哪個小厮撿起來的,該怎麽回?”
紀琢想了想,問長鳴,“四皇子身邊的那個小幺兒叫什麽?”
“回殿下,叫封兒。”
紀琢點點頭,看向白煙,“去吧。”
沈又容今日寫了雙倍的大字,自覺手腕微酸,晚間用玫瑰花露兌了水洗手。畫眉捧了一匣子玫瑰花瓣來,細細揉搓沈又容的一雙手。
“咱們院裏後邊的鳳仙花開的可多了,”畫眉道:“明日我去摘些好的,回來給姑娘染指甲。”
沈又容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指甲,她近來為了練字,指甲修剪得勤,看着多不好看。沈又容心裏嘟囔了兩句,杜鵑捧着布巾給沈又容擦手。
白煙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沈又容在用香膏擦手,她穿着一身家常衣裳,長發如瀑披散在身後。
白煙将來意說了,又将那荷包放在桌角。沈又容的神色立即就變了,畫眉杜鵑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不大好看。
沈又容看向白煙,笑道:“不知道是哪一個撿到了?我回頭好謝謝人家。”
“是四皇子院裏一個叫封兒的小幺兒。”白煙道。
沈又容點點頭,又同白煙閑聊了幾句,客客氣氣的将人送走。
那邊白煙一走,畫眉當即向沈又容請罪,沈又容身上的東西,金銀首飾荷包香囊一向是她管着。沈又容自認不可能将這東西丢到那邊,那這東西是怎麽丢的,就很耐人尋味了。
沈又容對畫眉道:“咱們院裏的人該好好申饬申饬了。”
畫眉說是,一定叫姑娘滿意。沈又容又看了看那香囊,眼中頗為厭煩,“拿去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