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外面日頭還明亮着,殿內就已經點起了燈。陛下年邁,眼力越發不濟,便是燈火通明,不多時也覺得眼花。

他放下折子,揉了揉眼睛。大太監王有見狀,立刻上前,輕輕地給陛下捶肩。

陛下阖着眼,道:“近來沈朔與安國公走得很近,那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王有回道:“約摸是為了他家大姑娘的婚事罷,奴才聽說安國公世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哦?”陛下道:“他家的大姑娘還未定親麽?”

“早先說了他家表親周探花,但因着他們兩個是姑表兄妹,因此就沒成。”王有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陛下笑了一聲,道:“周家什麽動靜?”

王有道:“周家已為周探花定了親了,定的是翰林院一位翰林的女兒。”

陛下道:“如果真覺得可惜,何以這麽快就定親了。周家還算有眼色,雖然有個出息的周蘭璋,到底沒有往高門攀親。”

世家是陛下的眼中釘,周家供出了個周蘭璋,若尋高門貴女結親,未免又重現當年世家之景。所以周蘭璋沒有與沈又容結親,反而娶了個翰林的女兒。官職不高,勝在清貴。

陛下睜開眼,他的眼珠子已經有些渾濁了,但是其中籌謀依舊令人看不透。

“安國公世子如何?”陛下忽然問道。

王有心思轉了一圈,回道:“安國公世子才剛中了舉人,樣貌才情都不錯,只是多情了些。前些時日在醉歡樓與人争花魁,反被人家打了一頓,如今只在家裏養着。也因此,小沈大人再沒提過許親一事。”

他猜測,陛下問安國公世子,其實是在問他與沈家大姑娘的婚事。難道陛下是想為沈大姑娘賜婚?

陛下眉頭緊皺,“不成器的東西。”他沉吟片刻,問道:“端王何在?”

王有差一點就接不上陛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問題,忙道:“前幾日長公主辦花宴,催着端王殿下成親,端王殿下不勝其擾,躲去東林寺裏了。東林寺中來了個番邦和尚,講些游歷四方的故事,端王殿下頗為心動。”

王有的話并不能讓皇帝放心,端王越平靜,皇帝心裏越不自在。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皇帝日漸年邁,而端王正值盛年。

陛下心中煩躁,問起四皇子,“四皇子近來如何?”

王有道:“前幾日四皇子出宮,在宮外豫順樓遇見了鄭禦史家的姑娘。”

陛下聽了,心中郁氣漸漸平息。四皇子只有沈家三姑娘一個側妃,那這位鄭禦史家的姑娘想必就是四皇子為自己選定的正妃。天家哪有那麽多情種,四皇子看上沈三姑娘無非是因為她是庶女,身份不夠正妃。

如此一來,靠着沈三姑娘拉攏了齊國公府,又将正妃之位留出。日後正妃母家與沈家可以互相制衡,不會出現外戚獨大的情況。

“他也就這些能耐了,專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姚尚書家的公子搖着扇子,一面聽戲,一面同沈朔說話。

相比于姚儉的玩世不恭,沈朔面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他們待在戲樓裏,一個十分隐秘且不起眼的房間,樓下戲臺子上正在唱戲,唱的是《巫山神女》,是賀小方的新戲。

姚儉跟着調子哼起來,瞧見一邊沈朔面色不善,便道:“沈兄,聖旨已下,你就是再如何不情願,也回天無力了。我勸你放寬心,好歹嫁過去的不是你的嫡親妹妹。”

沈朔端起茶杯,道:“我的嫡親妹妹,更叫我頭疼。”

姚儉看向他,“怎麽說?”

沈朔道:“宮裏有人給我傳消息,說陛下問起我妹妹的婚事,不知道是不是要為她賜婚。”

姚儉想了想,道:“便是賜婚,賜給誰呢?”

“安國公世子陸放之。”沈朔道:“我父親前些時日透露出些結親的意思,但是沒有定下來。”

“他?”姚儉道:“沈兄三思。陸二跟人奪花魁反被揍了一頓,這事兒你沒聽說?他就是個繡花枕頭,虛有其表罷了。況他為人懦弱,在家裏一應聽他母親的,到了外頭什麽都不是。”

沈朔嘆了一口氣,道:“可我妹妹總不能不嫁人。”

姚儉搖着扇子,意有所指道:“依我說,令妹多等兩年,說不定另有一番際遇。”

沈朔一頓,目光直直望向姚儉,“你什麽意思?”

姚儉忙擺手道:“沈兄可別誤會!”他親自給沈朔端了杯茶,不緊不慢道:“這兩日我為殿下辦了些事,胡亂揣測,猜着了些東西。”

沈朔不接他的茶,“你辦了什麽事?”

姚儉只好把茶放下,“陸放之的事兒呗。”

沈朔一點就通,他猜測是紀琢授意姚儉,讓陸放之出了醜。而姚儉又是個玲珑心思,最擅見微知著,很快就明白紀琢的心思。

沈朔抿着唇,神色冷肅。

姚儉勸道:“你看,我說你妹妹婚嫁之事難,難就難在殿下不同意。況且,沈兄,這是個多好的婚事啊,你家姑娘嫁給殿下,到時候,你就是殿下的大舅子,我還得仰仗你呢。”

沈朔眉頭一皺,“不許開我妹妹的玩笑。”

“好好好。”姚儉忙不提了。

沈朔與姚儉先前同一處求學,後來又陰差陽錯效忠同一人,因此也願意說些推心置腹的話。

“我同你說實話,陛下在看着,只要殿下之事一日不成,他二人婚事也就一日不成。”沈朔道:“你只說讓我妹妹等,讓她等多久呢?憑什麽就該讓她等呢?”

“這話說的也是,”姚儉道:“但依我看,殿下那邊不像是能放手的樣子。你想一想,倘若你妹妹現在嫁了,日後該如何?殿下之事不成也就罷了,若是成了,殿下居至尊之位,他瞧着你妹妹,心裏是何等滋味?”

姚儉悄悄道:“你就不怕日後生出些君奪臣妻的事?”

沈朔聽罷,當即愣住,如醍醐灌頂一般,心事一下子鋪開了。

姚儉又道:“為今之計,只有拖着。你家姑娘要許親,該找還得找,但不能真嫁了。往好處想,殿下過段時日或許就不放在心上了,那你妹妹就自行婚嫁。索性她現在年紀小,就是再等兩年,也仍在花期,不妨事。若是殿下仍念着她,來日殿下成事,你家姑娘少說也是個貴妃呀!”

沈朔飛快思量,貴妃不貴妃的都扯遠了,先把眼下的難關過去要緊。

“既如此,合該找個正在孝期的。”沈朔思慮周全,“既可以與我妹妹先定親,又得等到出了孝期才能成親,正可解了眼下困局。”

姚儉笑道:“還是沈兄腦子靈光!”

兩人低聲密謀,忽聽樓下傳來喧鬧之聲,看去,原來是樓下幾位聽戲的客人再給賀小方打賞,銀葉子一把一把的撒下去,反射着泠泠的光。賀小方站在滿地銀葉子之間,越發光彩奪目了。

“這是誰呀,這麽大手筆?”姚儉走到窗戶口,感嘆道:“揮金如土,這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日子。”

撒銀葉子的客人就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個廂房,姚儉還聽到那人說話,“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有這麽多錢,這麽打賞也太痛快了吧!”

姚儉挑眉,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說話的人,雖然身着男裝,卻是脆靈靈的女孩聲音。

沈朔也過去看,看了一眼,臉色便沉下來,叫來外頭的小厮,道:“去把人請過來。”

原來這幾位打賞賀小方的不是別人,正是穿着男裝出門的沈又容三姐妹。沈又容不妨能在這裏遇見沈朔,幾人面色都很心虛。姚儉避到了屏風後頭,聽着沈朔說話。

“我叫你們去莊子上玩,不是叫你們跑到這裏來的,一點規矩都沒有了!”沈朔看着身着男裝的三人,又訓斥沈清妍,“還有你,抛灑銀葉子,如此靡費,誰教你的!”

沈清妍小聲辯解,“大姐姐說,這是她的鋪子,便是給了打賞,最後還是歸到鋪子賬上。我就是想過過瘾,平日裏萬不敢如此奢靡。”

屏風後的姚儉低低笑出聲,一擲千金過過瘾,像個小孩子一樣,有些可愛的稚氣。

姚儉在這裏,沈朔不好多罵她們,只讓人把她們送回去,臨走不免又念叨兩句,“出來也就罷了,連個人跟着都沒有,那幾個丫鬟夠頂什麽事兒的?莊子裏的侍衛都是死的?”

沈又容不敢頂嘴,反倒是沈清妍小聲念叨了一句,“誰偷偷出來玩還大張旗鼓的。”

送走幾人,姚儉才從屏風後面出來,笑道:“你家幾個妹妹真有趣,方才說話的那個是誰?”

“是我三妹妹,要嫁給四皇子的那個。”沈朔道:“她性情一貫跳脫,樓下賀小方的新戲還是她寫的呢。”

姚儉一下子沒話說了,好半晌,才道:“那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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