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神,看到來電人的姓名時喉頭下意識滾動了一下。
她把電話接了起來:“墨總。”
“現在去機場,飛機已經準備好了。”電話那頭的語速不快,男人的音色明明低沉悅耳,卻叫她心裏莫名一揪:“雪池,回去看看你外婆吧。”
她的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所有的聲音都停滞下來,只剩下持續的嗡鳴。
她好像清楚的知道了什麽,又希望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樣。
一瞬間,許多畫面沖進腦子裏。夏季小院裏的涼椅上,她安安靜靜地趴在姥姥身上,姥姥搖着蒲扇哼着小調哄她入睡;秋葉初黃的時候,姥姥在炕上鋪好了布料與棉花,一邊講故事一邊給她做棉褲,她在炕的另一頭邊問着“為啥呀?”、“然後吶?”邊翻跟頭;深夜裏姥姥看電視看到睡着,怎麽叫都不應聲,她以為姥姥死了,抱着姥姥哭,姥姥被她的哭聲吵醒,笑着給她擦眼淚。
——咱家小丫舍不得姥姥啊?姥姥也不舍得小丫。
——小丫還沒成大姑娘,姥姥才不舍得走呢。
——等小丫嫁人的時候,姥姥給做紅棉襖。
這些畫面将她引向那個她刻意躲避的可能,也讓她心裏越來越涼。她還保持着聽電話的姿勢,耳邊的忙音一聲聲空響着,她卻一點也聽不到。忽然,那忙音變成了刺耳的來電鈴聲,響在狹小的空間裏,嘈雜而凄厲。
她驚得陡然一顫,愣愣地看向手機屏幕,其上閃爍的“媽媽”兩個字更像一枚烙鐵,狠狠地按在了她心上。
終究,她抱着一絲僥幸講電話接了起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穩定,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喂,媽。”
“別管我叫媽!”
母親凄厲的哭聲像一把箭射穿她的身體,将她牢牢的釘在座椅上。她在那頭哭喊着:“你還在外頭浪什麽!氣死你姥姥不夠是不是!有本事這輩子你都別回來!”
候機大廳裏人生嘈雜。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因天氣原因未能起飛的乘客還滞留在機場,有人在打電話報平安,也有人一臉淡漠的坐在椅子上帶着耳機看雜志。相對而言,VIP候機室裏安靜到近乎祥和,氤氲溫暖的咖啡香氣和空調的冷風交融,飄着鋼琴曲的空間裏偶爾有報紙雜志被翻動發生的聲響。有人在打電話,似乎怕驚擾到別人,聲音壓得很低。
墨卿修從身後的趙曉晨手裏接過自己的手機,低頭點按着屏幕。他找到陶雪池的名字,剛想撥出去,那邊卻已經撥了過來。
他接起電話,視線的落點也停在了某個狹窄隐秘的角落:“喂。”
“……墨總。”她的聲音很小,帶着濃濃的鼻音,透過聽筒傳過來顯得有些委屈,可她的語氣卻像是在笑:“抱歉啊,打擾您工作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淡淡應了聲:“沒,你說。”
陶雪池心頭一窒,原本準備好的話一時間變的有些難以啓齒。
電話那頭的人像是很有耐心,安靜的聽着她的沉默。許久之後,她鼓起勇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輕松:“墨總……謝謝您、墨七還有笙哥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我不會有今天……但是……我……”
明明是用盡所有勇氣才準備好的說辭,可在話到嘴邊時卻還是梗住了,似乎有什麽東西卡在那裏,逼着她把後面的話吞下去。可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片場的爆炸,眼前不停閃爍的閃光燈,鏡頭裏醜陋的臉,父親拭淚的手掌,蘭笙打人的視頻,鳳隐身上的傷口——這些畫面又一幕幕的在她頭腦裏翻湧着,不停的鼓動着她,讓她說下去。
——“我不想幹了……我……違約金……我會按照合約賠償……如果不夠……希望公司能給我時間,我……對不起……”她說着,心裏像是終于有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卻又覺得自己越說越亂,越說越慌,越說越愧疚。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麽。電話中就這樣靜默了許久,那頭的男聲像是在考慮着她的話。終于,他問:“你是說,你再也不想演戲了。”
這淡淡的幾個字卻像是在她心上最軟的地方猛紮了一下,剛壓住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制的向外翻湧。她把膝蓋抱得更緊,将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裏,嘴巴張開又阖上,最終還是穩住了自己的聲調:“……對不起。”
“可以,理由。”
理由?什麽理由?不再當演員的理由嗎?
她又有什麽當演員的理由呢?
蘭笙說得對,演員立足靠的是演技而不是臉。他是有演技的,可她呢?她連自己為什麽會紅到今天都不知道,無論她怎麽演都有人罵她說她以色侍人。
她受夠了。
如果名利場上走一遭注定要背負這些,她也至少希望大家能放過自己,放過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她想起剛剛電話那頭母親悲痛的哭聲和咒罵;想起上午的醫院,想起那句“醜人多作怪”和那些護士讨論八卦時的口吻;想起之前墨七電話中的故作輕松;想起那些鋪天蓋地的不實報道。甚至有很多她沒有看到的事都一一浮現在她面前——程薔無力地倒在血泊裏,外婆的臉被醫生緩緩用白色的被單蓋上,墨七挺着肚子對圍在自己家門口的記者怒目而視……
難道她真的做錯了?她不該把小姑娘從火場裏推出來?還是她不該一路守着良心撐到今天?如果她沒做錯,那她為什麽要被這麽多人指責?為什麽她要承受這些?為什麽她明明不想牽連任何人,卻終于連累了所有人?
她終于發現,自己若留下來,毀掉的怕不只是名譽,還有自己對世界和對善意的認知。
她承受不住這樣的毀滅。于是她說:“……對不起墨總……我……沒有理由……”
墨卿修看着不遠處角落裏蜷縮着的人影。他看不到她的臉,但他知道她哭的很厲害。
這場景似曾相識。可在哪裏見過呢?
他想起來了。
那是一部電影的開頭。那個漂亮的姑娘即将遠赴重洋,離開前在候機室打電話。電話那頭,她的男朋友将所有才華化作惡語,三兩句将她委屈的不成樣子。那時她就哭的很厲害,肩膀一抖一抖的,長長的頭發垂下來蓋住了臉,卻遮不住白皙優雅的脖頸。特寫鏡頭中她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都楔進掌心的肉裏,但她的聲音卻依舊堅強脆亮。她說:既然這樣,那咱就各奔前程吧。
他曾一度覺得,這場戲是這部電影唯一的敗筆。怎麽會有人在那麽傷心的時候用聲音将情緒掩蓋的那樣好,那樣平靜。
可現在,那姑娘就坐在當初的地方,頭埋得低低的,脊背彎成一道弧線,肩膀不停地抖動着。她已不再漂亮,可她依舊緊緊地攥着拳頭,依舊喜歡用手背抹眼淚。她的頭發從長長的卷發變成了一層短短的絨毛般的發茬,原本優雅白皙的脖頸也呈現出燒傷後的紫紅色瘢痕,就連白色的球鞋邊緣也有明顯的污跡。
她看上去落魄又可憐,但她的聲音卻很平靜,平靜到若不是聽筒裏傳來她極小的抽氣聲,他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他找了個背對她的位置坐下:“沒有理由,為什麽哭。”
電話那頭聲音一頓,而後便是一陣清晰可聞的嗚咽,低低的,像是依舊極其用力的壓抑着。他轉頭看向窗,外寬闊停機坪上,積水的小水窪随着風泛起細小的漣漪,将白色探燈的倒影扯成斑斑點點的碎片。
“我……墨總……我堅持不下去了……”
“……我連累了好多人……程薔,鳳隐,笙哥……還有……還有我姥姥……我連累他們,但我什麽都做不了……我覺得我沒做錯,可是……如果我真的沒做錯,為什麽事情會這麽糟?如果我做錯了……但我真的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啊……我堅持不下去了……墨總,姥姥已經被我氣死了……我還要氣死誰……我爸還是我媽?”
“墨七……還有您……你們都對我那麽好……我沒法報答你們……”
“墨總……我什麽都做不了……那我就不惹禍了……”
墨卿修靜靜地聽着,伸手招來附近的服務人員。他将眼前桌上的紙巾盒遞過去,指了指遠處角落裏的位置。沒過多久,電話那頭傳來服務人員模糊而溫柔的聲音,伴着紙巾被抽出紙巾盒的細微響動。他伸手接過趙曉晨遞來的杯子啜飲了一口,那咖啡酸澀的口感讓他皺了皺眉。
“好。去留是你的自由,我不會橫加幹涉。”他将杯子放在身前的小桌上:“但有些事你必須想明白。”
“過去的事情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