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滿目空望遠,憐取眼前人
太子為了接仙臺不分晝夜地熬了這些時日,原本白皙豐潤的模樣也變得黒瘦清癯了許多。冬至日轉瞬即至,他需得進宮禀告接仙臺的工程進度,便暫時丢開了督工之事,回宮面聖。
雖然天色已晚,但風塵仆仆的,實在不好直接觐見,太子便先回了東宮稍作休息。正沐浴間,忽聽聞皇帝已到了門外。
皇帝打量着太子的書房,随處可見的仍是木工刀具和木料,這個癡兒,便是現在開了心竅也從未丢掉過自己的愛好。皇帝搖了搖頭,目光一動,看到太子從接仙臺工事帶回來箱籠裏露出了一角黃色的紙張,皇帝上前翻開查看,只見裏頭堆着成摞的邸抄,顯見的是翻看過了的。
他頗有興致地走上前去,随手翻了翻,看到不少太子的清隽小字,俱是對內閣決議的一些看法。
“北地既恐因戰春荒,何不依懷來例?官府出錢納糧,以糧濟民,以民修城,以工代赈,則民安而城固。”
太子匆匆奔進來行禮時,皇帝回頭問他:“若是官府沒錢,如何出錢納糧啊?”
太子頓了頓,道:“財如流水,動則生,靜則涸。官府沒錢,便去向有錢的人借,再用其他的利益相交換就是了。作為官府,若是連這都想不到做不到,便不如換了人去做!”
皇帝笑吟吟道:“這是誰教你講的?”
太子坦然道:“是驸馬妹夫教我的,”他頓了頓,嚴謹地補充道,“他倒是沒教我講,就是和我說了這個道理而已。”
“驸馬……”皇帝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怎麽他說了你就聽了呢?”
太子怪道:“驸馬、妹妹、宋先生、張紹民說的話,我都有聽啊。我今日只是回來一晚而已,那張紹民也非要我帶回來,光看還不行,看了還必須得寫批注!”
“嗤……”皇帝忍不住笑罵道,“你這個木頭腦袋!接仙臺怎麽樣了,可趕得上冬至之日?”
太子精神一振道:“接仙臺已經基本落成,臺高三丈三,用了中空的石柱基底,臺子上鎏金化銀,金光燦燦地,很是漂亮,父皇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只是周遭的圍牆,和後面的屋宇等等,還尚未完善——這些工期不短,怕是要有個一年半載才好。”
皇帝不在意地擺擺手:“無妨,只要臺子好了,能接到仙就好!”他又翻了翻邸抄,不覺有些欣慰:“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朕,也能放心地去登接仙臺求仙問道了。”
太子遲滞了片刻,期期艾艾道:“父皇……兒臣不通什麽得道成仙的事,但是聽聞都有歷劫歷難之說,兒臣擔心父皇……”
皇帝面上難得地浮現出了一絲暖色:“但是,你和你的人,會保障你父皇的安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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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垂下頭:“是。”
馮素貞借口更衣從吏部的酒席裏逃了出來,用冷水洗了把臉,好容易消去了臉上的酒熱。她不耐煩聽吏部尚書的一再挽留,就托一個小厮過去替自己致了辭,從側門溜了出去。
月光不盛,繁星滿天。
她又揉了揉臉,臉上酒熱還是燙人,真是的,這些官老爺們,就不能喝些不醉人的桂花釀麽?
跨進公主府時,她當真隐約聞到了桂花釀的味道,難道是幻覺不成?
她很快就知道了,不是。
正堂裏滾了一地的酒壇子,還趴着兩個人。
當然,也有站着的,莊嬷嬷和杏兒正站在一旁連拉帶拽地對付抱着柱子不撒手的天香,天香正對着柱子情深意濃地說着什麽。
見到馮素貞回來,兩人有些尴尬,眼前的場景怎麽都解釋不過去。莊嬷嬷只好自責道:“驸馬,是老身的錯,老身沒看住公主,讓她一下子喝多了。”
馮素貞默默數了下地上的壇子數:“這哪裏是喝多了,這簡直就是一頭掉進酒缸裏了。”
她到了天香身旁,猶豫了下,環住天香的腰身,杏兒和莊嬷嬷從旁把天香的手掰開,三個人合力,總算把天香從柱子上扒了下來。
見柱子沒了,天香一擰身,直接手腳并用地抱住了馮素貞,頭還不住地亂蹭,嘴裏依然在叽裏咕嚕地說着什麽。
莊嬷嬷憂心忡忡:“驸馬,公主這說的什麽?莫不是中邪了?”
馮素貞擰眉細聽了了一會兒,有些詫異,不确信地說:“好像是暹羅的番邦話?”
幾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天香挪到了卧房,莊嬷嬷忙備了熱水和醒酒湯去照顧天香了。
馮素貞回到正堂,看清楚地上一個是桃兒,另個居然是劉倩。
她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問杏兒:“這是怎麽回事?”
杏兒憤憤不平地講述了今晚發生的事情:
“李夫人晚上悲悲戚戚地找過來,說是和李大人吵了架,父母又不在京中,無人投奔,只好來找公主。”
“公主好言問了幾句,聽說是因為李夫人動了李大人的琴,李大人直接就吼了她。公主當時就氣炸了,揮着甘蔗要去打李大人,被李夫人攔下了。”
“公主和李夫人一起吃飯,說讓李夫人喝些酒好将那個沒心肝的忘掉。兩個人一邊喝一邊數落李大人。公主勸李夫人改嫁,李夫人不肯,哭哭啼啼地越喝越多,還央求公主派了單世文去李府知會一聲說自己在此處。公主生氣,也是越喝越多。”
“桃兒攔不住她們,就說喝多了驸馬回來要生氣的。公主先是聽進去了,後來跟桃兒耍賴說這酒就跟水一樣,不會醉的,不許告訴驸馬。桃兒不信,喝了一碗,然後就倒了。”
“後來李夫人也倒了,公主就端着酒碗去找柱子喝酒……”
馮素貞聽不下去了。
她不好去動劉倩,便又喚了粗使婆子進來,把她搬進了客房。
待一切收拾停當,已是月上中天。
馮素貞凝眉想了想,對杏兒道:“李兄太不像話了,我去城南李府教訓他下。你們照顧好那三個醉鬼,多喂她們喝些水。”
杏兒連連點頭:“驸馬,要不要帶甘蔗?”
馮素貞啞然。
夜已深,花房裏點起了燭火,菊妃虛着眼睛,借着微弱的燭光挑選着适合泡茶的花朵。
一道人影搖搖擺擺地出現在她身後。
菊妃将手裏的菊花減掉根莖,慢慢起身道:“原來,本宮還是喚得動你的。”
“娘娘,老奴惶恐,”一頂金黃色的高帽向她行了禮,而後擡起,露出了她所熟悉的市儈的面容,“娘娘召見,老奴是丁點兒沒帶猶豫地就跑過來了!”
菊妃把菊花放進碗裏:“你以為,你這些日子和那天香公主勾勾搭搭的,真當本宮什麽都不知道嗎?”
王公公拈着拂塵搖着身子:“娘娘,這是怎麽說的?老奴是皇家的奴才,自然聽皇家人的話行事。娘娘的話,公主的話,老奴都是聽的。”
菊妃哂笑:“那好,本宮問你,皇上今日在東宮待了不短的時間,他和太子都聊了些什麽?”
王公公老實回應道:“還能聊些什麽,皇上心裏頭就那一件事兒,也就是問問那燕山裏頭的臺子搭得怎麽樣了而已。”
菊妃搖頭笑笑:“沒想到啊,以前太子只會做木工,他嫌棄;現在去造臺子了,他倒是成了慈父了。更沒想到,一年前還是傻愣愣的太子,現在也學會讨他父皇的歡心了。你說,如今這情景,是誰造成的呢?”
王公公弓着身子:“娘娘,父慈子孝,這是人倫天性啊!”
菊妃氣勢一頓。
她收起了嘲諷,眉宇間凝上一絲愁意:“罷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如今這場面是誰一手造就的,你我心知肚明。我問你,若是我和那天香公主對上,你覺得,我能贏嗎?”
王公公深深彎下了腰:“老奴勸娘娘不要和天香公主為敵。”
菊妃訝然:“為什麽?”
王公公一字一句道:“因為不論天香公主是勝是負,娘娘你,都不會贏。”
菊妃怔怔看着王總管金黃色的帽子,忽地笑了起來:“我此時倒是有些羨慕你了,你這老阿監眼裏只有那黃白之物,是個無情之人,任誰輸誰贏,你的心都不會輸。”
“娘娘錯了,這世上哪兒有無情的人呢?”王公公辯了一句。
菊妃不欲與他多辯,便說道:“你幫我去請天香公主,我要見她。仔細着些,莫要讓旁人知道了。”
這旁人指的是誰,王總管心裏自然清楚,他垂首應了聲是。
夜已深,萬籁俱寂,行走在四九城的禦街之上,只聽得到呼呼的風聲。
只是這一片寂靜之中,除了風聲,還隐約有着熟悉的聲線。馮素貞自小學琴,耳力敏銳,瞬間就捕捉到了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音聲。
那曲調實在太熟悉,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音聲來源處走去了。
城南李府,到了。
馮素貞沒有叫門,翻身上了牆,
一盆火光的映射之下,李兆廷盤腿坐在庭院裏,腿上架着昔日的訂親之琴。
那火光裏燃燒着的,是圓形的紙錢。
馮素貞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陰影處,靜靜看着他将那一曲彈了一遍又一遍。
“枝上花,花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火光搖曳,照得李兆廷臉上明明暗暗,卻看得出他極為認真的模樣。
她探了探頭,想看清那琴的模樣,卻不防腳下一滑,不得不空翻旋身落地。
李兆廷停了動作,擡頭循聲看去。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馮素貞的臉,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有說話。
馮素貞足步一頓,上前一步道:“李兄,大半夜的這是在做什麽?”
李兆廷醒過神來,哀切道:“今日,恰是我一個朋友的忌日。我無以憑吊,此琴為故人所贈,只有清彈一曲,聊慰哀思。”
原來,竟已有一年了啊……
馮素貞微微一頓,繼而秀眉慢慢揚起,露出一個森森冷笑來:“李兄,莫非就是為了這一縷幽魂,你就将尊夫人吼出了家門?你真是好出息啊!”
李兆廷垂首道:“這是我的錯,我當時聽到弦聲有異,以為倩兒毀傷了琴,這才一時沖動說了重話。內子幸得公主容留,明日我會登門造訪,求得夫人原諒,将她接回來。”
馮素貞寒聲道:“只是求原諒?李兄,你以為,你親手楔下了釘子,釘進了骨骼,傷得人血肉模糊之後,只要把釘子拔出去,就可以忽略那孔痕嗎?”
她不知怎的,心中為那劉倩燃起了火:“你只知記挂這你心裏的亡靈,你可曾好好想過,這一年多來,是誰在你身邊默默陪伴?若是你對李夫人毫無感情,就利落一點,離開她,放她一個自由;若是你為她所觸動,就抛開那個亡靈的影子,摘下故作情深的面孔,好好履行一個丈夫的責任。”
李兆廷何嘗不知此理,他沉默片刻,放下了腿上的瑤琴,站起身擡頭定定盯着眼前人的眉眼:“我只想最後問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馮素貞?”
“李兄啊李兄,時至今日,你居然還在糾結這個問題?”馮素貞恨鐵不成鋼地反問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和你如何對待尊夫人有半文錢的關系不成?”
李兆廷一怔。
“望李兄明白,我此來所為的,是你和李夫人的事!李兆廷,你要清楚,李夫人——她不是馮素貞的替代品,也不是馮素貞的繼任者,她是獨一無二的劉倩。”
李兆廷如遭棒喝,忽的明白了什麽。
是啊,不管面前這人是不是馮素貞,自己應當好生處理的是和劉倩的關系,和馮素貞其人沒有任何瓜葛。而自己,卻始終人心不足,一邊享盡劉倩對自己的好,一邊自诩情深,思慕着那個已經從自己生命中退場的亡靈。
謬矣,實在錯得太離譜了!
馮素貞繼續道:“夫妻一場,是緣,不是怨。說起來,你和那馮家小姐其實只有數面之緣,并沒有太深的感情。你們自幼相識不假,但你們也是自幼分離,她看過哪些書,她喜歡什麽游戲,她擅長哪些事,她害怕哪些事,你可知道?不,你不知道。你所心心念念的,只是一段童年時的回憶,一張好看的皮相,一種悱恻纏綿的相思情愫,一場信諾守約的風月佳話。”
李兆廷震驚地盯着她。
馮素貞繼續道:“她答應了你的三年之約,可能也是同樣的原因。她和你有童年的情誼,記得你少年英俊的模樣和高山流水的琴聲,餘下的,她對你的一切,你的性情,你的喜好,你的習慣,她也統統不知道。”
李兆廷辯駁道:“我和素貞,是真心相愛的!”
“李兄啊,我不是說你們的感情不真,你們都是用心如日月的高潔之人,只是,你們緣淺情薄,所愛的尚不是真正的彼此,只是風月罷了。”
“更何況,你們這點情分,真論起來,這也不過是比盲婚啞嫁稍稍好上些許罷了,又怎麽抵得上你和李夫人這一年來相處的深情厚誼?”
“寥寥數面,渺渺琴音,三年等候,這是段才子佳人的風月故事,而非真實的人生。”
“而真實的人生,除了琴棋書畫,除了兩情相悅,還有柴米油鹽,有穿衣吃飯,有歡笑,有困窘,有共苦,有同甘。”
“你和那馮小姐有什麽呢?既是緣淺情薄,又何必不辨親疏地故作情深呢?不過是少年人戀慕風月,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
“你,你懂什麽?”李兆廷憋出一句話來,清俊的面孔滿是扭曲的痛苦,盡管嘴硬,他心裏卻也不得不承認,驸馬爺此言九成九切中了要害。
他和馮素貞,根本沒有那麽深的感情。
馮素貞冷笑一聲繼續道:“是,我不是馮小姐,我當然不懂,我不懂你們之間的感情曾經有多深。但我看得出,尊夫人對你用情有多深,而且,你對她的感情并非沒有回應,你對她的付出,也是甘之如饴。”
“李兄啊,你并非你自己所想象的那般深情和傲骨啊……”
“漫說我不是馮素貞,若我真是那馮素貞,你欲如何?”馮素貞嘲道,“和離?再娶?”她搖了搖頭,長身一揖道:“李兄啊李兄,如你這般薄幸,請恕愚弟是委實不敢委身了。”
李兆廷頹然退後,連連搖頭道:“不,不要,不要再說了!”他跌坐在臺階上,捂住了臉,“我,我知錯了……”
馮素貞直起身來,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琴,心想是不是狠心先将這琴毀了,卻還是沒能下手,匆匆轉身告辭。
沒走出幾步,她聽到身後傳來了喉間的嗚咽之聲。
直到走出了城南,馮素貞才漸漸放松了臉上的冷厲,舒展的眉宇之間,憑空多出了一縷惘然。
是的,惘然。
時至今日,她仍然還會因為李兆廷而惘然,卻終于坦然地對自己承認,即使日後她恢複了馮素貞的身份,也不會再去參與李兆廷的人生。
就算不是為了天香,也是為了劉倩。
……等等,為何自己會想到天香?
馮素貞清明的腦子陡然一亂:自己這是已經将天香當做自己未來裏的一部分了麽?
她的心砰砰亂跳。
耳朵裏卻回響着自己的聲音:“……除了琴棋書畫,除了兩情相悅,還有柴米油鹽,有穿衣吃飯,有歡笑,有困窘,有共苦,有同甘……”
一道陽光灑落在臉上,刺得人根本沒法安睡。天香眯着眼翻了個身,又覺得口渴,便扶着床欄坐起來,沒成想腦子一暈,又砰地躺回了枕頭上,磕得後腦一痛。
“公主,你終于醒啦!”杏兒七手八腳地把天香扶起來,喂她喝水。
天香舒服了些,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巳時過半了。”
天香吃了一吓,想站起來,卻又只得坐下:“我……怎麽睡了這麽久……”
杏兒一臉晦氣:“您算醒得早的了,現在桃兒和李夫人還睡着呢!”她一邊埋怨,一邊絮絮叨叨地幫天香恢複了記憶。
“我……真的抱着柱子不撒手啊……”天香憂心忡忡,她近來因着那腦中的亂象倍感不安,心裏始終惴惴,擔着一份惶恐。尤其昨夜裏聽到李兆廷那般對待劉倩,就想起了上輩子李兆廷和馮素貞是夫妻的事兒,一怒之下沒控制住,竟是喝得酩酊大醉。
“對,驸馬還說你說的是番邦話!”杏兒補充道,“欸,公主,你哪兒學的啊?”
“那驸馬她……”天香欲哭無淚。
“驸馬她後來去了城南李府,快四更天的時候才回來……”
“什麽?”天香臉色一定,“她去李府做什麽?”
“說是替李夫人去教訓李大人去了……”
天香陷入了沉思。
“還有……”杏兒遲疑了一下道,“幹爹今天傳了消息過來……”
“嗯?”
“菊妃娘娘,要見您。”
今日下了一場太陽雪。
從東宮探望了太子出來,天香漫不經心地越過前後宮的分界,穿過缦回的廊腰,仿佛閑庭信步般地走近了禦花園。
上次她來此,還是來聽那來福樓的堂會。
雪花在陽光的軌道裏翩然翻轉,徐徐落在禦花園裏臨時搬來的小案幾上。
天香公主就這樣和在園中賞梅的菊妃“巧遇”在了一起。
一番寒暄見禮之後,菊妃喚了身邊唯一的宮女去取些點心過來為公主佐茶。
見那宮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天香若有所思道:“娘娘為何要見我,只需喚我一聲就是了,何必這麽躲躲閃閃的?”
菊妃斂眉輕聲道:“所謂騎虎難下,怕是說的就是我這樣的情形了,”她擡頭堅決道,“我今日只想求公主答應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事,請保住小皇子的性命。”
天香被菊妃的開門見山唬得一怔:“娘娘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菊妃凄然一笑:“我說了,我已是騎虎難下,眼下的局勢我左右不了。我這一生已是完了,但小皇子還那麽小,有那麽多新奇的事物沒見過,有比我的人生更自由、更快樂的未來。若是将來有了什麽變故,我想請公主念着他是你弟弟的情面上,向太子求個情,放他出宮,給他一條生路。”
菊妃的一番話說得含鋒藏鈎,滴水不漏,明面上是實打實的示弱,天香卻聽懂了,菊妃并沒有全然放棄對欲仙接仙成功的期待,之所以如此曲折地找她過來,不過是兩面下注之舉罷了。
天香并沒有覺得心涼,反而有些欣慰。
要知道,前生的菊妃,可是在絕望之下手刃親兒,而後自盡身亡。
今生今世,她卻肯低聲下氣,主動為小皇子謀求一線生機。
只是,天香雖然心善,卻也不蠢笨,她沒有直接答應,只是笑問了句:“娘娘這話說得天香聽不太懂。小皇子是我和太子的弟弟,是父皇的兒子,怎麽會有性命之憂呢?”
菊妃幽幽望着她,忽的啓唇輕道:“不,他不是你父皇的兒子,他是我和侯爺的私生子。”
天香臉上的笑容一僵,娘娘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傍晚,馮素貞回府時,天香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怔忡神色。
馮素貞挑眉道:“公主酒還沒醒?”
天香慚愧。
以馮素貞的性子自然不會只說這一句,狀元郎接下來痛心疾首地演講了洋洋灑灑引經據典的長篇大論,主要關于飲酒傷身、醉酒失儀的種種後果。
天香耷着頭悶聲不吭,直到馮素貞說累了才壯着膽子承諾道:“好好好,我不喝了,不喝了。”
馮素貞心氣兒平了些:“嗯,也不是不讓你喝,适量就是了,”她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忽的想到了什麽,“對了,公主什麽時候學會的暹羅番話?雖然我聽不懂,但說得還挺流利的。”
上輩子的事兒哪兒解釋得清,天香咳了兩聲岔開話題道:“咳,你昨天去教訓那李大傻子了?”
馮素貞“嗯”了一聲:“李兄今日有沒有上門來接嫂夫人?”
天香沒有答話,扭頭朝杏兒看去。
杏兒理直氣壯:“來是來了,李夫人不想見他,他死杵在門口,我就把他罵走了。”
馮素貞啞了半晌,認命道:“也罷,剛好這幾日我不在,讓李夫人在此多住幾日陪公主聊聊天也好。”
“什麽?”天香驚訝,“你不在?那你在哪兒?”
馮素貞道:“天香,我要去懷來一趟。”
馮素貞收到了單世武的信函:徽商帶着頗為壯觀的糧隊進了懷來城。
曹天瑞如約帶了大批的糧草到了懷來,還征用了徽州府的駐軍護送,眼下正是馮素貞要兌現承諾去結賬的重要關頭。
雖然馮素貞之前已經把和恒泰昇借銀的種種事宜和單世武講過,但她既然沒能歸隐,而是仍然在這攤渾水之中,自是不好置身度外。
馮素貞對天香解釋道:“這是千金買馬骨的第一批糧,若是這批處置不好,餘糧不會到位,我必須要去把這事處置下。快馬過去,最快三日內就能回還,耽誤不了接仙臺的事。”現在距離冬至不過只有短短十餘天的工夫,接仙臺已經快竣工了。
天香知道馮素貞看重此事,也就沒加勸阻:“你多帶幾個府兵一道吧,我身邊留一個單世文就夠了——對了,有件事——”她遲疑了片刻,屏退了下人,将房門關上。
此時已黃昏,屋內尚未掌燈,馮素貞見天香如此鄭重,卻又看不清天香的神色,不禁對那人将要說的話緊張起來。她正襟危坐,又覺得這樣太過嚴肅,便十分別扭地調整着,盡量顯現出極為放松的姿态。
于是,接下來,天香神神秘秘地将白日進宮見了菊妃的事情和她說了。
包括小皇子的身世。
天香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知道,她怎麽這麽輕輕松松地就直接告訴我了……我想了一下午了,我想不通啊!”她倒是不覺得這事告訴馮素貞有什麽不對。
馮素貞身子僵了僵,臉色卻是白了白,她松了口氣卻又忍不住默想:自己已經知道了皇家這麽多秘辛,待日後身份洩了,怕是砍十回腦袋都不夠。
罷了,死活這一遭,反正就這一條命。
馮素貞心底一嘆,抛開這念頭,問道:“她可還說了別的?”
“沒有,後來宮人拿了點心過來,随便聊了聊就散了。”
馮素貞凝思了片刻道:“公主擅長以己度人,只是,別人若是有心設計于你,你有些想不通也是正常的。若我猜得不錯:在兵法裏,這叫做增兵減竈。菊妃娘娘此舉,是想授人以柄示敵以弱,而使公主輕敵啊。”
天香一愣,自己被菊妃算計了?
“她雖然告訴了你這事。然而,此事難以查驗,當時只有你二人。你縱然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更何況這是皇家的笑柄,你也不會輕易說出去,”馮素貞繼續道,“但是,你會因此而信了她的誠心,進而對她心生憐憫。因為,公主你是個心底坦蕩的性情中人。”
天香咬了咬唇,馮素貞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
她想到前世菊妃的結局,一時心下有些恻然。
馮素貞的聲音再度響起:“我覺得,菊妃會親自出馬來麻痹你,這事定不簡單。既有減竈,定然也有增兵,這幾日欲仙怕是會有些動作。公主你留在京中,千萬要當心。”
天香醒過神來連連點頭:“你一個人在外頭,也要當心。”
馮素貞不動聲色地把天香從眉梢看到唇角,久久,方才又吐出一句話來:“我不在,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馮素貞走後不久,門房有人來報:“公主,一位徽州來的自稱是程青玉的來訪。”
“哦?”天香有些驚詫,“我們驸馬剛去了懷來,她怎麽就來了京城?”想想可能是專程來探望自己的,便叫單世文去迎一迎,好将人請進來。
單世文這一去,足足去了一盞茶的時間,終于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天香面前:“公主,公主,單侍衛和人打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部分就是原創內容了,沒什麽好吐槽的。
基本上我寫文離不開兩樣東西,一個詩,一個酒,這個和我個人愛好有關,我家桂花兒愛喝酒是随我,嗯,我的鍋。
有一年我生日,喝多了酒和同桌的基友說了一晚上英語,當時所有人都震精了。那年我六級還沒過。
那大概是我一生中英語口語的巅峰水平了。
——
其實我從小的願望是希望成為推理小說家,而不是寫感情的,導致我初中就開始研究法醫學知識,還買了相關教材,可把我家長吓壞了。
基本上十幾歲的年紀都是泡在推理小說裏面的,阿加莎克裏斯蒂,日本的推理小說家有一個算一個的,我幾乎都看過。
我最喜歡的是本格推理,偵探和觀衆的視角是平等的,沒有信息不對稱的幹擾。
雖然本文沒有名偵探桂花兒的情節,但是關于後續劇情的進展,我已經把需要的線索都埋進前文了,喜歡琢磨的旁友可以想一想接下來的劇情是怎麽進展的。
那麽第一個問題:
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