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抵足(6)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是老天降雷,非逼我爬上皇爺的榻。
以下是受到天雷襲擊的陳恨的陳詞:
“那天晚上天氣晴朗,皇爺莫名其妙朝我發了一頓脾氣。我也很生氣,但是我還是耐着性子去哄他,誰知道他越長大越難哄了,哄到後面哄不好,我就更生氣了。我作為忠義侯,我特別有骨氣,于是我就走了。”
“我坐在榻邊等到半夜,還以為沒什麽事情了,正要鋪床睡覺,一道天雷就落在了我的身後。”
系統提醒,距離任務結束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請您抓緊時間完成任務!
那道雷就劈在陳恨身後,把他右腳的鞋後劈得焦黑。系統控制得很好,只劈焦了鞋,但也吓到了陳恨。
那時陳恨正抱着被子,被這麽一吓,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好久之後轉頭一看,發現自己身後都冒黑煙兒了。
他嚎了一嗓子,連懷裏的被子都沒來得及放下,奪門跑出長樂宮。
下午的小雪一直飄到晚上,已是夜深,宮人也都休息了,宮道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陳恨飛跑過去,只留下淺淺的腳印。
途遇一隊守夜的禁軍,離得遠遠的就拔出刀來,朗聲問他是誰。
沒等陳恨回答,為首的禁軍統領許将軍就擡手示意他們收刀入鞘,道:“那是忠義侯。”
“那就是曾經說動禁軍,一舉助皇爺登基的忠義侯?”
陳恨從他們身邊跑過去,帶起一陣風來。他手裏抱着一床被子,頭發又披散着,活像是個別的什麽。
禁軍中另一人低聲道:“可是看起來不像啊。”
或許是許将軍也覺得不像,盯着陳恨的背影瞧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确認,那就是夜赴禁軍營、數語說衆将的忠義侯陳離亭。
陳恨一直跑到養居殿門前,趴在上邊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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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窗子裏透出來的燭光晃了晃,在偏殿守夜的高公公和小太監也被驚動了。
高公公走到跟前兒,一句侯爺都還沒喊出來,李硯就親自給他開了門。
——皇爺,今晚臣跟你一起睡。
陳恨只消臭不要臉地湊過去說這麽一句話,任務也就這麽完成了。
但是李硯揮手讓高公公他們下去之後,又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回,把他那一點無賴勁兒都消磨沒了。
陳恨想,從前自己雪夜訪禁軍,輕輕的三言兩語,就将他們撥得掉了個面兒,怎麽碰上李硯,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呢?
他好容易下定決心,張了張口,然後對着李硯——打了個噴嚏。
李硯見他穿得單薄,現下又打了噴嚏,原是想讓他先進來的。誰知道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陳恨一彎腰,就直接避開他,溜進屋裏來了。
李硯将門合上,轉眼見陳恨已經彎着腰溜進內室去了。
以為別人看不見他似的。
手裏的錦被被雪濕了大半,陳恨将它往地上一丢,自己爬上了李硯的榻。
在李硯說話之前,他終于拿出自己的一點無賴勁兒,搶話道:“臣今晚想和皇爺一起睡。”
“你過來……”
陳恨忙解釋道:“臣是迫不得已,臣遇見了緊急情況,剛才有一道天雷,就落在臣的身後,那道雷還把臣的鞋子給劈……”
他低頭去看,将兩只鞋都來回看了幾遍,哪裏還有什麽被雷劈過的痕跡?
完了,原來李硯就生氣,這下子李硯肯定更生氣了。
他雙手死死抓住身下被褥,悄悄去看李硯。
這麽晚了,李硯還沒有要睡的意思,方才他來時,養居殿也還是亮着燈的。兩種可能,第一是李硯看書看到這時候,第二是方才李硯又去武場練劍了。
“你過來。”
這回李硯說話,刻意帶了幾分溫和,可惜陳恨終究沒能聽出來,他只怕自己下了榻就再也上不來了。
等到李硯抽出手邊長劍時,陳恨就明白了,是第二種可能,他大晚上的又跑去練劍了。
李硯冷聲道:“朕就說你像貓,一身反骨,永遠學不會聽話,要人捉着,權勢壓着,才有可能聽進去一星半點兒。”
陳恨心呼完矣,李硯才說造反未遂那事兒沒過去,自己就跑來招惹他,這下不被雷劈死,也要被李硯砍死了。
李硯一揮長劍,再一次将他的衣帶給挑斷了,劍尖掀開他的衣襟後,又抵在他的肩上。
“身上濕成這個樣子,你不冷麽?”
陳恨一心想着系統任務,一路跑來,出了一身熱汗,卻也披了半身風雪。等到熱氣散了,碎雪化了,身上衣裳也都濕了。
可他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李硯一擡手,将長劍釘在榻前。陳恨看着仍抖動铮鳴的長劍劍身,又在長劍铮鳴之中,聽聞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李硯道:“喊了你兩遍,讓你過來,你不過來,朕就只好過去了。”
高公公在外邊敲門,帶來了姜湯,後邊跟着兩個小太監,捧着幹淨衣裳與熱水。
三人只将東西放下便退出去了。李硯将姜湯遞給他,又挽起袖子,要将巾子在熱水中洗過一遍。
陳恨忙道:“皇爺,臣自己……”
李硯瞥了一眼立在榻前的長劍,陳恨也随他的目光去看那劍,那劍仍在微微顫動,陳恨收回目光,乖乖地捧起姜湯,堵住了自己的嘴。
後來李硯又動手剝他的衣裳,要用巾子給他擦身子。陳恨惶恐,沒忍住又要開口:“臣自己……”
李硯捏了一把他的脖頸,分明是抓貓時的動作。陳恨再看了一眼那長劍,也不再言語。
最後就只剩下褲子了,陳恨低頭看了看:“謝謝皇爺,但是這個……真的得臣自己來。”
大抵是他之前還算配合,李硯将巾子丢給他,就随他去了。他擡手将長劍□□,收回劍鞘。
眼見着長劍入鞘,陳恨也稍松了一口氣。
修整之後,半個小時就快要耗過去了,他雖然已經在李硯的榻上了,但是李硯還沒有在榻上。李硯将長劍挂在榻對面的牆上,盯着出神,他大概是明白了,只有這東西才鎮得住陳恨。
為了完成任務,陳恨硬着頭皮小聲提醒道:“皇爺,熬夜有害健康。”
李硯沒動,又過了一會兒,身後的陳恨直接吹滅了蠟燭。
李硯還沒來得及轉身,黑暗中就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陳恨想拉他的手,最後卻只勾住了他的袖子。
陳恨信誓旦旦地說:“皇爺,方才臣真的差點被雷劈了。”
“你做噩夢了罷?”
話是這麽問,可李硯也跟着人上了榻。
陳恨把皇爺安置在床上,幫他蓋好被子,還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在皇爺身邊躺下,開始發抖。
“系統啊系統,你千萬看清楚了,我身邊這個是皇爺,如假包換的皇爺。被雷劈死的是蔡伯喈,不是陳離亭,不是我啊,我真的有好好做人的。”
李硯轉頭看他,看見陳恨裹着被子抖個不停,冷着聲調問他:“還是冷?”
他搖頭。養居殿溫暖如春,在外邊凍得再久,進來這麽一會兒,早就暖和起來了。
二人分蓋兩床被子,李硯便将手伸進他的被子裏,抓住了他的手:“不冷,手怎麽這樣涼?”
“臣是怕死。”
“謀反未遂的事情今晚先不計較。”
“不是這個。”
“那就是那天雷?”李硯似是不悅。
陳恨閉了嘴不說話。他根本就不信有天雷,自己又非要跟他提,這下完了,又惹他生氣了。
今日怎麽總是惹他生氣?太沒用了。
被李硯趕下床去,然後被系統的天雷劈死,或者直接被李硯的長劍砍死,看來他今日是非死不可了。陳恨瑟瑟發抖。
李硯卻低聲道:“你別動了。”
“對不起啊,皇爺,我一亂動我就害怕。”陳恨掐了一把大腿,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是,是臣一害怕就亂動。”
李硯扣住他的手:“有朕在,你怕什麽?快睡。”
“嗯。”
陳恨又熬了一會兒,一直到外邊傳來宮人打更的聲音,已經是正月初八日了,看來任務已經完成了,他這才放下心來。
正要翻身睡覺,卻發現李硯還扣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那種。
他在心裏嘆氣,關鍵時候還是李硯對他好,盡管李硯總是拿長劍挑他的衣帶。大概是李硯平日裏殺伐決斷的,忽然之間就不習慣他這個無賴了,所以每每看見他都恨不能拔劍。
不過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小兔崽子,心還是好的。怕只怕他在龍椅上坐久了,遲早也要變。
這時本心很好的小兔崽子忽然問他:“還沒睡?”
陳恨被他吓了一跳。李硯的本心是好,但是這與陳恨怕他不沖突。
“回皇爺,臣馬上就睡了。”
“今日吓着你了?”
陳恨在黑暗之中瘋狂點頭,口中卻只道:“有點兒。”
李硯冷冷道:“該。”
陳恨不語,半晌道:“皇爺,以後說話可以不拔劍嗎?要是非拔劍,那可以不挑斷衣帶嗎?”
“怎麽?”
“臣為了皇爺的名聲着想,不敢告訴別人衣帶是被皇爺挑斷的,就只好自己躲起來補衣裳,但是那兩根帶子實在是太難縫上了。”陳恨嘟囔了句,“臣又比不上東方不敗,還能深閨繡花鳥。”
不過李硯沒應聲。
被李硯與系統一吓,這天晚上,陳恨做了個噩夢。
他夢見自己正抱着陳貓貓玩兒,結果天上雷一響,陳貓貓就變成了李硯。不是嶺南時期可憐兮兮的李硯,是重生之後喜怒無常的李硯。
貓和人的位置還颠倒了,李硯像抱着陳貓貓似的抱着他。
“娘诶!”陳恨大叫了一聲,驚醒過來,從床上彈了起來。
天色大亮,他的手還被誰牽着,那人就在床邊,只是挂着的帷帳被放下來了,他不知道那人是誰。
那人問道:“怎麽了?”
陳恨一驚,李硯,又是李硯!總是李硯!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結果沒能成功,只好一掀帷帳:“皇爺,你能……”
嘶——
陳恨倒吸好幾口涼氣,帷帳外邊烏泱泱的跪了一群宮人。
他迅速放下帷帳,又躲回去了。李硯愛牽着他的手就牽着吧,他只希望外邊那些人不知道床上的人是他。大白日的在龍床上窩着,他說不清。
這種事情要傳出去了,恐怕會有這樣的傳言:忠義侯不是忠臣,不是奸臣,他其實是個脔臣。
李硯笑了笑,不再管他,只道:“你繼續說。”
被點到了的宮人輕聲回道:“昨晚奴在長樂宮守夜,并沒有聽見雷聲。”
陳恨躲在帳子裏,不敢說話,反正任務都完成了,天雷什麽的,他也不在乎了。
那宮人繼續道:“不過侯爺吼的一嗓子,比天雷還大聲些。”
李硯轉頭問陳恨:“忠義侯,你究竟是不是做夢了?”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忠義侯大半夜不睡覺,從長樂宮跑去養居殿,只為了爬上皇爺的床了。
陳恨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臉給蓋起來,含糊不清地說:“臣不是忠義侯。”
也就是自那時起,宮裏流傳着一個傳說,那是一個美麗的愛情傳說。
傳聞某日,忠義侯做了個噩夢,從長樂宮一路跑去養居殿。皇爺安撫了他好一陣,最後忠義侯與皇爺兩手相扣,沉沉睡去。
第二日皇爺晨起時,侯爺還未起。皇爺寵極了侯爺,硬是随他牽着手,在榻邊守了一個上午。後來皇爺還特意找來所有在長樂宮伺候的宮人問話。
這個傳說還有一個基于事實的可愛小細節,侯爺受驚之後會發出小獸一般的嗚咽。
作者有話要說: 長樂宮宮人一號:我!我也作證,昨晚沒有打雷!
感謝重重不重憧的十瓶營養液!出雲的十瓶營養液!重重小可愛的營養液是好久之前投的,而我……竟然一直沒看見,我有罪,我跪地請罪,我泥首請罪,我負荊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