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事(2)
幾日後,還是在武場,陳恨正掃着地,也沒有什麽通報,李檀就來了。
早就有小太監雙手捧上皇帝慣用的長劍。陳恨抱着掃帚退到一邊去,低着頭的時候看見一行人的衣擺。只看衣擺他就知道,李硯也在,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李硯亦是不敢多看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用未受傷的左手執起長劍,卻被李檀用劍鞘壓住了手:“讓你那陳離亭替你。”
陳恨沒有什麽功夫傍身。從前在江南時,他随着兄長陳溫習武,險些被刀劍劈爛了手掌,後來就死活不再練了。
他就是逃命的功夫還不錯,可是這種時候又如何能逃?陳恨将掃帚交給身邊的小太監,上前作揖,随後伸手去拿李硯手中的長劍。
李硯死抓着長劍不放給他,陳恨擡眼,朝他笑了笑,好讓他放心。
正是五月底的天,幾招下來,陳恨的粗布衣衫都濕了,額上汗珠滑進眼角,只一瞬的晃神,李檀手腕向前一轉,劍尖就已沒入他右肩半寸。
陳恨眨了眨眼,低頭去看傷口。面上不動聲色,心裏疼得罵娘。
天氣有些悶,他疼得發暈,眉心一陣一陣地跳,反手拄了長劍勉強站着。又怕李硯沉不住氣要壞事,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便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急跑進來了。
一個是他從前的兄長,陳溫。
另一個是從前他在宮中的侍讀朋友,也是從前李檀的侍讀,徐右相府上的大公子,徐醒徐枕眠。
“阿溫。”李檀收回長劍,劍尖仍帶着血跡,随手就丢給了一邊伺候的小太監。
縱使拄着長劍,陳恨也有些站不住了。李硯過去扶他,幫他捂着傷口,血卻越流越多。
也不知道陳溫與李檀究竟說了什麽,李檀擰着眉頭,再瞪了陳恨一眼,一甩袖子便離去了。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
仿佛那李檀專是來刺陳恨一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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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溫對着皇帝的離去的背影打揖,直到看不見他,才緩緩走向陳恨:“已經派人去宣章老太醫了。”
“離亭?”李硯只是低頭去看陳恨。
陳恨斜靠在他懷裏,蒼白着臉色,竟還有閑心說玩笑話:“早知道臣……奴就跟着王爺學劍了。”
陳溫又道:“敬王爺,天要下雨,王爺還是早些回吧。”
陳恨亦道:“王爺回吧。”
因為昭陽長公主的事兒,他們還有求于皇帝,平白惹了皇帝不痛快,那多不好。
李硯并不是不懂得權衡,他只是……
陳恨再三催他:“王爺再不走,我這傷口就氣得更疼了。”
後來章老太醫一面幫陳恨上藥,一面道:“你二人還真是相配,多病多災的。”
直到章老太醫把陳恨的傷口包紮好了,李硯才挪了步子要走,一直站在遠處、默不作聲的徐醒也擡腳要走。
陳恨真不明白,今兒鬧着一出究竟是為什麽?
陳溫對陳恨道:“我送你回去。”
說是送他,或許是有話對他說。
他這個從前的兄長,心眼兒好,為人溫和,陳恨與他倒沒有太大的過節。
走出不遠,陳溫輕聲道:“你……在宮中再待一陣子,什麽時候我勸勸皇爺,讓他放你們回嶺南,你也勸勸敬王爺,讓他不要有僭越的心思。”
傷口一陣發疼,陳恨扶着牆站穩了,道:“你是君子,跟在皇帝身邊這麽多年,你就一點兒沒學到別的什麽?”
“你不想去嶺南,那我們回江南老家好不好?”
實在是疼得厲害了,陳恨閉上眼睛,狠狠地吞了兩口唾沫,頗諷刺地用江南話喚他:“阿兄?”
陳溫急得眼圈兒都紅了:“對不起,你娘親臨終前托我好好照顧你,可是我……”
我娘親——難怪,原來他為的是這個。陳恨仍是閉着眼睛不去看他,心道我娘親不就是被你們逼死的。
大抵也能猜到他在想什麽,陳溫解釋道:“當時爹一聽說太子爺出事了,他就想到你在宮裏給敬王爺做伴讀,他怕敬王爺被太子爺牽連——你知道,爹好不容易才中舉考進長安來的,家裏對你和你娘親——”壯士斷腕,那是為家族全局考慮,你不要心存怨恨。
陳恨的腦袋往後一仰,磕在了牆上,他想臭罵陳溫一頓,結果卻什麽力氣也沒有。
他想了想,只道:“那長公主的事情……”
陳溫忙道:“我去找皇爺說,勸皇爺回絕了西北的文書,把長公主給接回來。”
“多謝阿兄。”這句話仍是用江南話說的,陳恨諷刺地笑了。
“那我帶你回江南去好不好?”
“再說吧。”
……
皇帝開恩,暫且按下匈奴文書,要李硯自去西北,若他能把長公主給帶回來,李檀也就回絕了匈奴的文書。
若不能回來,便給他辦個風風光光的葬禮。
臨行前,李硯想法子,去掖幽庭見了陳恨一面。
那時陳恨正着一身中衣,在房內鋪床,正準備睡覺。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他只能用左手鋪床,跑前跑後,爬上爬下的。
身後燭影一晃,陳恨警覺,一回頭便看見李硯從窗子裏翻進來了。
陳恨驚道:“娘诶!”
兩步并做一步,李硯上前,一手攬腰,一手按頭,把他抱進懷裏。怕碰了他身上傷口,又不敢抱得緊。
他明日就動身去西北,陳恨是知道這件事的。
陳恨單手抱着他,又拍了拍他的背,哄小孩子似的哄他說:“王爺福澤深厚,肯定能把長公主平安帶回來的。”
李硯卻道:“你在宮裏好好待着。高公公與章老太醫都是信得過的人,我在掖幽庭也安排了人。”他再定定地說了一遍:“你在宮裏要好好的。”
抱得太久了,陳恨不大自在,只往後退了半步,李硯會意,也放開他了。
“王爺是怎麽進來的?”
李硯一本正經地答道:“翻窗。”
“我是說,宮中守衛森嚴,王爺是怎麽進來的?”
“波斯獻來兩個波斯美人,近來皇帝不怎麽管事。陳溫與我一同進的宮,他去了養居殿。”
“他……”關于陳溫,陳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換句話來說,“波斯美人兒真厲害哈。”
“你?”
“沒有沒有。”陳恨擺了擺手,再換了句話,“聽說西北的月亮特別亮,勞王爺代我看看。”
“好。”
“王爺看朢這個字。”陳恨捧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寫了一個朢字,一面寫,一面道,“左上是臣,右上是月,下邊是王。就是臣子登高望月,臨風憑欄,看起來灑灑脫脫的,其實心裏還記挂着君王與朝政。這就是古往今來的詩詞裏,為臣者不論是望月還是望遠,最後都會把心思重新放到君王身上的隐喻。”
“我知道,我會盡快回來。”李硯握緊了手,也将那個字放在手心裏握緊。
其實關于朢字的這個說法是錯的,是穿鑿附會的,不過陳恨決定等李硯回來再告訴他。
君臣氣氛正好時,忽然有人推門進房。
陳恨一激靈,把李硯往床上一推:“上床!”自己也迅速爬了上去,又放下了帳子。
得虧掖幽庭的帳子都厚實,不透光。若是其他宮中如雲似霧的紗帳,李硯就沒地方躲了。
兩個大男人在一張小床上擠着。陳恨轉頭,朝李硯做出噤聲的動作,李硯點了點頭。
與陳恨同住的那位名花兒回來了,他從來是夜半才歸。
陳恨只希望他今晚不要帶人回來。他帶人回來,弄出來的動靜還挺大。從前陳恨總是躲到外邊去,後來也就習慣了,任他颠/鸾/倒/鳳,我自巋然不動。
這回要是和王爺一起聽活/春/宮,想想就十分的……刺激。
正想着的時候,外邊就傳來了喘息聲。
還真碰上了這種事。陳恨撓頭,悄悄瞥了一眼李硯,見他正襟危坐,一臉清心寡欲的模樣,便稍放下心來。
仿佛專是為了勾一勾李硯這個正正經經、清清白白的王爺,外邊的人更賣力了。
一開始那名花兒還是嬌嬌弱弱的,到後來抽抽噎噎的,再到最後簡直是神志不清,什麽渾話也說得出口。
□□誤人吶,陳恨覺着自己的雞皮疙瘩掉了滿床。
外邊那兩人又折騰了好一會兒。夜深,四處都靜下來了,那兩人的喘息聲格外清晰。
“與你同住那個、陳離亭,我看得心癢,你什麽時候幫幫我?”
李硯一聽這話,手掌握成了拳,指節咯咯地響。陳恨按住他的手,又朝他搖了搖頭。
只聽那名花兒道:“我勸你別打他的主意了。”
“怎麽?”
“他好像是敬王爺的人。”
“他原本不就是敬王爺的人?”
“我是說,他是敬王爺的人。”他加重了語氣說這句話,“上回我點了香,誰知道一個不防,他就從窗戶走了。好半夜才回來,吓唬了我一頓,說是敬王爺親自替他解的。後來我去向守宮門的禁軍打聽,那日敬王爺果然是好遲才出的宮。敬王爺再不濟也是王爺,要陳離亭,還是過一陣子再說罷。”
完了。
陳恨觑了一眼李硯,這下完了,他那回為了斷了這位花兒的龌龊心思,随口就說他是李硯的人,還仗着自己從前看過幾本□□,信口胡說他與李硯如何如何,各中內容堪稱一絕。這話果然有用,那人也不纏着他了,誰知道他今日直接把這話說給李硯聽了。
完了完了,李硯的名聲被他毀了。陳恨不敢再看他,只能将他的手按得更緊,他怕李硯一生氣把自己給掐死。
只聽外邊人又道:“那便算了。還是你有滋味兒。”
名花兒輕哼道:“有時我還真羨慕陳離亭,若是能與敬王爺來……那我也了無遺憾……”
那人有些惱了,嗤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他停了會兒,又道:“現如今敬王爺被皇爺掣肘,陳離亭又進了掖幽庭。你猜猜,敬王爺在床上,是不是也讓他像在掖幽庭一樣稱奴?”
這話說得越來越過分了,掖幽庭中人用的奴這個自稱,在這二人的言語中,被曲解得不成樣子。
陳恨低頭,你二人調情就調情,非扯上我和李硯做什麽?
那人又道:“诶,你喊一聲來聽聽。”
名花兒哭哭啼啼地求饒:“奴錯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這兩人才要去水房燒水洗漱。
外邊再沒有什麽動靜了,陳恨才敢掀開帳子看一看,見兩人都走了,低聲對李硯道:“王爺走吧。”
李硯是翻窗進來的,仍舊要翻窗出去。陳恨送他到窗邊去,害怕那兩人随時都會回來,便四處張望着:“王爺還是快走吧……”
李硯翻窗出去,站在窗子那邊看着他。月光柔柔的,就照在他身上。
他伸手揉了揉陳恨的腦袋:“你多小心。”
“好,王爺記得代臣看看西北的月亮呀。”
作者有話要說: 朢就是望,那個說法出自《說文解字》,其實下面那個是壬,《說文》說是朝政,為了貼合劇情,陳恨就說是王,君王的王,敬王爺的王。不過這個說法已經被現代學者證實是錯誤的了,大家不要被我誤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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